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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这座茅屋藏在青皮竹林深处,距离乱葬岗大约十里路。
入夜以后,下了一天的大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我感到心烦意乱。
平日,她通常天刚擦黑就回来,今儿这是怎么了?
正胡乱琢磨着,门被打开。
冷风卷起急雨,吹地我直打哆嗦。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随手丢在桌上,听声音应该是银子,分量还不少。
吸吸鼻子,我不禁皱起眉头,这娘们没干好事儿啊。
「你……是不是杀人了?」
「别说那么难听,我上夜班而已。」
「……我头一次见人把犯罪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生活不易,任何赚钱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那会有官府的人……过来吗?」
「请你相信我的专业度,谢谢。」
「……哦……」
「你咋知道我杀人了?」
「有一股子血腥味……」
「为啥不能是杀鸡杀猪?」
「这大半夜的,您别开玩笑。」
「狗鼻子,以后叫你小花。」
「……您开心就好。」
「收拾了两个山贼,招不来官家人。」
见她安之若素,我总算松了口气,小花算个啥,只要别把官府的人引来,叫我小狗小猫小猪都行。
「您去洗个澡吧?」我试探着问,她瞥我一眼,嘴里不住叨咕着“事儿妈、矫情”等词,脱下鞋子去了后院,那有我早早准备好的浴桶,里面装满飘着花瓣的热水。
我把她的鞋拿去烤火,靠,鞋底竟然没有泥,轻功真变态!
寄人篱下,要懂得察言观色,眼里有活儿。
更何况,这“人”不仅救了自己的命,还是令十里八乡闻风丧胆的悍匪——何到白,据传她武艺高强,行事乖张,有……有磨镜之癖。
「看什么看,赶紧睡觉。」
何到白见我盯着她,立马凶巴巴的。
说来也怪,明明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她身上却总有一股子憨直气。把我救回来后,很是用心的照顾了个把月,毫无越礼行止。
这让我对她的磨镜癖好有过怀疑,毕竟是传言嘛,老百姓对传说中的匪盗总是充满恐惧和幻想,前几年裕州臭名昭著的大盗被描述成长了四条胳膊的怪物,当他被验明正身时,不少百姓大失所望。
但隔三差五的,她确实常常裹着不同气味的脂粉香回来,有一次,我甚至从她腰带里收拾出一条藕荷色褻裤。
行,是觉得我太丑,下不去手对吧。
「今天雨太大,地上凉,我想上床睡。」
「哪个床啊,这屋里就一张床。」
「那肯定是你这张喽。」
我掀开帐子把头探进去,屁股还没落下,就被何到白一脚踹翻在地。
「有必要这么绝情吗?」我哀怨地坐起身,如泣如诉。
「胆子倒不小,敢上我的床?」何到白冷笑,好像我是老鼠,她是猫。
「害,您这么和蔼可亲,我有啥不敢的。」
「不知道我好那口?」
「求之不得……」
「有病吧!」半晌沉默后,何到白飞快从帐中钻出来,特意与我拉开距离,好像我饥渴难耐,要对她做不轨之事。
「你去床上睡」不等我再说话,她已经抱着被子躺在了草席上。
就是那张她在乱葬岗救起我时,裹着我的草席。
草席上的血污,是我用刷子沾着皂液,一点一点刷干净的。似乎刷干净草席,就能把遭过的苦难一并洗掉,似乎草席上没了血,我就不是个被轻贱、被抛弃、被”死过“一次的人。
床铺上有何到白的味道,给她洗衣服时我偷偷闻过,是不是很猥琐?
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猥琐之人。
裕州城里,谁不知道范家三小姐骄横跋扈,荒淫无度。这世上的坏事,只有大家想象不到的,没有范家三小姐干不出来的。
强抢民男、虐待家奴、通奸有妇之夫……老百姓拿我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使我什么也没做过——它们之所以能够绘声绘色的广为流传,全因我那二位姐姐会编。
想到那两个贱人,我的胸膛一阵闷痛。过去受尽屈辱的日子,开始刀尖般搅动我的脑子。
我爹范平,裕州州牧,为官十八载,与周边郡县官员结党营私,坏事做尽。
幸而老天有眼,他虽妻妾成群,但我的五个哥哥皆夭折于幼年。最后只剩大姐范纤纤、二姐范盈盈、和我这个小女儿范轻轻。两个姐姐均为大房所生,我母亲出身低微又难产而亡,自幼丧母加庶出身份,我的日子有多难捱,可想而知。
自金钗之年后,我的容貌愈发肖似我那红颜薄命的母亲,这竟惹得我那善妒的大姐二姐心生不满。她们不仅视我如婢女般任意驱使,时刻以苛责相待,事事刻意为难,更在城中散布关于我轻浮放荡、嚣张跋扈的谣言,企图让我声名狼藉。
我在范府如阴沟里的老鼠般艰难求生,许是娘亲在天之灵垂佑,竟然让我磕磕绊绊活到了十六岁。
前两年,大姐二姐陆续出嫁,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轻松生活了,没想到她们从未想着放过我。
约莫四五个月前,我爹新纳的七夫人怀了孕,这可把他高兴坏了,恨不得将全城的大夫都请来安胎。
怎奈天命难违,这孩子原就是留不住的。没多久,七夫人便小产,大姐二姐顺势将这口黑锅扣在我头上,说是我冲克了七夫人,这才使孩子没了。
盛怒之下,他纵容大姐二姐将我打成重伤丢在乱葬岗自生自灭,就当这女儿从未有过。
所以已经出阁的女子回娘家插手家事没关系,我存在、我呼吸就是错。
范平啊,范平,这世上哪有他这种爹?不对,他是大姐二姐的好爹爹,给她们找最好的婆家,备上能惊掉人下巴的丰厚嫁妆,大办三天喜宴,整个裕州像过年了那般热闹。
而我在范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呢?恐怕家仆都比我硬气,人家至少有月钱拿。
范平对于我的处境,并非不知,可从没出手干预过。有时见他瞧我的眼神,冰冷里透着嫌恶,是因为我长得像娘?那如果他不喜欢娘,又为何娶她过门呢?
夜已深,我依旧无眠。
雨势终歇,滴滴答答砸在竹叶上,声音细碎。何到白呼吸绵长,听说内力深厚之人都这样。
我想李妈了,她是整个范府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我被裹进席子丢在乱葬岗那天,李妈跪在地上冲大姐二姐拼命磕头,她苍老而绝望的呼喊,将我的一口气吊着,吊着。我在想,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背着范家三小姐的无恶不作的臭名,我还没好好孝顺李妈,我还没心悦过谁,我绝对不能死。
就这么强撑着,苍蝇嗡嗡乱飞,午后的骄阳把我残存的生命力一点点抽走,忽然有只手掀开草席,在我失去意识之前。
何到白,我的救命恩人。
若你知道我是范家三小姐范轻轻,是否还会这般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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