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抓鬼的第一百天

　　“…天地玄黄，宙宇洪荒，
　　吾以虔心，祈圣庇佑…”

　　“…日月星辰，昭昭其明…”

　　“…祖师在上，受吾三拜，
　　吾有正心，驱邪斩祟…”

　　“…吾之血脉，今时…”

　　人声戛然而止。

　　落水声。气泡上浮。

　　刺耳的摩擦声。

　　停。

　　温良月猛然惊醒，浑身被冷汗浸湿。从窗口吹入一阵山风，使她汗毛倒竖。

　　她头痛欲裂，像一万根针在扎她的脑子。干脆伏在床边开始干呕，直至喉间涌上腥甜。

　　她这是在哪？她要干什么来着？

　　奔丧，对，奔丧。
　　那个最讨厌她的爷爷终于死了，死前留下遗愿，回村办丧他用心肝疼的亲儿亲女一个不叫，独独喊她这个从小不给好脸色的孙女回来操持。

　　她真是脑子抽了才会答应这回事！

　　温良月看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几处人家的烟筒都开始往上冒炊烟。

　　她要跑，现在就跑，抓紧跑，不可以遇上那些村民。那些村民简直就是疯子，是怪物，居然逼迫她在墓地里举行什么仪式。

　　还让她——还让她——

　　温良月收拾东西的时候瞥见堂屋里停着的棺椁，棺材门大敞，里面空无一物。她看见了，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又是一阵恶心，胃酸翻涌。

　　下山的路很难走，但她铁了心要逃，跑得飞快。

　　好容易才搭上一辆货车去城里。一看回C市的票，高铁检修，火车售空。浑身还难受的要命，看来今天离开J市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在火车站附近开了间房。

　　导师打来电话，直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最近全是事故，医院人手不够。”

　　温良月揉揉眉心：“今天没票了，明天、明天就回去。对了，导…”

　　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人要是喝了死人血，会不会中毒啊。”

　　她听到导师疑惑的抽气声。

　　“不是，不是死人血。是死掉的小动物的血，死了两天，总之不太新鲜，我们村这边留下的习俗，我感觉…”

　　不太好。

　　她导师真的是忙得脚不沾地，给她留下一句自己查查资料，就走了。

　　温良月拖着沉重的身体，一下砸进柔软的酒店床铺。

　　她难以平息。

　　昨天她真的以为自己差点就死在那里了，被一群身高不到她肩膀高但力气惊人的老头老太太杀死在墓地里。

　　这老头死后都没安好心，专门喊她过来摆她一道。

　　真想将他碎尸万段啊。

　　酒店门忽然被敲响。

　　开门，一张像被工笔刀细细雕琢过的帅脸首先吸引了温良月的注意。男人起码一米九徘徊的身高，让温良月只能抬头看他。

　　他穿得很简单，一件西装。气质看起来不像酒店的员工，像拥有酒店的人。虽然温良月更倾向于相信他是卖保险的。

　　“温良月。”男人薄唇轻启，念出她的名字。然后在温良月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男人将一份打包好的食物塞到了她手里。

　　温良月：“先生，您是不是送错了，我没点外卖的呀？”

　　“我买的，你先吃。”男人朝走廊张望了一眼，好看的眉头蹙起，“我还有点事，晚上回来找你。你自己小心。”

　　男人又匆匆走了，只剩下不知所措的温良月。

　　这是什么新型搭讪方式吗？还是什么仙人跳？

　　话说回来，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温良月被骇的浑身冒鸡皮疙瘩，男人送的东西她当然不敢吃，下楼买食物的时候顺便丢了。

　　这鬼地方，怎么全是怪事。

　　她要求酒店给她换了个房间。

　　现实世界的一片风平浪静让温良月觉得昨天像一场噩梦，但是手腕上的淤青明晃晃的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这件事又诡异的让她想报警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刷民俗帖刷到半夜，温良月才去洗漱。

　　盥洗室的灯光很暧昧，是昏黄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良月总感觉洗漱台上的镜子有延迟。尤其低头洗脸的时候，她第六感报警，后背一阵阵发凉。

　　好容易把洗面奶冲下去，睁开眼。镜子里的“温良月”正捏着洗面奶，盯着她看。人家小脸干干净净的，一点水都没沾。

　　温良月以为自己眼花，还揉了揉眼睛。

　　“温良月”正呲牙冲着她乐。

　　“我…”温良月惊恐的后退，一句国粹只吐出半句。镜子里的生物看她恐惧，更开心了。

　　昏黄的灯噼里啪啦闪，两张相似的脸都忽明忽暗。

　　“你——”

　　“看得到我呀？”

　　“温良月”把猛然将脸贴在镜子上，仿佛随时会出来。

　　咔哒。

　　有人把盥洗室的门把手往下压。

　　可温良月刚才压根儿没听到有人刷卡进房间的声音。

　　前有狼后有虎，两面包夹之势。奶奶的，今天真要折这儿了。

　　白天那个陌生帅哥气定神闲地在门口站着，他只是刚一露面，电灯泡瞬间就像被修好了。

　　帅哥淡淡瞥了眼镜子，又看向满头大汗捏着花洒当武器的温良月，问：“你就被这种普通的灵吓到了？”

　　温良月喉咙发紧，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怎么进来的？”

　　“传送，”帅哥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除灵师，你不会真一点传承没得到吧？”

　　温良月捏着花洒，紧张得要哭。

　　帅哥翻了个白眼，伸手探向镜子，直接把镜子里的“温良月”给拎了出来。此时的“温良月”脸上的恐惧不比真的温良月少。帅哥利落出拳，一就拳把“温良月”脑袋给碎成黑乎乎的浆糊，飞溅出来的东西脏了他半身。

　　男人甩甩手上的粘液，朝她道：“出来，我们谈谈。”

　　帅哥叫周纂，不是人类，地府公务员，也是她未来的抓鬼搭档。

　　周纂说，因为她被迫完成了昨天那个仪式，现在温良月彻底接了她爷的棒，成为了新一代的除灵师。别称，地府的牛马。

　　温良月捂着脑袋在房间里踱步，她想，她现在如果是个尸体就好了。就不会面临大脑过载的风险。

　　她问周纂：“我能不做除灵师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破掉仪式？我想做回普通人。”

　　她好不容易摆脱改嫁的妈，另娶的爸，令人绝望的原生家庭。拼着一口气将自己拉扯大，考入临床专业读完本科，正在考研实习。一切都因为她的努力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中产阶级的路标正在向她招手。
　　而现在命运又告诉她，你必须成为一个除灵师，你要为你自己的心软付出代价？

　　周纂利落撕开零食包装袋，吐出的文字放到温良月耳朵里格外冰冷：“不行，仪式既成。你现在生是地府的人，死是地府的鬼。想辞职是不可能的。”

　　温良月深吸一口气，从包里翻出香烟和打火机，想去外面抽根烟冷静一下。

　　她打开酒店的门。随着走廊感应灯一节节亮起来，一张张惨白的脸也出现在温良月眼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站满走廊两侧，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看向她。

　　她又狠狠把门关上了。

　　温良月指着外面，声音颤抖：“这这这外面…怎么会有…这么多…”

　　“等着投胎啊，”周纂见怪不怪，“他们有可能会捉弄你，但大概率不会伤人。”

　　“那刚刚在镜子里的那种呢？“温良月问。

　　“那种…伤人概率大一点。尤其它知道了你能看得见它，会更兴奋。”周纂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只要起了杀心的灵，我们就必须杀死它。”

　　“怎么杀？我又什么都不会！我只能被那些鬼抽筋扒皮、大卸八块、生吞活剥…”她自己越说越害怕，咬着下唇哭丧脸。

　　周纂踢了一下温良月的行李箱，“打开自己看。”

　　温良月小心翼翼将行李箱打开，发现她之前装的几件衣物和一些零碎东西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陈旧泛黄的书籍，古怪的黑色钱币和铜像，不知道什么生物的风干骨头——和两袋子黑色的略微有点粘稠的液体。

　　温良月张了张嘴：“什么时候装进来的？”

　　“昨天，我装的，举手之劳。”周纂指向那两袋黑血，“来，向你爷爷问好。”

　　温良月登时一阵反胃，手脚并用爬去厕所吐了个痛快。

　　周纂拎起行李箱：“明天回C市是吧，刚好那边有个不大不小的活儿。行李箱过不了高铁安检，我先给你放回家了。”

　　“哦，对。今天你可能做噩梦或者鬼压床什么的——”

　　“不过别担心，它们不敢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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