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空说他六根清净

作者:钳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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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闭眼偷窥


      梅育蹲在墙角的阴影里躲太阳,很没形象的,撕着手上的油刺。

      “张小少爷,你这种正经人可能不太了解,偷窥这个行为,一般情况下,是要睁眼的。”

      张柏舟正缩着脖子,歪着头,将脑袋贴在积灰的窗缝上。

      两只圆滚滚的小手,一只掐着两侧宽大的衣袖,一只扒着一旁的窗槛,侧脸紧贴在窗户唯一透光之处,眼睛死死闭着,睫毛不住颤动。

      如此僵硬而视死如归地——偷窥着。

      没睁眼,象征性的。

      “悄声些,莫让人听见。今日做出此等事,实在是...问心有愧,难道不需要做些心理建设吗?”

      梅育斜了他一眼,预估了下他表情的挣扎程度,随即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专心致志地啃指甲。

      “小爷腿儿都蹲麻了,你抓紧建设,没准儿咱俩还赶得上中午的斋饭。”

      .

      趴窗上那个叫张柏舟,十一岁,是镇西大将军府的小公子。

      也是晏都相当有名的“小张先生”。

      三岁识字,五岁成诗,平日之乎者也,诵经咏歌。娃娃模样,学究做派。他爹张肃曾觉得小儿子与武将世家的门风格格不入,还妄图将其带上“正道”,却被张柏舟小朋友的太母,自己年过花甲的亲妈操着拐杖绕府追了三圈,很失一家之主的面子。

      太母觉得:娃娃嘛,什么种子种出什么花,何必非把君子兰掰成霸王花。

      有人撑腰,张柏舟从头到脚都明目张胆地释放着自己对于文学的热爱。

      身着布衣,头戴方巾,如斋而立。

      文者,美啊。

      张柏舟小朋友这样说。

      而让张小公子放弃了打娘胎出来保持了十多年文人体面,冒着被父兄乱棍打死的风险,在佛门清净之地做出如此不堪动作的起因,是一只走失的螃蟹。

      南海束腰蟹。赤背,长钳,大型,凶猛,观赏蟹。

      能看不能吃,二十两一只。

      该蟹是张小公子的姐姐张二小姐,半年前,从南方边境的一块不知名的大沼泽地抠出来的。

      当时还是怀化将军的张肃带着西北十万大军千里奔袭,支援南部边境,路绕咸溪大泽。

      先遣小队一去不回,张二小姐自请前去探路。二小姐引马横刀,脚步盈盈,圆眼轻转,前探十里路途平坦不见人烟。“并无歧路啊。”正准备回军报信,却隐隐看见百步之外有一红点蠕动,走近一看,是只小蟹半陷泥沼,挣扎难出。

      原来那之后便是咸溪大泽的边界,这边界随时节流淌,就是当地百姓也极难辨别。若大军误入必定折兵损将,别说支援南境了,就是自身也难以保全。

      张二小姐头皮一毛,旋即十分豪迈的仰天大笑。

      好好好,天佑我军士!天佑我大裕!

      这张家二小姐是张肃的独女,闺名——张校虎。作为一位世家小姐,她的人生理想和她的姓名一样婉约:笑出强大,降龙伏虎。

      好啊!鸿运当头,大吉之兆!

      张校虎福至心灵,长刀一挑,救此蟹于泥沼。后来该小蟹就被养在了她身边,随军而带。

      怀化将军这一行竟也出奇的顺利,大战一捷再捷,三个月便清剿内贼,击退外敌,夺回越州,平定南线。尚未班师回朝,张肃便于阵前加升三品,获封镇西大将军,其子女兵将也或封或赏。

      皇恩浩荡,令远在晏都的文武官员都啧啧称奇,各生算计。

      这不,七日前,张肃携其长子张松丑返都,贺礼拜帖流水一般送入将军府中,却又全都被原封不动地流水般退回。于是,被拂了颜面的高官贵胄一边咬牙一边腹诽:这张肃,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识抬举。

      那小蟹经过几个月养尊处优,也长成了肥蟹一只。或许是怕这实在可口的外表,会让它成了哪位不知情的军士的下酒小菜,于是这张校虎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的螃蟹也被哥哥张松丑一并带回,交到了自家小弟张柏舟手里。

      蟹笼上覆张校虎的手书一封:姐姐我年后成婚,届时将此吉蟹做定情物赠与齐郎,他八方来财,我纵横天下,相濡以沫,白首一生。若它有甚不测,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让你随我陪嫁,多口吃食而已,齐郎不会在意。

      张柏舟看完书信,心中一阵恶寒,一边脑中走马灯似的划过自己短短的人生八年。

      两岁时不好好吃饭,将菜汁泼在了张校虎的新裙上,被迫吃了一个月豌豆苦瓜醋泥,苦瓜是齐晃亲手从太母园子里偷的;四岁时打破了胭脂罐,于是被姐姐妆成年娃娃游街示众,坐在齐晃肩上绕城三圈;五岁时放跑了小梅育的扇尾鸽,人家找上门来,两个人一唱一和,诓他给梅育孵了半年的鸽子蛋......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直到三年前才有所缓解,因为,张校虎追逐伟大理想,随父出征去西北了,半年后齐晃也押镖去了西北,美其名曰:拓宽商路。

      这种事儿,他两人一般狼狈为奸、乐见其成。

      姐姐过分美丽邪恶的脸庞浮上心头,这瞬间,张小公子决定翻尽典籍,用尽毕生学识技能来供养这只大肥螃蟹。

      张柏舟:谈虎色变,蟹命关天。

      谁知道,这螃蟹是南方品种,到了北边就及其难养。晏都天干气冷,几日下来,这蟹就不吃不喝、神态萎靡,连壳子都不如在南境的时候红亮。张柏舟贡献出整整二十两压岁钱,撂下经史典籍,又是煨炉又是换泥,从南海的细河沙到北湾的银线虾,从西山的水网苔到东江的芝麻鱼,花钱一点不少,屁用一点没有。张小公子肉痛之余,小心翼翼地向奶娘打听了一下陪嫁的规格。于是,脑海中自己胸戴红花,比肩聘雁的窘样越发具体。

      这可了不得,别看这张柏舟堪堪十岁不到,却最看重体面,用小梅育的话说:隔壁那个,就连睡觉都板正的跟明早就要出殡似的,也不怕落枕。

      不可,绝对不可!文人风骨啊!一世英明啊!万不能这般成人笑柄、斯文扫地!

      张柏舟越想越觉得人生暗淡无光,耷拉着眉看着那只螃蟹几近掉下泪来,只等着这螃蟹啥时候彻底断气,自己好去挑一套款式相对朴素一点的胸花,留点不多的体面。

      这时候,张老太太神兵天降般给他支了个招。据说晏都城外有座会恣山,此山风水奇好,有水有树,山上的慧白寺更是高僧圆寂之所,佛缘十分深厚。

      养花养草都讲究个水土,也许让那螃蟹回归自然,就适应环境了呢?再不行,烧柱香,拜拜佛,万一佛祖垂怜呢?

      张柏舟觉得成年人就是不一样,太母大智慧。

      于是今晨,张柏舟一手提着蟹笼,一手扯着闲的冒泡、偏要跟来的梅育,跟着太母爹爹上了山。这一瞧,佛门之地是不一样,很是寂静清凉,就连他心中即将胸戴红花的恐惧也在此消散了许多。

      但常有人说:“恐惧使人谨慎。”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张柏舟小朋友这一放松,就差点坏了大事。

      礼完佛,太母交代“遇见门不要乱闯,遇见人不要乱讲,勿扰佛门清静”

      两个小孩乖乖点头。

      于是大人们安心地去客堂谈正事,小柏舟就拉着小梅育直奔靠溪的北院,他立志在这清新湿润的溪边找到小螃蟹的“第二故乡”。

      螃蟹的故乡找没找到不好说,张小先生算是如入方外之境。

      此处水气氤氲、山明水秀,又是春深似海之时,于是一片草长莺飞,春山如笑。让看惯了晏都雕墙峻宇、穷奢极侈的小少爷眼前亮了又亮,对眼前景色不能更爱。忍不住就想摸摸绿水,捡捡凉石,学着那些有名的诗人,寄个性、抒个情。

      于是,梅育成功接手了被忘到一边的小螃蟹,找了个树荫儿,一人一蟹等着小张先生“过劲儿”。

      这梅育并非晏都生人,他的故乡是广阔汪洋,对这种秀气的山景没啥兴趣。坐着无聊,于是原地寻了个好的方位,掐起卦来。

      其实,昨天他就正经给张柏舟开了一卦,有趣的是,开了三次,总出意外,皆空不上卦。

      这小梅育天生有灵,据说不会认字的时候就有梦卦之能,算相奇准,这还是头一回连算三次,连卦象都开不出。

      更怪的是,刚认识张柏舟的时候,小梅育就给他测算过。

      那一回,他给他算出来了。

      一开始,这俩小孩算是不打不相识,自在逍遥的小仙儿很看不上张柏舟这种假正经的样子。每回见面,小梅育的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终于,当对方三番四次有意无意挑战他底线的时候,梅育怀疑,这书呆子该不会命里妨我吧。

      气鼓鼓咬着后槽牙给他算了一卦。

      结果同卦相叠,两泽相连。

      同秉刚健之德,外抱柔和之姿,坚行正道,导民向上。

      简单来说:君子守正,泽润万物。是很平和顺畅的上上签。不出意外的话,一生顺遂,前途光明。

      小梅育撇撇嘴,所以这人竟然真的只是没眼力见儿。两泽相连有什么了不起,师父还说小爷六爻皆吉呢。

      .

      昨日清晨,小梅育盯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日晕蹙眉出神。

      他一向算得准,既然以前算的出,就没有现在算不出的道理。

      一连三次不上卦让梅育有些不安,难不成自己易术出了差错?他皱眉掐指转卜天气,与当下相和;再卜地运,也相和!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是他张柏舟出了问题,正当他端坐正色,想要再布铜钱,却被师父忽地一巴掌按住。

      “小崽子,哗哗的摇啥呢?去窖里给师父打二两桂花去。”

      “可是...师父!”

      梅育有点着急,他...他真的不是关心那个呆子怎么样,只是怎会有他开不出来的卦,这...他小仙儿的名号还要不要了?

      “小仙儿,能算出来的是命数,算不出来的是变数。他将遇大善大恶之人,命运拘不住他们了。”

      “命由己造,你只能看。”

      .

      梅育将蟹笼放在一边,盘腿坐在树荫里,后背贴着有些潮湿的树干,平心静气。

      “最后一次,再开不出来,小爷打死也不给他开了。”

      梅育天生琉璃眼,从小就观天晓地,无论遇见何人,总能看出几分命数。而这种算不出,猜不透,眼前雾蒙蒙的感觉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全感。

      他有点紧张,背后洇湿,不知道是树上的湿气还是背上的热汗。看着张柏舟还在那无所畏惧的寄情山水,简直要生起气来。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将手上的红绳取下,从上面卸下三个铜钱。

      最后一次。

      铜钱在他手心里碰撞起来,一响,两响。树上的叶子随着他的动作也哗啦啦响起来。

      好像起风了。

      梅育不停晃着,自生来竟头一回有些不敢将手里的铜钱掷下。

      “我是天命选中的运星,天赐我问神卜时之能,有甚可惧...”

      风声在耳边越来越响,好像是神仙呓语。

      铜钱当啷一声掷出,散落在草丛里。

      他扒开杂草去寻...

      .

      “梅育!小梅育!半仙儿!”

      “跑了!螃蟹跑了!”

      梅育猛地听见张柏舟惊呼,抬头一看,只见一边的蟹笼被风吹倒在地上,笼口大开。

      十步外,那螃蟹一眨眼已经越过了小草坡,快速摆动着钳子,头也不回,精力充沛。

      “张柏舟!你大爷的跟我说这玩意儿快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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