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勿忘我
1
又下雨了。
池述拿着画笔的手一顿,放下画笔站起身拉开紧闭的窗帘,将窗户打开,细雨裹挟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钻进来。他倚着窗眺望,窗外的清河镇笼罩在朦胧烟雨里,犹如一片青瓷般易碎,和他正在画的那幅画一样。
这样的天很适合出去走走。
民宿的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总会有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池述一直怀疑这是因为年久失修,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断掉。
民宿老板是个大姐正窝在前台看视频,视频声开的很大,边笑边嗑着瓜子。听见有人下楼,她看向楼梯口,看到是二楼那个只在雨天出门的客人,她热络地打了声招呼,“出门去啊?”
池述总是不太习惯陌生人的问候,不自在的“嗯”一声,又觉得自己太冷淡了,补充说道,“出门走走。”
那头大姐丝毫没在意他冷不冷淡,又热情地递过来一把瓜子,嘴里同时说着,“吃不吃瓜子,自家炒的,香着勒。”
池述最终没能拒绝掉,怀揣着那把瓜子,撑着黑伞走进雨里。
清河镇因一条名为清河的河从中间蜿蜒而过而得名,清河把清河镇分为东西两端,清河东建筑设施现代化,唯一一所高中也坐落在这边。清河西则完整保留了历史文化气息的古建筑,被称为清河古镇,这些年渐渐发展成一个热门景点。
他住的民宿在清河西,即使是雨天,老街上游客也不少,池述沿着老街一直走,最后停在了一家街角的花店门口。
店主是个小姑娘,正在给盆栽剪枝,雨天没什么客人,她也闲的无聊,可是忽地门口的帘子被掀开,钻进来一阵风。她转过头,发现是个体型清瘦,样貌俊秀的年轻人,正站在门口朝里打量。
她急忙起身迎过去,询问:“先生,要买花吗?”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随即走进店里。
一看就是个想买花但又对花没什么研究的人,小姑娘内心感叹是不是买花哄女友的,复又询问他想要什么花,是送给朋友还是亲人又或是爱人的?
年轻人听完朝她一笑,指着她身后问,“那个蓝色的花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顺着指引看过去,发现是一丛勿忘我的盆栽。她答,“勿忘我,这种花的名字叫勿忘我。”
“那就要这个吧,多少钱?”年轻人没有过多犹豫,说着就要掏钱。
崭新的一百块人民币放在台子上。现在的年轻人少有用现金支付的,她不免又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年轻人有一种不正常的苍白感,像是大病初愈也像是长久没见过太阳,她敛下心思手脚麻利地将盆栽装好,递过去,“一盆25,我应该找你75…”
年轻人:“怎么了?”
小姑娘一时有些尴尬,“店里现金不够,还差15,要不我再送你一个盆栽可以吗?”
年轻人站在原地思考一瞬,“不用麻烦了,那就再来一盆勿忘我吧,刚好找我50。”
小姑娘感激他的善解人意,快速将另外一盆勿忘我打包好,递过去,“谢谢你,欢迎下次光临。”
池述提着刚买的两盆勿忘我走出花店,外面的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来往行人匆匆。
他撑起那把黑色雨伞,再次走进雨里。
没有闲逛的心思,他准备直接回民宿。
豆大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河,渐渐打湿裤腿,池述低着头越走越快。
“小心。”
池述一个没踩稳,差点连人带花摔进雨幕里,幸好旁边有路人伸出手扶住他。池述的体温一直偏低,所以在触及到那灼热的掌心时,心底忍不住一颤,他下意识攥紧伞柄,黑伞遮住视线。
“没事吧?”
灼热转瞬即逝,那人还在问。
池述不敢抬头看,低着头朝人说了句谢谢,说完像是逃离般快速离开。直到走出老街,回到民宿,看到那副未完成的画,他狂跳的心脏才渐渐镇定下来,靠着门慢慢滑落,缩起身子,昏暗的房间里,他的眼睛却一点一点亮起来,比星光还明亮。
他问,是陆识砚吗?
他肯定的想,是陆识砚。
哪怕他连脸都没敢看,只是单凭短短的两句话,他就能断定,那人一定是陆识砚。
原来,陆识砚也回了清河镇。
他又见到了陆识砚。
不对,他没见到。
明明就那么近,他当时为什么不抬头看看呢?
哪怕一眼也好啊,他有些惋惜地想。
不,也不行,看一眼他就舍不得走了。
池述小心翼翼地将袋子里的勿忘我拿出来,放在窗台,蓝色的花瓣在初夏的凉风中摇曳。
他小声呢喃着它的名字,“勿忘,勿忘我。”
勿忘我啊。
外面大雨还在下,院子里的芭蕉树长的高壮,雨打芭蕉声让他无端觉得安心。
他突然想到什么,找出三天前就因为没电而关机的手机,插上数据线,长按开机。一解锁屏幕,就有一堆的未接来电,这些统统被他略过,反而打开微信登上了一个许久未用的的微信号,因为时间久远,密码输错了两回,他没耐心,转而选择用验证码登陆。
果然,沉寂了许久的高三(一)班热闹起来了。
有人发了陆识砚回来的消息,下面紧跟着提议道,要不要举办个同学聚会,引起了众人的热议,随即有人行动派的往群里发了张报名表,并附言要来的可以先报名再商定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
池述握着手机看着那张报名表,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他才回过神,斟酌着在报名表上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2
“池述?”
李从周从沙发里支起身。
他身旁还有三个人,此时正围坐在拼酒,准确来说两个人合力给坐在最中间的人灌酒。
沈和听到声音看过来,发出疑问,“什么池述?”
“不是说搞个同学聚会吗?有个叫池述的人报名。”李从周捂着额头,“诶?不是我们高中班上有个叫池述的人?”
被问到的两人纷纷摇头,说不记得了。
陆识砚则靠着沙发背,听到这个问题,神色莫名,好在其余几人并没有看到。
季川突然一拍脑门,“噢,是不是高三休学的那个”
几人有映象了。
或许,这个世界有这么一种人。
他们沉默寡言,默默无名。像一片大海里,掉入一颗石子,无人关心,也无人在意,是别人故事里的背景板,或许连背景板都算不上,他只是主角路过时偶然飘下的落叶。
毕竟,没人会去在意一片落叶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高中时期的池述就是这种人,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带着黑色圆框眼镜。个子不高,成绩不上不下,一眼看过去平平无奇,属于是没有记忆点的学生,每天家和学校两点一线,也不扎堆人群,永远独来独往。
没人记得也很正常。
李从周:“啧,我想起来了。那会儿陆哥刚出国吧,老陈就在班会上说又有一同学不来上课了,好像就是叫池述。”
老陈,他们高中班主任。
季川:“听老陈说好像是因为家里原因。”
“我去,池述池述,我说怎么这么耳熟,我想起来我去画展看过他的画。”一旁的沈和突然惊讶出声。
李从周的关注点跑偏,眼神里满满的质疑,“你小子哪来的艺术细胞,跑去看画展?”
沈和面对两人如出一辙的目光,讪笑一声,“我这不以前追了个美院的女生吗?为了迎合她喜好,就约着她出来看展。我后来才知道,那场画展她拉着我夸了半小时的画作者是她的直系学长,名字就叫池述。而且你们知道更艹的是什么,那小女生压根儿不喜欢我,跟我出来看展是因为那场展有池述的画,她没抢着票。”
他说出最后几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幽怨。
两人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不是,万一只是同名同姓呢?”李从周笑完后问。
“那女生说她学长跟我是校友,高中都在清河读的,但比我低一届,我就没想起来。你刚刚一提休学,我就记起来了,原来还跟我是同班同学啊。”
一旁的陆识砚神色恹恹地窝在沙发里不发一言,几人只当他对池述这人没兴趣,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
身旁的季川察觉不对,用手肘碰碰他,问,“想什么呢?”
作为跟陆识砚光屁股玩到大的兄弟,季川一眼就看出来,自家兄弟有心事。
“嗯?陆识砚不明所以抬眼。
声音低沉但该死的性感。
季川半眯着眼,神色不明地说,“你不会还在想下午遇到的那个小男生吧?”
声音没有刻意收着,另外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和八卦问,“什么小男生。”
陆识砚朝季川投去了死亡眼神。
但季川撇过头,装作没看到,“哎呀呀,某人就是太凶了,你们知道吗?某人今天善心发作扶了一把一个即将摔倒的小男生,结果人家见他害怕地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站稳后一溜烟地跑了。”
这个某人特指陆识砚。
“季,川!”身后传来陆识砚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场专门为他准备的接风宴,喝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清醒。
看着沙发上横七竖八的几人,他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根烟,雨不知道何时停了,黑夜里露出零散的几颗星。烟蒂在指尖明明灭灭,和远处闪烁的灯光一样,他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白烟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飘进夜空里消失不见。
他默念那个名字,池述。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