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

　　【序·六界三境 】
　　此间分三境。

　　云层之下芸芸众生，万物有灵，灵聚生魂，魂合凝元。
　　是以为地界。
　　云层之间自命不凡，掌三魂，炼元神，魂力主内，元力御外，群聚而居。
　　是以称云境。
　　云层之上遥遥无际，日月交替，四季更迭，星河亘古未变。
　　是以为天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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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璃——第九十八代星主在位不久。
　　命轮现世。
　　以血为祭、以魂为饲、以元做引，催时光逆转，震星盘动荡。
　　罪恶之源，起于天璃一族。
　　“叛徒！凶手！”
　　“阿难，不要！”
　　“住手......求你，停手......”
　　怒喝哀嚎没能传到更远的广袤天地，顷刻间一片死寂。
　　鲜血浸染天际，云霞也因此染上绯色。
　　天璃尽灭。

　　云境——瑶锦历369年。
　　血月呼啸着坠空而落，腥风血雨横扫云间。
　　琼瑶易碎，锦绣化褛。
　　妄想一手遮天，终归一无所有。
　　云中人四散落荒，权势筑起的城池分崩离析。

　　人界——三足鼎立乱世末年。
　　古有天狗食月，今有血月噬六界。
　　晦暗之下，生灵涂炭。
　　众生残喘，天地疮痍。

　　妖界——
　　刚化形的小妖皆化身为沙，千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精怪葬身火海，妖兽狼狈逃窜。
　　大妖各显神通作鸟兽散，却还是被血月伤了妖丹。

　　魔界——
　　血月潮汐，邪念四起。
　　大魔挣脱地狱枷锁，乱世之中趁火打劫。
　　浴血圆月召唤嗜血魔眼，月落坠地，所及之处皆燃成无际火海。
　　魔物争相逐月，火舌舔噬无尽邪魂。
　　自此，世间再无魔族音讯。

　　冥界——
　　鬼门关水泄不通，黄泉路摩肩接踵。
　　酆都十殿阎主焦头烂额，无常携众鬼差脚不沾地。
　　冥主闭关百年不曾露面，魂魄踏平彼岸花海。

　　血月坠空，轰动六界。
　　后人称此为——‘命轮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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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光影交错】

　　云境·金羽元年。
　　羽国边城·秉孖。
　　乌云遮月，压得胸口沉闷且烦躁。
　　“滚，骨头渣都不给你。”身形健硕的屠夫拎着锋利的剔骨刀，挥手不耐烦地赶走俯首乞求的野猫。
　　野猫亮出利爪拱起脊背腹部紧贴青石板面，因惊吓而炸开的尾巴看起来快要和瘦瘪的身躯一般长宽。在牛高马大的屠夫眼中，弱小如蝼蚁。
　　小野猫龇牙瞪着一双竖瞳碧眼，明明怕得瑟瑟发抖，却依旧不肯离开。
　　“你丫活腻了！”屠夫举刀。
　　小野猫龇牙，尖齿利爪是它唯一武器。
　　却也捉襟见肘。
　　骨刀迎风而起。
　　寒光比刀风更快一步，屠夫扩散的瞳仁倒映一袭玄衣，墨黑覆面之上一双猩红惹眼。
　　重物坠地闷响，惊起鸦群一片，月光似银瀑倾泻而下，轻拂彼岸盛开的幽冥之花。
　　嗜血而生，花瓣却清透纯净。

　　剑风替长眠之人熄灭灯烛，黑金短剑悄然归鞘。
　　银霜模糊了身形，晚风卷走浓烈的腥气，只有大地与飞鸟知晓影之所触。
　　惊鸟掠过地面上修长的影，肩头忽扇的小小绒耳搅起静谧夜色中的涟漪。
　　酣然美梦不受惊扰，森然噩梦未曾离析，光所无法触及之地，影在暗中蛰伏。

　　夜阑梦尽，谁愿惋惜脆弱的灵魂？
　　乱世浮沉，谁会缅怀消散的蝼蚁？
　　尘埃落定，谁曾打破易碎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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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羽历98年。
　　羽国南境·苍城。
　　地下不知深几许，赫然暗藏规模不小的石窟，密不透风的石碶空间内，令人作呕的腐臭夹杂浓重的血腥充斥鼻间。
　　一女子蓬头垢面浑身结满血痂，火把光亮不及之处一双赤目在阴暗中熊熊燃烧，眸底却冰冷至极。她用衣袖随意抹去额前遮挡视线的黏腻，随手束起如瀑的墨发，不急不缓掏出黑布覆面，遍布寒霜的赤眸环顾四周。
　　脚边，男人面朝下纹丝不动地趴着，已然断气。
　　女子弯腰拔出插在男人后脊的长刀，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刀柄，绷紧的手背彰显力量。
　　这女子显然不凡。
　　逼仄的石牢里横七竖八躺满一地毫无生息的灰白躯体，遍地满是沾了深褐色黏稠液体的发丝，搅成一团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沾染污浊的黑靴踏着踩进光圈之中，映入眼帘的并非孱弱之躯，光影之间的身形，甚至比云间多数成年男性还要纤长。
　　若只看宽肩窄腰的背影，这人无疑是身材紧实的成年男性，可......这人柳眉星眼、身前微微隆起，似乎又丝毫不掩女性特征。

　　寒光劈落，轻易斩断厚重的铁锁。
　　女子双手微颤，似乎用尽全力。
　　昏暗潮湿的甬道两旁嵌着无数石牢，四面八方断断续续传来呜咽和哀嚎。
　　女子充耳不闻，冷漠地转身朝黑暗前行。
　　暗处不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朝她拢去。
　　簌簌声下，隐约有脚步靠近。
　　提刀女子足尖一转，贴着石壁没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赤眸如静等猎物落入圈套的捕猎凶兽。衣角刚隐没墙角，一双沾满尘土的黑靴擦边而现。

　　寒刃掀起劲风，“铮”。
　　来人手持如出一辙的长刀，毫不犹豫挡下女子强劲的刀锋，双方一触即分，‘狱卒’清冷的浅栗色眸底闪过一丝惊讶，“生人？”
　　‘狱卒’身段不矮，此时为了避让顶端凸起的尖石而微微偏头，这一偏，‘狱卒’浅淡的眸底闪过一丝疑惑。
　　眼前看起来羸弱的女子，居然只比他低半截。
　　苍城竟有如此高挑的女子么？
　　女子无暇细思对方微妙的反应，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能看出她已近乎强弩之末，但依旧持刀未退。
　　甬道内仅剩的光源被刀风扑灭，黑暗彻底吞噬两道迅捷如风的身影。
　　暗处，蛰伏的黑尾蝎群被两人打斗的声响吸引，尽数倾巢而出。
　　“跟我走。”‘狱卒’伸手，却轻易被女子躲闪开来。
　　“啧，姑娘你看起来没几斤两肉，那些蝎子可吃不饱。”‘狱卒’显然因对方不掩敌意而略显不悦。
　　女子没有开口，随手扔掉断裂的长刀，摸黑远离‘狱卒’。
　　‘狱卒’咋舌，追上前搭住女子肩膀，“喂......”
　　却不想，‘狱卒’腹部猛然遭受膝顶，侧颈同时传来难以忍受的灼热，他下意识攥紧对方因用力而紧绷的手腕。
　　女子骨节因用力而苍白，赤红的眼眸迸发火星，险些灼伤近在咫尺的清冷栗眸。
　　墨红的雾气凝成细长结实的丝线，两端分别收紧在女子纤长白皙的指间，猩红嗜血的眼眸在黑暗中无比耀眼。
　　女子墨红的元力似乎令‘狱卒’忌惮，他明显感到颈侧那块被烟雾撩过的肌肤一瞬变得干瘪缺水，却未感受到预料之中的疼痛。‘狱卒’下意识伸手护住颈间要害，好在红雾凝成的丝线并未触及血肉，否则......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

　　骤然而来的黑暗似乎并不影响两人的视线，‘狱卒’倒是轻易就能锁定醒目的猩红，而女子则不知用何方式，竟也能精准封锁对方几乎不动声色的细微之响。
　　“住手。”‘狱卒’猛然意识到什么，不自主攥紧掌心，“髓晶不要了？”
　　指腹传来女子杂乱不稳的心跳，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吞噬她体内的魂力，还好女子机灵，在毒素彻底蔓延前便先一步护住各处要害。
　　否则，她也将会成为地下尸山中的一隅。
　　好在目前看来，她的髓晶没有进一步破裂的趋势。
　　‘狱卒’几不可察轻吐一气。

　　三魂之力主内，是髓晶运转的根基，髓晶稳定便可修炼御外的元神之力，元力强弱取决于髓晶强大与否。
　　女子出手瞬间元力暴涨，尚未触及肌肤便能在‘狱卒’颈侧留下匪夷所思的伤痕，这还是对方深受蝎毒侵扰之余的反应，‘狱卒’有些好奇，若是全盛状态之下，这姑娘能有多大能耐。
　　与此相对地，髓晶越强大，遭到的反噬便会更加严重。
　　此刻她体内魂力无比动荡，若再不收手恐会伤及根基。

　　“姑娘，若再不收手，你的三魂就要离散了。”‘狱卒’好言相劝，“届时髓晶也难保。”
　　女子抽回手腕，一双赤眸紧紧盯着他。
　　‘狱卒’簌地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趁黑褪去外袍‘以示清白’，“我非狱卒。”
　　女子看也不看男人修身的靛青色夜行衣，紧盯对方眉间，显然全然不信。
　　哐当，男人扔了手里卷刃的长刀，摊开双手，“来时匆忙没带武器，顺手捡了地上的长刀，又顺手扒了一件狱卒的衣服做伪装。”
　　赤眸依旧没挪开视线。
　　“要说，我只是一介凑热闹的草民，你信么？”男人语调轻缓，似在彰显诚意。
　　殊不知，如此只会更惹人生疑。
　　果不其然，女子赤眸有重燃的迹象。
　　男人连忙伸手拽住她，“讲真，你体内的蝎毒已快攻破髓晶，不能再使用元力了。”
　　女子听闻不为所动。
　　“有人来了。”男人见对方油盐不进，只好先拽着她往暗处奔去。
　　脚步声逼近，男人将女子挡在身后。

　　“你没听错吧？”光听声音，就觉来人应当身材健硕魁梧。
　　“没错哩，就这。”另一人嗓音像锉刀似的。
　　“商老板交代过，今晚定不能出岔子。”壮汉瞥了眼四周，微弱火舌映照下，目光如炬。
　　“石牢里的次品已尽数销毁，除了......”锉刀嗓小心翼翼地看向壮汉。
　　“那个女人。”壮汉咬牙切齿接话。

　　躲在暗中的男人，被身后不易察觉的悉索吸引注意。
　　他护着女子躲在背光且狭窄的石洞之中，男人尽可能往黑暗中靠，以防被壮汉手里的火把逼出身形，这样一来，不可避免地会与身后虚弱的女子触碰。
　　女子脊背似乎已经尽可能贴墙，但身前的隆起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男人紧实的后背，不过此刻她状态相当差，几乎无暇顾及授受不亲的规矩。
　　男人不由绷紧后背，当下情形不允许他挪动分毫。
　　女子清晰感受到，体内的蝎毒正在迅速攻破各处要害，髓晶运转也愈发凝滞。失温与晕眩使她瞬间脱力，苍白的唇角紧紧压着没发出一丝声响。
　　为了不惊动外头的人，女子只好伸手撑住石壁，才不至于没了支点而双眼发黑晕过去。
　　挡在前面的男人似是察觉不对，悄无声息往后挪动脚步，直接将女子夹在自己后背与石壁之间，轻易无法动弹。
　　女子接力靠在男人反曲的臂弯中，竭力调整杂乱不堪的气息。
　　男人屏息凝神，将注意力放回洞外交谈的二人身上。

　　“臭娘儿们来的那天，就该让哥几个先爽了才是。”锉刀嗓心有不甘，“小脸儿蛋白嫩白嫩的，下面肯定也水灵灵。”
　　说着，也不知道臆想出如何污秽的场景，锉刀嗓吞口水的声音在石道中回荡。
　　“得了吧，得亏我拉着你们没犯色胆。”壮汉不屑，“否则就跟老六一个下场。”
　　似是回想起老六面朝下一副虔诚朝圣的死状，要是能忽略漏了满地的心肝脾肺肾，单论姿势当真还有些圣洁的意味。
　　锉刀嗓显然不想以那般模样死去，只连忙搓了搓鸡皮疙瘩，“二哥英明！臭娘儿们以色惑心，倒是心狠手辣。”
　　“臭娘儿们跑哪儿去了。”壮汉不满，“要是让她出了地道，咱俩就准备提头去见商老板吧。”
　　“二......二哥，你说她是不是毒发死在哪儿旮旯里了？”锉刀嗓好不容易搓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比上次更甚，“咱也没料到居然有人被黑尾蝎蛰了还能反抗，也头一次见中了蝎毒还能活过七日的，更没料到臭婆娘死到临头还敢反抗，这.....这也不全赖我们吧？”
　　壮汉斜眼睨去，“就算商老板能理解，大哥肯听你说这些么？”
　　锉刀嗓噎住，瑟缩地往后退了半步。

　　暗处，男人脊背一僵。
　　反手向后伸去，却捞了个空。
　　男人顿时放低重心后移，同时伸手护住搭在自己颈侧摇摇欲坠的脑袋，掌心下，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颊，毫无声息。
　　男人顶在里侧的手立即摸向女子手腕，脉搏及其微弱，仿佛下一刻，扑在男人侧颈的气若悬丝就要崩断。

　　外人未察觉漆黑石洞内的细微动静。
　　壮汉颇有些失去耐心，“蝎子都哪儿去了？怎么到这儿屁影都见不着。”
　　锉刀嗓也跟着焦躁起来，“我正纳闷儿呢二哥，方才一路咱都跟着蝎子群走，到这儿好像忽然安静了？”
　　经他提醒，壮汉如豆双眸簌地闪过精锐，“嘘。”
　　他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锉刀嗓不要出声，后者立即噤声，专注捕捉周围细小的动静。

　　石洞中男人心道不妙，方才有两人交谈和脚步声掩饰，姑娘才不至于暴露难捱的低吟。当下四周静可闻针，而洞外四足仅一步之遥，藏在暗处的一男一女要被发现也不过瞬息之间。
　　男人当机立断，行云流水在女子掌心画下术法，然后小心将人扶着靠坐在石壁边，最后又在洞口设下禁制。
　　下一瞬，朝更为深幽的洞窟疾冲而去。

　　“在那儿！”锉刀嗓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追！”壮汉紧随其后。
　　没追多远，壮汉却慢下速度，“老九你继续追，我回去看看。”
　　“怎么了二哥？”锉刀嗓疑惑地驻足转身。
　　“总觉得哪儿不对，好像漏了点儿什么。”壮汉毫不犹豫调转足尖，“马上就来，别让人跑了。”
　　锉刀嗓不敢耽误，应下后立即重拾脚步追上前方逐渐远去的身影。
　　全然漆黑的视线中，锉刀嗓行动完全不受阻拦，似离弦之箭般直逼而去。离奇的是，眼前的背影始终和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急着逃远，也不让他够着，就这么吊着他在墨色中穿梭。
　　对方看起来游刃有余。

　　短暂交谈不过弹指，壮汉折返也仅瞬息而已。
　　当微弱的火把照亮先前二人未察觉到的隐蔽石洞时，靠里侧的墙壁有几道黑褐的血迹，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靠，就该相信直觉。”壮汉懊悔，“妈的，那娘儿们流这么多血居然还不死。”
　　刚才路过的一瞬，壮汉有刹那间很想想仔细检查右手边的阴影，但那道人影猝不及防掠了出来。
　　脚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追了出去。
　　仅仅片刻，壮汉就已精准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人影关键，男，无伤。
　　相比之下，女子中毒七日，髓晶濒危，绝不可能有如此矫健的行动。
　　所以方才，这里藏了两个人。
　　可是那臭婆娘哪儿去了？
　　拖着那样一副残破的身躯，她能逃到哪儿去？
　　壮汉想也不想，手握火把，径直甬道的另一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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