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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第一次遇见宋瑢的那年,她十七岁。
我清晰地记得这是一个从夏天开始的故事。
后来我反复回味道过那个场景。
她原本是面向窗外的站着的,但是当我拽着行李箱爬上楼梯,站在她身后时,她如有所感地转过身——又或许只是扭过了头。
总之,窗外透进来的那些被毛玻璃遮挡,显得有些苍白的阳光一寸一寸地从她脸上掠过。
随即,我很快看见她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眼睛和嘴角一起微微地弯起来,她说:“欢迎你来,瑾年。”
我惊异地发现她的音色偏向温柔,原本以为要一副冷色的嗓音,才配得上这样一张脸。
很快,她慢慢地向我走过来,踏在地上的脚步很清脆。我安静地听着,似乎忘记了回以微笑。
直到这种类似于木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终于停住,她已经翩然跃至我的面前,然后领着我踏入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一切--虽然当时我所做的动作只是跨进乳白色的铁门。
与此同时发生的小事是宋瑢握住我的手,然后我笨重的行李箱就落到她的手里了。
时年十五岁的我,第一次品尝背井离乡的味道,只有无尽的喜悦。
进门后,首先关注到的是盒型电视正在播放的碟片,随后再扫过沙发上堆叠的光盘和小说。身侧,宋瑢为共用区域的凌乱对我抱歉地笑。
她带我到属于我的房间,那里已经布置得很好,甚至细心地放了一瓶暖香的香薰,让冰冷的建材的味道散去。
她告诉我如果缺了什么东西可以告诉她。我扫视一圈,屋里的东西已经很完备了。
我踏进房间,她很知道礼数地没有跟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帮我把行李箱推进门。我清了清嗓子,对她说:“谢谢。”
宋瑢的右臂伸长,手掌搭在门把手上,露出上臂内侧的纹身。她回答我说:“没关系。”随即,保持着友善的表情把房门关上,留给我收拾的空间。
我粗略瞥过一眼,那一条简单的竖线,只因为是红色的所以还算醒目。
第一件事是把手机开机,屏幕亮起的一瞬弹出的消息很多,赢得优先阅读权的是梁女士给我的温和告诫。
从北到南,是我一意孤行。家里因为这个决策已经和我吵过数次,最后无可奈何放我来了。退步的交换是我要住在安排好的地方。
我欣然接受,提前半月离家,搬进了青雀桥。虽然宋瑢母亲和我妈妈关系匪浅,但今天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宋瑢。
梁晓燕女士在离家之前抓住我说了很长一串,大意是说让我不要以为走远了就管不住,宋瑢很优秀让我和她多学多看云云。
回忆至此,我想起宋瑢的红色纹身,不免以貌取人,觉得宋瑢和我妈描述的相去甚远。
带来的行李不多,剩下的都在邮局。我粗略地收拾过,只把衣物放进衣柜,正准备出门去取剩下的,却恍然发现我并不知道当地的邮局在哪里。
走出房门的时候宋瑢刚拿着钥匙往外走。我有些局促,正在考虑是否合适叫停她时,宋瑢反而主动向我问起:“要出门吗?”
我抓住机会说明困境,没想到宋瑢直接从壁柜里多拿了个头盔,邀我随她一起。
到楼下我才知道宋瑢的“坐骑”是一辆贴满了儿童贴画的电瓶车。我与史迪仔无言相对片刻,坐上了宋瑢的后座。
青雀桥区被一条大河半包围,其支流把整片区域分成数块,漫步其中,五步一溪十步一桥。
宋瑢开得不快,虽然叮嘱我带好头盔,自己却没有遵守。
我初临南国,对一切都倍感新奇,一路上小幅度地张望不断。
途中路过一道石桥,桥头桥尾都聚了人,中央摆一张方桌,东南西北四面坐的人手中皆抓了一把细长条的牌,上面只有红黑的点数。
我坐在宋瑢后座,从未见过这类型的牌,一直扭头去瞧。宋瑢从后视镜看到我一直歪脑袋,略偏过头似乎在向我解释。
可惜头盔太厚重,声音模模糊糊,于是我把护目镜推开,却感到宋瑢的发尾扫过我的鼻尖。
“这种牌已经不常见了,只有老一辈的还在打,别的地方或许没见过。”即使在风中,宋瑢依然保持风度,没有特意提高音量。
我不免想象宋瑢一袭长裙混迹其中的模样,于是开口问她:“你也会打吗?”
我从后视镜看见宋瑢嘴角噙笑:“这牌已经快失传了。”这就是不会的意思。
我安安分分地坐在后座,宋瑢叫我拉住她的衣角,随后又对我说:“你知道青雀桥这一带有个流传极广的传说吗?”
传说一类的目的以哄孩子居多,过了孩童时期我便偏向唯物主义,但是宋瑢煞有介事,于是我猜测回答:“水猴子吗?”与水有关的无非那么几类。
宋瑢像是闻所未闻:“什么?”我反应过来,有点局促:“没什么。”
幸而宋瑢没有深究不放,只是接过自己的话头说下去:“第一次经过青雀桥的人如果许愿,会获得神明的垂青,大多会顺心如意。”这话一出,就牵扯出神、鬼、祝福一类难以纠缠得清的事物。
我想问宋瑢是哪路神仙如此清闲,但是这话说出难免讨嫌,于是我把话咽回肚子里,没接茬。
宋瑢见我没回话又反而沉默下来,会错了意,安慰我说这里不是青雀桥,不用担心错过,择日会带我去。
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是我还是应下来。青雀桥是这一带著名的风景,外地人到这里都不免要去瞻仰一番,此行不亏。
从邮局搬了行李到电瓶车前的脚踏板上,宋瑢顺道载我去超市买了日常用品,我注意到货架上一款没见过的水果硬糖,正暗自记下名字,却见宋瑢伸手拿了两条放进购物车。
待宋瑢结了账出超市,天色却暗了。
南方的天暗是青灰色、雾蒙蒙,天地连成一片,偶尔有飞鸟拖着黑色的剪影飞过。空气里氤氲的水汽带着潮,河沟的水流声却还是清越的。
再经桥头,桌椅板凳已经收走了,这次我仔细看了桥柱上刻的小篆,上面写着“秀婉”,竟然像个人的名字。
到小区时,稀疏的雨点已经落下来,敲打在单元门口的桂花树上。
宋瑢帮我提了东西上楼,里边装着的大多是书,分量不轻。但宋瑢上楼梯的脚步很稳,楼梯间狭窄,我一时拿不准是否应该帮忙。
正在犹豫,已经到出租屋门口。宋瑢把我后来的行李放在客厅,把装着日用品连同那两条硬糖的塑料袋递给我。
她说如果搬不动就等她回来再一起收拾,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要再出门,再看窗外枝丫乱颤,不免有些担心。
如果不是我要去邮局,恐怕她已经把事情办好。
她叮嘱我如果要回房间就把客厅的窗户关好,并交代大约九点才到家,如果饿了可以去厨房找吃的,她回来时会给我带晚饭。
我是对吃饭不大热衷的人,点头称好。
前脚已经跨出去,宋瑢又想起什么,从门边的橱柜抽屉里拿了一支绑着红绳的钥匙给我。
匙柄上用姓名贴写了一个“路”,又用透明胶贴了一层。
我接过来,宋瑢晃了晃她手里的,然后关门走了。
我从客厅的窗户探出头去看,宋瑢正撑着伞从楼下走过,我的视线一直追到她的身影被叶片遮住,再看不见。
收回目光,又看见沙发上那堆宋瑢的收藏。
我没有上手,只是用视线巡视了一圈。书的门类很多,国外的著作部分是译本,部分竟然是原文。其间涉及法英俄,末了,我还见到一本日本的推理小说,不经叹为观止。
DVD就更凌乱一些,只看标题我猜测文艺电影居多,间或有一些大火的电视剧。
又想起我妈对宋瑢不吝的好评,这一次我心服口服。
又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回了房间,去收拾剩下还凌乱着的纸箱。
晚些时候雨下大了,接近八点半,宋瑢还没回来。
我终于把所有东西收拾妥当,环视一圈最终决定去客厅等待。
和宋瑢的微信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加上,在沙发的另一角坐好之后才看到一小时前她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公共区域的东西随意使用,抱歉,我回来后会收拾整洁。
后边跟了一个类似哭泣的颜文字。
得了允许,于是我挪到另一头去。随手翻开一页,发现宋瑢竟有做脚注的习惯,字迹有些凌乱又不失漂亮。还没来得及看清我就把书又合上了,这些感受说到底有些私人,我不愿意窥探,于是从DVD中随意选了一张开始播放。
客厅的灯没开,只有电视幽幽地闪着光。
我没有注意看光碟盒上的文字,因此对接下来的内容一无所知。
窗外的雨声没歇,偶尔树枝被压弯、叶片刮擦过玻璃窗带来一阵响动。虫鸣被掩盖了,电影的背景音融在这片天地。
电影是外语原声,不知为何没有配字幕。我仔细听了五分钟,确定不是英语,于是便把对话声也当做是背景,只靠人物的动作和场景的变化作为推测剧情发展的依据。
令我疑惑的是,男主角的出场时间并不多,反倒是给另一位女角的特写镜头频繁出现。
看不懂对话的好处是,我更加专注地看着电影里的镜头,推理人物之间的关系。
以至于并没有发现宋瑢悄声进屋并靠在了我身边的墙上。
因为听不懂对话,我对感情线推进的判断标准是眼神和下意识的动作。这样看来,忍不住吐槽男主实在太过木讷,进度条走过一半,竟然总是在关键时刻退场。
宋瑢陪我看了一会儿,我不确定是多久,总之在转场的空景她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这部电影怎么样?”
我其实并没有怎么看懂,但是这种可以拉近关系的闲聊都答不上来,难免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我斟酌着字句:“背景建设得很好,演员也很投入.......嗯,只是男主——”
宋瑢在我身边坐下来,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茶几上,闻言语气淡淡地反问我:“男主?”
我绞尽脑汁:“男主的感情太内敛,进展得太慢。”
宋瑢转过脸来看我,和下午一样,半张脸在荧荧的光里另半张脸分辨不清。我看着她被照得微微发光的蓝色眼影,眨了一下眼。
宋瑢很专注地看我,我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只是有些紧张,手拽住衣角不太自然地摩挲。
终于,她把视线投到茶几上:“饿了吗?抱歉,明天会早一些。饭盒是新买的,吃吧。”
宋瑢的袋子里除了饭盒还有一杯饮料,很漂亮,竟然是渐变的蓝色。我把漂浮的柠檬片戳下去尝了一口,碳酸气泡,微甜。
宋瑢已经回房间去,我准备起身把客厅的灯打开,却瞥见电视里的场景。
女主角与我一直关注的另一位女角相拥在一起,那些特写镜头又出现了,微微颤抖的睫毛,紧张地抿唇,皱起的眉头。
随之到来的,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因为从侧面的拍摄角度,我看见被吻住的那一方起伏不平的呼吸。在间隙里她睁开眼瞧了一眼对方,随后颤颤巍巍地滑落下一滴泪,挂在下巴上,被另一只手轻轻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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