归良

　　白日繁华褪下，显露出重重遮掩下的幽暗。安栖的飞鸟被惊动，轻灵的啼鸣入耳，不再沁人心脾，却凭添战栗。原本灿亮的枝叶笼上夜色，搔挠着行人衣袍，勾勾缠缠，似是挽留，也阻碍着足迹。
　　几番追逐后，林中疲惫穿梭的女子终是不堪重负，重重摔倒在地。衣袖上的珠玉被剐蹭掉许多，衣角满是泥泞，裸露在外的侧颈和小臂上也是丝丝血痕遍布，如瀑青丝散落大半，掩住大半面容，几缕发丝糊上视线，却也无暇顾及。
　　这一下似是摔得不轻，女子伏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挣扎起身，却像是被无形中纠缠住，一次次摔倒，显得更加狼狈。

　　传说中还食其母的恶兽已经近在咫尺，嘶吼着肆虐着阻碍它的林木枝叶。
　　扰人行迹的林木显然并不能抵挡得了它，似虎啸又像猫吟的吼声越发逼近，轰隆隆的树倒声混杂其中。

　　女子紧握腰间银铃，手掌已被月昙盛放状的铃身划破，鲜血染红铃身。

　　分明是命在旦夕的时候，她却频频分神望向獍的方向。

　　笼着江南烟雨似眸中没有对未知恶兽的恐惧，表现出与身体截然不同反应，似一潭死水，不能激起任何涟漪。

　　她的脚步愈发慢了，似是放弃挣扎，最后一次摔倒在地，她再也没有站起来，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恶兽獍的全貌从层层遮掩中显露，似豹又像虎，身材却要大上许多，如一座小山搬，耸立的林木更显得拥挤，满口獠牙，似是骨头也能嚼碎。
　　一步，两步，归思清几乎能感受到它流下的馋水。

　　青红纠缠的灵力刚刚燃起，眼前的恶兽周身燃起金灿光焰，发出冲天哀鸣，也更加激怒了它，不顾燃烧的皮毛再次猛冲而来。

　　下一刻，遍布淡紫灵光的长剑自身后呼啸而出，生生削下一足，黑红的血液喷涌，小山轰趴塌陷，不管不顾的胡乱撕咬周围一切，发泄着失去一足的剧痛。

　　白衣少年召回长剑，紫色的灵力愈发浓郁，丝丝缠绕着它的身躯，翻搅着它的血肉，只是刹那，块块血肉被生生剜下，遍体鳞伤。
　　挣扎的动作愈发迟缓，最终奄奄一息，轰然倒地。
　　归思清敛下眼底冷漠，一双温热的手突然揽住她的肩，引起她的颤抖，拼尽全力才克制住身体的冲动。

　　似是觉得她被吓到，身后的人力道更加轻柔，小心安抚着她，却加重她的颤栗。

　　女子将她小心扶起，生怕碰到伤口，分明是极温和的动作，但胸口却闷闷沉沉的。

　　那熟悉又截然不同的气息，那衣下胸口愈发滚烫的魂珠无一不告诉自己，“她”的“情魄”出现了，但怎么会？

　　她怎会选择一个宗门修士？

　　这从未出现过，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内心的惊涛骇浪表现在面上只是微微愣怔，以及轻轻蹙起的眉头。
　　“道友！道友？”一道清脆的女声唤回她的意识。

　　清亮得不含一丝杂质秋瞳映入眼帘，满是不安和担忧，那样熟悉，又陌生。

　　华玞看到被吓傻的同修恢复神智，不由松上一口气，看到这个同修开始，心里就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又有一股说不出不情绪。
　　像是眷恋，还有一丝心痛。

　　真是奇怪啊。

　　“没事了，道友，”她仔细避开伤口，小心的安抚。

　　“没事了。”

　　归思清其实并没有被吓到，一头只知啃食血肉的无智低等妖兽而已。

　　远不及见到这个女子身上的气息带来的震撼，直击她的心灵。
　　不远处，如雨后青竹的少年手执长剑，砍下那只獍的头颅，顺手挑挑捡捡，带走了它身上有价值的部分，剩下的一把火烧个干净，是与少年身上完全不符的凌厉。
　　本在温言细语安慰归思清的华玞看到少年已经解决完危机，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却冷不防被身侧的姑娘塞了一颗东西在嘴里。
　　顺着喉咙就滑入腹部，吐都来不及。
　　“你！”话未说完，那姑娘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快走！”突的，她心头浮出两个字。
　　这时，兰澈突然发觉不对，有一群獍在向他们快速靠近！

　　一只尚可应对，但那是……獍群。
　　冲天轰鸣，大地发颤，可它们本不是群居。
　　“獍群在向我们靠近。”又是一句话浮在她心头。

　　是了，这位道友刚才一直没说一句话！世上还有这种法术吗？她明明没感受到灵力，那不是传音术。
　　这种时候还发呆，归思清也是无奈，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兰澈已经警戒得向她们靠近，“师妹，这下有麻烦了。”是沉稳低沉的音色，还带着点点少年青涩。

　　“还在发呆？”华玞已经从思绪中回神，即便心里七上八下，却还是先安慰归思清，“道友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起伏的嘶吼令人心颤，层层獠牙，要将他们分食，猩红的兽目昭示它们的愤怒，华玞不禁打一个寒战，却还是紧紧握着归思清的手。

　　两个傻子，归思清心想，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屏住呼吸，”又是一句话浮上心头，华玞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按她说的做，“师兄，屏住呼吸！”
　　见兰澈不动，她催促道“快啊！”，一瞬之间，四周起了青色烟雾，猝不及防的兰澈吸了一口，开始脑子发蒙，胸口开始燥热，下一秒，整张脸被粗鲁地捂着，将他险些推倒。
　　然后，嘴里的被塞了东西，辣味在舌尖蔓延，一下令他清醒，想咳嗽又被紧紧按住，很难受，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口。
　　刚刚还步步紧逼的獍，一下子更加狂躁，却是扑向身旁的同伴，无暇顾及他们。
　　眼看相互纠缠的獍要撞过来，兰澈扯着华玞，华玞拥着归思清，阻隔开明显不对劲的恶兽，冲出包围。
　　青雾遮掩下，归思清目光肆无忌惮，打量着二人，珪瑞剑宗和启沃法门？

　　是了，两个宗派是出了名的“夫妻宗”，难怪弟子以师兄妹相称。
　　虽然有些偏差，但也有意外收获。
　　三人就以奇怪的姿势狂奔了一路。
　　以最原始的方式，后来连术法也没用，跑出很远后，才反应过来。
　　脱离危险后，三人结伴而行，归思清发现，这两个人真是叫她头大，除了那几年，很久没这么憋屈过了。

　　没一个懂手语的，驴头不对马嘴，刚才她比划半天，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磕磕绊绊解释说这节课逃了，眼巴巴的，可怜的她都不忍苛责。

　　只能笑笑，又牵上华玞的手。
　　“雅良道友，”华玞牵着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你放心，我会将你安全带出月魄林的。”

　　明媚的姑娘抒发着豪情壮志，是少年人未经世事纯真和美好，对一切充满希望，“我们一行还有三个队友，到时候我们都保护你！”

　　兰澈看着华玞喋喋不休，很是无奈，“多谢道友。”

　　他很感激归思清解决了危机，但仍有疑惑。

　　“道友有如此本事，为何会被追赶……”后面的话他没说。
　　“一只獍的话就没用了。”华玞转述完后又觉得不对，摇了摇她的手，“可为什么啊？”
　　兰澈也不理解，既能扰乱一群獍，那为何一只却会不行？

　　“因为用的是□□”，华玞呢喃出来，脸一下子红了。

　　“啊？”两个人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人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归思清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如冰雪消融，轻轻点了头。

　　“不然我的毒虫怎么给我生小虫。”
　　似是怕她不信，还要拿出来给她看，被华玞匆匆按了下去。

　　“道友修习蛊道？”兰澈想起刚刚吸入口的青烟，心里不上不下的。

　　“不，修医道。”华玞充当了传话筒的角色，很适应，很喜欢归思清这个法术啊。

　　“那道友怎会一个人被獍追逐？”兰澈虽说救下了她，却是心中仍有疑虑。

　　华玞也眨巴着眼望向她，虽然这个道友给她一种亲切感，但是一个人被恶兽追，而且她看着也不是那种能一个人来闯荡密境的，还是很奇怪的。

　　归思清垂下眼睫，遮住眸间暗色，描述着一路来的经历。

　　“本不是我招惹的，”华玞竟从冰冷的文字中感到有几分幽怨。
　　得到解释，兰澈不自在地偏了头，低低说了声，抱歉。
　　归思清扯起几分唇角，摇摇头，到是华玞手上力气大了许多。

　　“雅良道友不必自责，错本不在你，”华玞轻生安慰。

　　归思清点点头，其实本来就是怪她啊，只是那些人自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

　　可那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挺开心的嘛。

　　兰澈看着牵着手的女孩子，心头飘过疑云，又不自觉压下几分。

　　稍微休整，华玞给归思清小心上了药，看着滢滢肌肤上遍布的伤痕，心颤几分，她不是没见过更重的伤，可看着，就是心疼。

　　“都不严重，很快就好了。”

　　归思清安慰她，心里却是不怎在意。

　　这种伤，她都嫌浪费灵力去治愈。看着女孩颤巍巍的眼眸，有点无奈，也不能当下就治愈，会吓着人的。

　　兰澈守着她们，看着华玞一点点给归思清包扎，思绪飘向远方。

　　他们很早就认识了，第一次见面，她用符烧了寝社，被长老罚去思过，好像也是这样颤巍巍的蹲在他身边，只是，是求他帮忙。

　　小小的一只，他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求了情，然后就是两个人一起被罚了思过。

　　少年脸上漏出浅浅笑意，走神的结果就是被两人看着傻笑。

　　“师兄，”清亮的声音让他猛然回神，就看见华玞叉腰瞪着他。

　　心头一颤，他不自在咳了咳，“怎么了？”

　　“你再傻笑下去，我们就可以回宗门了。”

　　兰澈心虚的紧，“别胡说。”不轻不重的呵斥，引得华玞翻了个白眼。

　　“道友放心，”转头又和归思清保证，“我师兄还是很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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