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太平

　　此时正值百花齐放的季节，大庆宫内满眼都是青翠一片。尤其是皇家别院内的一处大花园，打眼望去，几乎可以看见你所知道的任何植物品种。有小道消息称，这里有着世间可以搜集到的任何植物。
　　往这处花园的深处再走走，就能看见两棵相邻地突兀的树。只见两根绳子一块布绑在上头，好似一张床，这处花园的主人——太平郡主，正身穿一袭翠绿长裙的躺在上面小惬，手边还散落着几只葫芦。

　　据说，是庆帝特许太平郡主在这大批种植。宫内人人都在传，庆帝对待她就像亲生女儿那般。更有甚者，猜测太平郡主的生父并非当今宰相林若甫，而是信阳长公主李云睿与庆帝的血脉。
　　这四起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当年晨郡主林婉儿与太平郡主林云儿同时降生，两个孩子理应都由林家照料。
　　一开始确实是这般。不过两位郡主自一岁起便时常在皇宫内走动，因年纪小，生性天真，深得宫内娘娘们和太后的喜爱。

　　直至两位郡主三岁生辰时，李云睿忽地向林家要走了林云儿。
　　谁也不知这是为何。那时，没人敢打听，也没人敢议论。

　　但宫内谣言四起的真正导火索，是陛下赐名。

　　那日，陛下只召了年仅五岁的林云儿进了宫，相谈甚欢，便赐姓李，改名云祉。陛下似乎对只赐名还不满足，又由着郡主的意愿，赐称号——

　　“太平郡主。”

　　扎着双平髻的小丫鬟春桃凑近她：
　　“您瞧，春天来了。”

　　这位姑娘睁开了眼。
　　她的墨色长发像瀑布般铺开，即使没有任何发髻和发簪的点缀，亦不损她的半分美丽。
　　纵使春桃已然看了她家郡主近十年，每次望见郡主，都会被惊艳到。

　　京都内人人都说，太平郡主原就是个清冷的人儿，再加上眉心红痣的点缀，更显其气质。他们可不知道，她家郡主其实是个还算活泼的人，分人分事罢了。郡主对那二殿下，就格外不同。兴许是二人都爱读书？
　　京都内人人也都说，太平郡主是个极具才气的女子。毕竟这天下，还有谁既能弹琴作赋，又能经营商铺呢？
　　春桃打心底地想：或许这京都内，唯有范家的范若若能与之一比了吧。

　　“您怎么又饮酒了，上次陛下还劝您多保重身体。虽说您和东宫那位走得近，但这日日饮酒的习惯可万万不能像她学啊。”春桃望见地上的葫芦们重重叹气。

　　她看着郡主。
　　郡主盯着摇晃的树影发呆。
　　春桃继续看着郡主
　　郡主继续发呆。

　　倘若郡主不要突然不说话或不回话就好了，每次都把大家吓一跳，以为是什么伤心事困住了她。

　　“咳咳。”春桃发出善意的提醒。
　　太平郡主这才回过神来，露出惊讶的表情：“噢春桃啊，你刚刚说什么？”

　　二皇子府。
　　李承泽在自家的小花园里悠闲地散步。忽然，他抚摸花的手顿了顿，像是忆起什么似的。
　　“谢必安。”
　　“属下在。”

　　“如今是初春了？”李承泽托腮。
　　“是。”

　　‘你屋子里那么多花，多种一个品种又能如何呀？’
　　想起太平的这声“质问”，李承泽忍不住发笑。

　　二殿下大挥袖子抱臂，“将上次云儿送过来的种子种下吧。”等夏天一到，屋子里定是一片花团锦簇。她看到必然高兴。
　　“再将去年埋下的青梅酒取出来。”

　　“是。”

　　“备马车，去皇宫。”

　　春桃对着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笑眯眯道：“郡主，春天来了。”
　　太平郡主这才恍然大悟：“我得提醒二哥种花了。”说着便从床上跳下来，边走边给自己盘了个发髻上去。来到花丛旁，又随意折了两只花插在头上。

　　少女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泥泞，蹲下并把小臂放在膝盖上，歪头细细地看着装满晨露的花朵。
　　“听说，司南伯家的私生子，要接回京都了？”她开始挑选成色较好的百合。是挑白色呢？还是粉色的呢？
　　春桃看出云祉的意思，也蹲下一起挑选。
　　“是。明日抵京。”春桃贴到云祉的耳边道：“红甲骑士带队，途中经过庆庙。”

　　这番话让李云祉停下了动作。
　　“红甲骑士？陛下派的？”还未等春桃回话，她又接着喃喃道：“不能。”范大人这一手赌得好啊。
　　“此次回京，是为了婉儿的婚事？”
　　“是。”

　　她分明记得，明日陛下和婉儿要去庆庙祭祀。

　　李云祉托腮。
　　想制造偶遇？改行当月老啦？
　　陛下如此着急地要将内库转移给他？这么想架空长公主？那为什么是一个司南伯的私生子？
　　啧，想不通。

　　李云祉这一思考，将手中的事都给忘了。春桃担下择花大任，将好几束百合花扎好，交到郡主手里。李云祉又折了两支递给她：“让小厨房处理下，做百合炒木耳。”二哥一定喜欢。
　　春桃回了个是，便往厨房去了。

　　李云祉抬脚往寝宫走去，还没走几步呢，就在凉亭处碰见了侯公公，将她拦了下来。

　　“诶哟，咱家就知道郡主您肯定在这。”侯公公带着谄媚笑容，气喘吁吁说道。
　　“陛下想见您。”
　　李云祉看着手里的花，思考了片刻便放弃了。
　　“是，有劳公公。”说完这话，侯公公便领她朝御书房走去。但后头并没有传来脚步声。侯公公疑惑地回头。

　　“郡主？”
　　此时的李云祉正偷偷穿鞋中。
　　她扯出一个标准假笑：“哈哈，我穿个鞋。”

　　李云祉穿好鞋后，不紧不慢地跟在侯公公后头，手里攥着的百合随着手臂晃动着。
　　走进御书房，李云祉微微皱起眉头。每次来这儿，她就总觉得有一股阴森气团在这里。经过昏暗的房间，云祉再次站在了阳光下。庆帝就在那露台上背对着等她。

　　庆帝转过身来，示意侯公公退下。
　　“舅舅，您找我。”云祉向庆帝行礼。

　　庆帝大步走过来，带起一阵风，宽大的袖子被他撇在身后，也吹动了太平郡主身上披着的绿色薄纱披帛。
　　“不必多礼。”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离李云祉更近了。这一近，庆帝立马就闻出了什么，佯怒道：“你又一身酒气。”
　　他无可奈何地瞟她一眼：“朕非得没收了你那一窑子的佳酿。”

　　听到这话，李云祉撇撇嘴，先自个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庆帝看了笑出来：“李云祉，我在骂你。你倒是不客气。”
　　李云祉端坐在坐垫上，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先是把手中的百合插入空花瓶中，接着又倒了两杯茶。
　　“是是，舅舅教训的是，云祉之后肯定少喝。”起码见你之前不喝咯。
　　庆帝见状，也坐下来，伸手拿过其中一杯。他瞥了一眼那嫩白的花。
　　“朕记得，平日里你最爱惜百合，从不舍得折来插花。”庆帝保持了一贯的说话风格，来了个大断句，喝口茶接着道：“今日倒是稀奇啊。”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

　　“您看啊，这不是春天来了吗？本想着去二哥府上一同种下新的花种，我这里已经没地方种啦。”李云祉也学庆帝大喘气，悠哉吃口点心，道：“但我上回和婉儿一起去他那蹭饭，什么也没带，他特别有意见。”
　　这糕点为什么做得这么甜。李云祉喝了口茶。这样的点心还是配着茶好吃。

　　“所以我这次就打算带着我最——喜欢的花去见他。”李云祉特意加重了这个“最”字，笑眯眯地回看庆帝。
　　庆帝又笑了：“那怎么到我手里了？”

　　“诶，特别不巧，在我送去之前，您就找我来了。说明二哥没这缘分啊。”
　　李云祉右手握拳与左手击掌，发出一声闷响：“这花，注定是要送到您这的呀。”
　　“哈哈哈哈哈哈。”庆帝听完大笑不止，“你这孩子，这会才像个宫里养出来的。”
　　“那是舅舅教得好。”李云祉说罢，又向庆帝行了一礼。

　　只见她说完这话，低下头喝茶，在袖子的遮掩和阴影下，是一个晦暗的神情。

　　“明日陪婉儿一同去庆庙吧。”庆帝垂眸盯着桌子。“她这几日，总惦记着你。”
　　又是一口茶，“你知道的，她身体不好。”

　　李云祉默默喝茶。
　　“好。”

　　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子。

　　“朕之前提的婚事，你可有考虑好？”庆帝冷不丁开口。
　　李云祉差点被茶噎死，“舅舅指的....可是二哥那桩？”不是，这事都过去快一年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啊？
　　庆帝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云祉也回看他。她不止一次发现，每次庆帝沉默着看她，他的眼神里总会有一种难以读懂的情绪。
　　李云祉姑且将这种情感定义为长辈对小辈的喜爱。她曾几度几乎相信宫内的那些流言蜚语。毕竟她上辈子又不知什么是父亲，也不知什么为母亲。

　　“云祉认为，十六就定下婚事，未免有些太早了吧.....？”李云祉为难地开口。
　　庆帝叹气，“你胞姐早在好几年前就定下了与范闲的婚约，你也该考虑考虑了。”原来他叫范闲？好李白的名字啊。
　　“你讨厌承泽？不愿嫁与他？”弹珠般的问题接踵而来，问得她有些窒息了。

　　李云祉也叹气，“我不讨厌，也不是不愿....”
　　还没说完，庆帝打断她：“你和婉儿一样，与众皇子一起长大。你与承泽感情甚好，朕都看在眼里。”说罢，庆帝还给了她思考的空隙。
　　“....我与太子表哥和三表弟的感情也挺好的....”

　　“我看你是和他娘感情好。”又来了又来了，这指定是在说皇后呢。你少骂我啊喂封建皇帝，十几年了你去人家宫里探望过人家吗。
　　李云祉决定破罐子破摔，“我一会问问二哥愿不愿意娶我，他要愿意我就嫁。”庆帝这才露出了较为满意的笑容。

　　两件正事都说完了，庆帝就开始匆匆结束话题。他把袖子一掀，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云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撑着脑袋看窗外的飞鸟。从蓝天到屋檐，从屋檐到树枝，从树枝又飞回天空。久久，她收回目光。

　　此时，春桃也从小厨房来到御书房。
　　“郡主，二殿下在花园凉亭等您。菜也已经端上去了。”

　　“好。让夏果收拾一下，明日和我去庆庙。”

　　“晓得了。”

　　春桃退下了。
　　太平郡主转过头，背对阳光，再次踏入了阴暗的内室，一步一步地走着，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微响动。冗长的绿色长裙拖在郡主的身后，但她还是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

　　其实今日阳光甚好，李云祉刚走出御书房就感觉到了。甚至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抬脚往凉亭走。

　　李承泽今日穿了一身极其招摇的衣服：红色里衣配上蓝色外套。远远地看着，好像要去参加婚礼。
　　啧，说起这事就想起刚刚和皇帝老儿的对话内容。真要问吗？这多冒昧啊？李云祉默默在心里吐槽。

　　“哟，云儿来了。”李承泽看见她来了，懒洋洋地抬手打了个很没有正行的招呼，接着又低头干起饭来。

　　“二哥不等我就吃上啦？这菜好吃吗？”
　　李承泽吃饭毫无皇子气概，此时正埋头狼吞虎咽中，抽空给她竖了个大拇哥，“好呲（好吃）。”
　　李云祉颇为嫌弃地看着他的吃相。好好一个皇子，怎么天天跟吃不饱饭一样。

　　她坐下来抱臂，开口就是一句要把李承泽噎死的话：“二哥。”

　　一心一意干饭的二殿下不走心地回道：“嗯？”

　　“你愿意娶我吗？”

　　下一秒，耳边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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