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明月霜

　　刀，是她见过次数最多的东西。

　　爹爹说，刀，要时刻削铁如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完它该做的事。

　　刀鞘一出，便映出一双洁如月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总是坐屋顶上，在月光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刀，一看就是良久。

　　随后她葱削般的手，会快速将刀投向对面的树干，以检验在不同时间段自己刀法是否下降。尤其是夜里。

　　——从今天起，你就叫冷月霜。代号，夜霜。

　　霜，是她听的最多的一个字。这句话，也是她从记事的那刻起，听到的最早、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

　　她也从小就知道，这个她称作“爹爹”的人，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只记得在自己的回忆里，身边永远是一个个来来去去，毫无感情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代号。

　　小时候的她，有时呆呆的跑到别人面前，揪一揪别人的衣角，奶声奶气的问：大哥哥，大哥哥，你也有代号吗？你叫什么呀？

　　但几乎没有人回应她。

　　没有人会在她面前逗她，捉弄她；也没有人像平常人家那样，故意拨弄她看她淘气；更没有人用宠溺的语气对她说话。

　　而她的爹爹，更是这些人里，行事最狠心、最冷血的那个。

　　因为她的爹爹是一个刺客。一个能号令其他刺客的刺客。而她身边环绕的，也都是一个个刺客。

　　爹爹总是赤裸裸、不加丝毫掩饰地告诉她每件事。

　　她问，你不是我的亲爹爹，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你是我夜里在山上捡的。

　　她问，你为什么要捡我，你都不爱和人说话，怎么还会把我捡回来呢？

　　他说，就当我闲的吧。

　　她问，那我的亲生父母呢，为什么不要我？

　　他说，或许是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又或许嫌弃是女孩才扔掉。

　　她听了总是默不作声，从不哭闹。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爹爹说她天生有做刺客的潜质，足够冷静。

　　但爹爹又说：其实，我倒不希望你做刺客，女孩子，最好还是安安静静的长大，长大后找个胆大的人就把你嫁了吧。说完话锋又一转：不过嘛，做我的女儿，身手还是很重要的，否则传出去让人笑话。丫头，心也要像这刀一样，硬一点，冷一点，自己一个人在外，才不至于被骗。在这个世界上，能相信的只有你手中的刀。

　　于是她学会了刀法。

　　刀法练熟之后，爹爹带她去山上，要看她猎杀一头狼。

　　一开始她花了五个时辰，累到虚脱，撑着木棍回家。

　　慢慢变成三个时辰，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最后变成只要看到目标，出刀即毙命。

　　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得心应手，她不知道弄脏过多少件衣服，精疲力竭过多少次，每次回家，都满身是血。

　　但她每杀一只动物，都会挖坑埋掉，或者盖上树叶，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祷。

　　爹爹从没教过她这些，也不知从哪本书上学来的，但她的确会这样做。

　　于是爹爹说：你有做刺客的潜质，但并不完全适合做一个刺客。

　　她问为什么？

　　爹爹回答说：因为你心软。

　　就这样过了几年，那几棵树被她用刀劈的老茧越来越厚，她的身高也越来越出挑，逐渐长大成人。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一夜之间，天就变了。

　　组织内部争端，有人密反，竟联合它派，密报到朝廷，惹得朝廷派兵马绞杀。

　　爹爹用尽力气把她藏在墙壁间的玄关里，跟她说：丫头，爹爹奔走于刀尖之上，早该无情。可人心总是复杂的，万万想不到，本该无情的我，会因你这条小命驻足。无数人倒在爹爹面前，最后自己还是要倒在他人刀下，所以爹爹不想让你也踏上这有来无回之路，不舍得让你这捡回来的小命又葬送。如果活下来，就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你这条小命啊，就当是我对此生业果、对上天，最后的赎罪吧。

　　她泪眼模糊的看着玄关被关上，听着外面兵荒马乱的声音，又害怕又难过。咬紧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忍了两天才敢悄悄走出来。

　　看着庄派里满地的狼藉，她无力的跪倒在地。

　　泪，早已流尽，只觉得失魂落魄。找了一块布，盖住了爹爹的遗体。

　　从此，世上她便只身一人——寒刀，冷月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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