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他她

　　这是一个故事，一个属于王小丽和赵黎明的故事。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好像来了会又停了。下过雨后闷热的空气，徐徐吹起的湿热的海风，像个蒸笼罩在整个小城的天上面。
　　王小丽斜斜地靠在铁架床旁，抬头望向小窗户外的一小片蓝得发亮的天。楼下闹闹腾腾的，就扯着嗓子问了一声。
　　她拿着口红对着从外面随便买的镜子涂抹，又怕把唇膏涂到界线之外去，动作就显得小心翼翼的。挑了件艳俗色的吊带裙子，露出胸前一片春光，烟盒搁木头桌面上一磕就磕出根烟来，如同平常那样扭着腰下楼。
　　她看见楼下挤作一团的女人，又跟打招呼的姊妹挥挥手：“他不都挑拣个喜欢的了吗，抢了多作孽。”她趿拉着高跟鞋走出发廊的小门，听见身后女人用着骂她“婊子养的”，又闹哄哄地嬉笑着散开。
　　她没管。
　　只是站在街边使手挡着风打着火机，浅浅吸了一口。烟气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目光也随着白色雾气随处乱瞟。抬手撩了一把黑色短发，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微微露出戴着素银耳坠的耳垂。
　　街边的车辆车来车往，有辆停在道边的出租车倒是引了自己的注意，里面有个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的男人。
　　那男人手里拿着一个三明治，坐在驾驶座上大口嚼着。他似乎是吃得太猛，差点被手里的廉价面包噎着，这才端起水往下送食物，正好抬起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这结果可好，这下彻底噎到了，几乎一口气上不来。那人好不容易恢复了呼吸，脸还让面包憋得通红。
　　王小丽看着他四下扫视了一遍自己，又有些躲闪地跳过自己胸前外泄的春光。可能是被人看着吃东西多少有些心理不适，他索性放下食物和自己对视。
　　女人轻轻笑起来，两根手指夹着那根燃了一半的烟，低头随意地在红砖墙上一磕，磕断一块烟灰。她扬起修得细细的眉，眼尾略挑地望向他狼狈的模样。
　　这个男人很平常，就像是每次和自己上床的男人一样，但是他又没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胸脯子看。
　　王小丽望向他的双眼，什么也没说，直起身散散地向他的出租车走过去。
　　而男人一脸疑惑的看着对面的女人越走越近。
　　怎么了这是，要打车啊？他心里想。
　　“这行业还能翘班吗……”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片刻的思索间眼看对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
　　手上动作一抖，男人手里的包装纸连带着三明治差点掉到车里的脚垫子上，多少带着点手忙脚乱的意味。实际上的确是这样的，甚至还有点害怕，毕竟自己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又明显是这种行业的女人。
　　他揉了揉因为彻夜难眠有些疼痛的脑袋，杂乱的思绪使大脑索性不再思考，就那么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女人。
　　女人没提上的尖头高跟鞋明显不怎么跟脚，脚腕又被绑在那上面细细的带子勒回，像是堪堪踏在薄薄的水面上，飘飘摇摇的。
　　她穿过马路走到他的出租车旁弯腰，细胳膊搭在他拉下的车窗里，一丛被风吹乱的短发凑近他面，一股不知道在哪买的脂粉的味道熏蒸蒸地拥着男司机的脸。
　　剩下的半口烟扔到地上，王小丽没去管它，带着烟味的指尖划过他下巴上的胡茬，说出了句堪称惊世骇俗的话来：“谈恋爱吗，司机？”
　　“啊？”
　　那出租车司机被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向后一弹，几乎站起来，结果忘了自己还在计程车里，一下撞到了头。“你你……干什么要？”那男人手足无措的模样逗乐了伏在他车窗旁的王小丽。
　　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但语气还是有点哆哆嗦嗦。
　　阳光正射在出租车的车前玻璃上，照到男人的无名指上，照出些反射的光。他想了一会，却隐秘的盖住了无名指上的光。
　　他还是一副疑虑的模样：“开玩笑吧？”
　　看着中年男人慌张无措的模样，王小丽指尖收回垂腕搭在车窗上，又似郑重又似调笑的摇摇头冲他笑：“冲你这个乖仔开玩笑作甚么？”
　　“我就是想，到了这个年纪也没谈过个恋爱，多作孽。”
　　女人眼睛歪歪斜瞥向出租车的后视镜，那上面落着之前的雨滴。雨滴像个小小的透镜，里面是流光溢彩的世界。
　　她伸手划向后视镜上的雨滴，把它们划得连起来，又落下：“哝，我记得哪个诗人里不还说过，什么我们有梦，关于爱情劳什子的……我也只不过是想谈场恋爱罢了。”
　　“——喔，你也读诗。”男人似乎捕捉到一个好不容易自己熟悉的话题，勉强放松下来些。
　　他认真的盯着王小丽的脸，近乎木讷的观察了一会，到底也没看出对方的岁数，可能是化妆品的效果。
　　“读诗？偶尔看看罢了，附庸风雅而已。”王小丽挑眉轻轻笑起来，似乎是感觉他说的话很好笑的样子。她的脸偏向他那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目光认真，拧过头去和他对视。
　　那男司机的眼睛灰色又亮亮的，长在下巴的青色胡茬好像今天早上忘刮了的样子，偏瘦的体型，有点长的后发，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的样子。
　　却也有点不同。
　　不好说。
　　男人满脸疑惑：“什么？”
　　原来是自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王小丽挑眉又耸肩，歪头轻轻笑起来，吐出口气：“你听错了。”
　　男人明显不信的样子，却也没说什么。他还是看着她，那眼神太具有探究性，搞得她的眼睫只好虚虚搭在下眼睑来躲避他的目光。
　　男人转回头看向开向自己这边的其他车辆，又继续着之前的话题：“你没谈过恋爱？我以为……”话到了嘴边，男人似乎觉得不太好听，于是又咽了下去，却是换了种说法：“那为什么找我？”
　　“你以为？哦，对，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一定谈过很多次吧。”女人突然皱皱眉，这个姿势对自己的腰很是不好，于是收回耷拉的细胳膊，改用后背靠上车门：“哪有人愿意和我谈恋爱，来这的男人都只想跟我上床。”
　　“原因？你就当是一种感觉吧，一种神秘的感觉。”她一根食指竖在艳红红的唇前，嘴角似翘非翘，也给她添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哦，也是，去你们那的……”男人又止了话头，看着她细脚伶仃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你给出的原因倒也挺特别的。”
　　他思考了一下，悄悄地把手指上的婚戒摘下来，脱下来下来一半却又把手停住，又重新开口：“很有意思，但是我要接着拉活儿了。”说着重新抓起三明治。
　　王小丽比他的动作更快也动了身，由车头绕到车的副驾驶去，拉开车门就往里一坐。
　　她单手支着下巴，偏头去看他：“拉活？拉我逛一圈呗。”从手包里拿出张红色钞票往他仪表盘那块塞：“钱我照样给，地方……”
　　“你想去哪都成。”
　　另一只没支起下巴的手抄过男人手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阻止着他的动作，女人假装皱着眉头看他：“你这买卖又不亏本，不会不干吧。”
　　“诶你！”男人一时间没跟上女人的动作，头随着她的手移向副驾驶，又差点蹭上女人裸露的肩头。他只好向外头看了看，这样目光可以躲过对方过短的裙子：“行吧，有买卖谁不做呢……”他苦着脸踩下油门，计程车平滑的走出街口。
　　“对么，好买卖谁不做呢。”副驾驶的车窗被按下，徐徐的海风吹到王小丽的面上，吹到裸的肩胛上，是另一番未感受到的舒适。
　　“……但你手里那是我早饭。”男人幽幽的话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空气里顿时一阵难言的尴尬，王小丽无声笑笑，耸肩回手把三明治塞进主驾驶和副驾驶之间的空里。
　　男人又开口，风吹进开着的窗子里，把刚的气氛吹得无影无踪：“你翘班没关系吗……就是不会像电影里演的有什么老鸨的打手追杀我吗？”
　　女人叹一句，笑一句，像是让男人有些无厘头的话给逗乐了：“哪里来的打手，做我们这行哪里又来的班可言喏。我都做这么长时间活了，那发廊的老板娘哪能还不开恩，给我几天休闲日子？”
　　“唔，你们还有假期啊。”听到这里男人居然有些羡慕，毕竟自己已经挺久没有假期了。
　　王小丽听他羡慕话语不置可否，目光投向窗外飞逝场景什么也不去介怀。她翘起脚，高跟堪堪悬在趾尖，取了根烟没点只用嘴叼着。
　　男人单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手摸向空里的三明治，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早餐塞进嘴里，又一声“喏”，从糖盒里倒出一粒薄荷糖丢进嘴里，然后把盒子递了过去。
　　女人靠在车靠背上，脑袋歪向街道景色，余光间似乎看见男人递给自己糖盒。烟换到指尖，倒粒糖果入口咀嚼，拿着糖盒端详片刻还它原位。
　　“你不说地方我就随便拉了。”好不容易倒也放松下，男人打转方向盘，向着海坝开去。
　　这刚解决完第一个问题，眼尾又瞥见身旁女人裸的肩头，眼神这么躲来躲来躲去始终不是个事。
　　“露着肩膀冷不冷？”他把自己车背让搭着的蓝白条纹短袖轻轻扔到王小丽腿上：“搭件衣服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女人眼皮上泛偶发性困倦，潮气迎面打个哈欠，原来是窗外海风微暖。听他言语，捡起腿上蓝白衬衫笑答声好，话语也不知道是回复了哪个问题：“按你心意。”
　　男人偏头看女人，无名指闪过的光最终落在仪表盘前，成了个虚虚实实的圆。
　　离得越来越近的海坝，计程车甩出离发廊越来越远的车尾，咸湿湿又带着点腥的风打着旋贴着男人和女人的一半半侧脸。
　　不知道是女人身上，还是衣服上的香粉味道暖融融，暖融融地摇晃着遥远又咫尺的、蓝的发亮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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