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

　　首都炙热的盛夏时节，难得清风拂面。
　　纱帘抚过纤长浓密的睫毛和微蹙的俊朗眉间，手机的震动起承微风的呼唤。
　　薄唇微启，“啧。”
　　像是被扰了清梦的郁结，夹裹着一股道不明的烦躁，男人把清秀立体的侧颜埋进被窝，修长的手指伸到床边捞过手机。
　　“喂。”喉间沙哑慵懒未褪，丝毫不掩起床气。
　　“吴总，赵羲彦在楼下等您，发布会还有一小时就开始了。”刚来的小助理沉不住气，听自家老板都中午了还没起床就慌慌张张。
　　“半小时后，会场见。”
　　吴璟安眼底阴郁扩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沉默地走进浴室。
　　不过片刻，西装革履的吴璟安下楼，食物的香气从厨房四溢。
　　“真会挑时间，吃了午饭再出门。”欣长结实的背影突兀地多了粉色的绑带，男人忙着关火没有回头。
　　“我来吧，哥你去坐。”吴璟安走去把汤端到桌上。
　　顾昔微微侧目，温柔的目光追随那道本应笔直的背影，闪过不易察觉的心疼。轻叹后，他迈着略显机械的脚步坐到桌边。
　　“起晚了你叫我就是。”吴璟安给他盛饭。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去参加熊猫选美大赛呢，魏家小子见你这么憔悴，得心疼了。”顾昔的笑颜没带多少温度。
　　“哥，我和他早没交集了。”可是每每提到魏家这个人，吴璟安心底依旧汩汩渗血又迅速凝结成痂，“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顾昔想说什么，却被吴璟安的手机铃声堵回喉间。
　　“马上下楼。”吴璟安随便扒拉了两口，拿着外套匆匆朝玄关走去，“先走了哥，小赵在楼下等，碗筷放着我回来洗。”
　　“拿俩包子路上吃。”顾昔没有起身，只是温柔地目送他出门，“我又不是没手。”
　　“谁家老板坐车上吃包子的？”吴璟安回眸勉强勾了勾唇角。
　　会场。
　　吴璟安没有和别人寒暄，径直挑了安静又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还没来得及调静音，手机就响起。
　　“吃瓜分分时候啊宁少。”吴璟安有些无奈。
　　“你那破瓜有什么可吃的。”烨宁不屑，“要是憋屈就打给我，爷来救你。”
　　“大明星今天休息啊？”吴璟安抬眼瞟过逐渐坐满的会场，压低声音。
　　“正好在你附近有活动，结束一起吃宵夜，宴席肯定吃不饱。”烨宁像是很有经验。
　　“发布会开始了，挂了。”吴璟安掐断通话关了铃声，低头给烨宁发消息。
　　无所谓：结束早再约吧，你先忙
　　烨大明星：又要回去给你哥做饭啊？要不叫上他一起？
　　无所谓：他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烨大明星：得，吴总真是越来越难约了。
　　无所谓：某人好像忘记自己是档期排满的大明星？
　　无所谓：咱俩就别狗咬狗了
　　烨大明星：哎，一会儿可绷住了啊。
　　无所谓：什么？
　　烨大明星：听说某人的未婚妻今天会露面。
　　明明这几个字单拎出来都能看懂，拼一起怎么就看不明白了。手指虚虚悬在键盘上空，如同死水的心脏同一天内再度有了生命的迹象，只是这熟悉的烦闷刺痛，是吴璟安最不愿面对的感觉。
　　魏鸣奕要结婚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不由颤抖蜷缩，屏幕上那行字一道一道剜去吴璟安心底最后的侥幸与臆想。
　　“有请魏氏集团继承人，魏鸣奕先生上台。”
　　“我是魏鸣奕。”
　　熟悉的声音袅袅入耳，吴璟安强忍鼻间酸涩，梗着喉咙眼眶泛红。
　　“感谢各位赏脸参加魏氏的新品发布会。”
　　魏鸣奕桀骜强势的狼眼掠过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忽地停留在角落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凤眼，也是在场唯一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的眼眸。
　　“首次涉猎科技行业，我作为负责人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魏鸣奕没有停顿，秉持一贯言简意赅的风格，拉开发布会的帷幕。
　　吴璟安胸口越来越沉闷，吐息间总是带着断断续续的支离破碎，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就在女生笑意盎然挽上魏鸣奕胳膊的瞬间崩塌。
　　落落大方的自信笑容映衬着女生姣好的五官，脸颊的绯红洋溢着幸福的味道，“有幸担任新公司的监事一职，我叫叶盈盈。”
　　“原来是叶家千金啊。”
　　“真是郎才女貌。”
　　“叶家和魏氏结合的话，可是了不得的实力啊。”
　　台下小声议论的声音，像是尖锥一下下刺穿吴璟安肺腑。
　　角落里，吴璟安蹙眉死死掐着自己，泛白的关节和压抑粗重的气息彰显他正竭力克制自己想要离场的冲动。
　　殊不知他隐忍的举动被别有用心之人看在眼里，相隔不远的座位传出看笑话的起哄，“叶姑娘是魏公子的未婚妻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吴璟安簌地屏住呼吸，朝台上投去的目光带有摇摇欲坠的期盼。
　　魏鸣奕循声看过来，没有在提问的人身上停留，而是精准落在角落那双平静且带有审判意味的眼眸。
　　提问的人饶有兴趣地在两人隔空引燃的视线中逡巡。
　　“新项目刚启动，魏总近期大概没时间求婚。”叶盈盈抢先一步做出回答，略显羞涩的目光隐隐压不住期盼。
　　“提前恭喜二位郎才女貌。”主持人闻言笑着恭维。
　　台上人锐利桀骜深处的温柔缱绻一闪而过，魏鸣奕一触即逝的眼神从角落收回，上扬的唇角没有一点温度，转而带上他特有的淡漠疏离，“稍后有整个魏氏集团的新品介绍，大家可以咨询在场解说，晚宴六点准时开始，恭候各位光临。”
　　魏鸣奕颔首致谢，再抬眼，角落那个位置早已空荡荡。
　　卫生间。
　　潺潺水声冲不散回荡脑海的声音：是魏公子的未婚妻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吴璟安抬头嘲笑镜子中狼狈的自己，淅沥的水珠夹裹眼尾的咸涩，卷走唇边的温度滚落心底，从深深浅浅的伤口渗出。
　　“该放手了，吴璟安。”低闷的气音刚冒出喉间，转瞬就消散。
　　“不舒服啊吴总？”靠近的声音有些熟悉，正是方才问出什么时候结婚的那个人。
　　吴璟安低头擦干脸颊，随手把沾湿的刘海捋到脑后，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你是？”
　　“吴总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人不掩眉目中的讥讽，“创业初期就被你和小魏总按地上摩擦，HG也是倒了血霉和你俩选了同一条路子。”
　　经他提醒，吴璟安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悻悻地伸手：“不好意思楚总。”
　　楚元凡冷笑着打开水龙头，就这么把吴璟安晾在一边，“十几年前你和小魏总不是形影不离的铁哥们儿么，听说他要结婚你怎么还惊讶上了？怎么，没提前通知你么？”
　　吴璟安把话封在喉间。
　　对比楚元凡戏谑阴险的嘴角，显然吴璟安礼貌温和的笑容更有度量，收手淡淡回应，“楚总日理万机不闻家长里短，但似乎不曾听闻，我们早就分道扬镳的消息？”
　　没等他回应，吴璟安拂袖而去。
　　楚元凡的冷笑中夹裹复仇成功的快意。
　　本来吴璟安打算晚宴前就离场，可感性驱使他留下来看魏鸣奕最后一眼。就算单方面给两个人共同的过往划上句号。
　　彻底斩断两人之间的牵连前，他想记住魏鸣奕意气风发的模样。
　　之后就各自安好吧。
　　席间，魏鸣奕扬着唇角彬彬有礼地在人群中周旋，吴璟安在沉默中逐步消化这个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那熟悉的痞笑和眼尾的温柔，终归不再是吴璟安专属；那双凌冽又含情的狼眼把曾经停驻其中的吴璟安被驱离出境，现在倒映着别人的影子；宽大有力的掌心终于牵起另一双纤纤素手......
　　最终，魏鸣奕回到了正轨，而自己呢？
　　吴璟安，你还要在原地徘徊踌躇多久？你打算守着没有魏鸣奕的公司孑然一生么？
　　终于压制不住内心屈闷，吴璟安拿着西服外套，扯松扼制呼吸的领带，落寞退离本就不应该有他出现的场。
　　憋闷下，吴璟安还是拨出最近通话。
　　“需要爷救场了么吴总？”烨宁故作玩笑。
　　“你说对了烨宁。”吴璟安神色萎顿，“憋死我了。”
　　“我这边结束了，接你去喝两杯？”烨宁柔声。
　　“他真的放手了。”吴璟安紧绷的喉间难忍哽咽，“我好像真的被遗弃了......”
　　“老班长听我说。”烨宁清了清嗓，像在斟酌用词，“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定位发给赵羲彦，他去接你。”吴璟安打断后深深吸气。
　　“你呢？”烨宁似是没料到他还愿意在那儿多待几分钟。
　　“到了打给我。”吴璟安掐断通话。
　　absolute，freedom，genius，unique，这是两人携手创立AFG-U的初衷，设计公司如今只剩吴璟安一人在独守。他还清楚记得魏鸣奕痞笑着说的那句话：天才是绝对自由的存在，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狗崽儿。
　　（我不自由，更不是无可替代。）
　　吴璟安垂首掏出烟盒，自从魏鸣奕离开后，他找不到别的方式来排解愁闷憋涩，所以尝试用烟圈将自己包裹。震动从衣兜传来，他犹豫片刻后把烟塞回去，掌心的烟盒与手机交换。
　　另一手却始终把玩金属质地的打火机，一面刻着出自吴璟安之手的狮狼图，另一面是承载两人共同回忆的大摩托。
　　狮狼图是吴璟安借设计大赛专门给魏鸣奕设计的，后者生怕这份‘独一无二’被别有用心之人乘隙而入，专程托人找到打火机官方定制工厂，亲手烙下反复练习不知道多少次的图案。
　　“我马上回了哥。”吴璟安调整情绪后悠悠开口，指腹摸索金属轻微凹陷的沟壑。
　　“安仔，我和韩熙辰回北营一趟，老莫结婚的酒可不能错过。”电话那头的顾昔声线柔和带着笑意，“咱已经在高速上了。”
　　“这么突然？去几天？”吴璟安手指一顿。
　　早上出门前，顾昔都没提起这事儿。他哥做事很有条理，老营长结婚这种大事儿绝不会临时通知，顾昔好像有什么事儿瞒着他。
　　“至少一周吧，熙辰在呢不用担心。”顾昔柔声宽慰。
　　“电话给他。”吴璟安本就郁堵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开车呢。”顾昔担忧地瞥了一眼身旁人。
　　“开外放。”韩熙辰微微侧头，“怎么了安仔？”
　　“昔哥每天睡前要做肌肉训练，要记得每天安装之前义肢和皮肤都要消毒，晚上取了还要再擦一遍，天气热不出门就不要戴了，容易湿疹。”吴璟安想了想补充道，“饮食要清淡，偶尔油腻辛辣没关系，但只能是偶尔。”
　　电话那头韩熙辰低沉的轻笑轻易牵引吴璟安的思绪，他顿了片刻才接上刚才的话题，“抽烟搁阳台去，昔哥忌烟忌酒。”
　　“安仔，我们这就是去喝喜酒的。”顾昔无奈提醒，眼底闪过低落的柔波。
　　“所以你只能看看。”吴璟安叹气。
　　“看把你操心的，光腚子朝夕相处的战友，我还不了解？”韩熙辰故意逗他。
　　顾昔无声剜了他一眼。
　　“韩熙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脑袋里的五颜六色啊，敢趁人之危我立马杀过去给你活埋了。”吴璟安眉眼怨气郁结不似作伪。
　　“别把我说成泼皮无赖，好歹骨子里还是个军人。”韩熙辰不打算和他啰嗦，“行了，好好处理你和我哥的事儿，抽丝剥茧还是快刀斩麻，总该有个了断。”
　　顾昔低垂着眉目不语。
　　吴璟安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照顾好我哥。”
　　“你也照顾好自己，安仔。”顾昔掐断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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