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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臭道士披着玄黄外褂,墨发与宽大的袖袍迎风翻滚。
他向来漫不经心的神色带上几分凝重,鸦羽轻颤,垂眸看向了我。
“阿火,之后的路,怕是只能留你一人去走了。”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看他只身赶赴火海,硬是生生地厮杀出一条血路。
他最后回眸一撇,朝我淡然一笑,“再见了,我的——小妖怪。”
转身堕于火海,从此人间,再无其名。
1
“不要!臭道士!不要去!”
我心慌意乱,猛地从梦中惊醒。
眼底的清明渐重,梦境的内容不断远去,只余一片空白。
我打了个哈欠,疑惑地抹去眼角的泪花,看向水镜中的自己,。
目光一寸寸略过,白嫩的手臂散发着如玉的光晕,黑色不详的蔓痕烙印其上,彼此纠缠扭曲着,向里延伸,收拢于肩胛骨两侧,遍布整个后背,绘就了一只仰头哀鸣的黑凤凰。
烬族人皆为半妖,而半妖,最为天道所耻。
于是族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点黑色的印记。
此为天谴,标记灵魂,死后不入轮回,永堕地狱。
在这其中,我又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大多族人是这么想的,包括族长,但他还有另一些想法。
他说,凤凰谓之不死鸟,浴火重生,族群大任在我肩上。
当初的我一脸迷茫,如今我仍是无所适从,不知道这大任要从何担起。
澎湃的潮水声一如往常,响彻不息。
风声送来大鹏青鸟穿透十万里云霄的啼鸣,我走了出去,任由咸湿的海风轻抚面庞。
清朗的少年音响起,我抬眼顺声望去。
小兔子精一蹦一跳地穿梭在草地上,很快跑到我脚边化形成半丈高的少年,双手叉腰仰着头朝我叫喊,“阿火!你怎么又错过了祭司的课?我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哎呀呀,凌空,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拿着腔调,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放轻松啦!”
说着上前一把薅过他的白绒耳朵,邪恶的反复揉捏。
他的眼里泛起水汽,面上蒙上一层薄红,艰难地从我手中抽耳而出,难为情地拿着挡住了脸,结结巴巴道:“好……好吧,下不为例!”
“嗯嗯嗯!”我灿烂一笑,热情地抱住了他,“我保证,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做不做得到,我说了算!
凌空在我怀里挣扎,耳尖红得滴血。
我还想再逗一逗他,哪知他使了一遭金蝉脱壳,变成原形蹦蹦跳跳逃开了。
跑出百米远才平复心绪,朝我喊道,“族长正找你呢,你——哼,自求多福!”
说着灵巧的匿于草丛之中,不见了踪迹。
2
我悄悄地探出头,屋中的火盆红亮着,时不时溅出几滴火星,伴随木头碳化的咔嚓声,一阵拐杖点地的哒哒声响了起来。
“是阿火吗?”
族长缩在厚厚的皮毛中,似乎是想抬起厚重的眼皮,但无奈身体老迈,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我低头乖顺的嗯了一声,走到了他的面前,只希望能少听些啰嗦话。
“阿火啊......”族长起了个调,却一反往常的没有长篇大论下去。
我偷偷抬眼瞧他,却被抓了个正着。
族长眼含笑意,带着万般不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我蹲了下去,往他的手心蹭了蹭。
上方传来了族长的叹气声,他说:“阿火,你该离开烬海了。”
我黑曜石般的眸子闪了闪,抬头看他,“为什么,我......又该去哪里呢?”
族长摇着头,话中多含唉息:“天谴将应,烬族难存。你该走了,现在就走!”
话音落地一瞬,五雷轰响,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一下子打散了春日的明媚。
我慌张地起身想去关窗,却被族长用力地拉住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阿火,带上族中圣物,马上离开!”
我很抗拒,抗拒离开这片抚育我成长的土地。
风雨声暴力地敲击着小屋,我冲族长大喊道:“不!我不走!”
族长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重重地拍响了桌子,一条黝黑粗壮的蟒蛇吐着信子,现身于黑暗中。
它黄澄澄的蛇瞳竖了起来,几息之间爬到了我的面前,危险而冰冷的直视着我。
我吓得眼里蒙上一层水雾,手软腿软的后退几步,却不甚狼狈地摔倒在地。
族长朝着大蟒递了一个眼神,对方扁平的蛇头点了点,瞬间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喷出一串赤金色的符文,转瞬将我束缚,令我昏迷了过去。
我好像溺于浮浪之中,上下起伏,睡不安生。
滴答——
冰凉的雨滴打在我面颊之上,我猛地倒吸口气,掀开眼帘,入目便是那面容可惧的黑色大蟒!
一大口冷气倒吸入肺,我慌张地手脚并用缩成一团,试图令大蟒忽视我。
对面许久没有传来动静,我悄咪咪地抬起眼,一名黑衣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了大蟒的辖制,我顿时四处张望起来,不见它的踪迹。
还不待心下放松,黑衣男子开了口,“小孩,你是在找我吗?”
我鼓起脸,刚想朝他大声反驳——我十八了,才不是什么小孩!
哪知他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顿时变了变,显现出一颗凶狠冷漠的蟒蛇头来。
我心头一哽,颤颤地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见我的反应,黑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从怀中翻出一物,抛给了我。
“东西可要收好,不然那老头可会死不瞑目的。”
说着,他吹了声口哨,悠闲地准备离去。
我低头一瞧,正是族长要我带走的圣物。
刹那,手脚先于我大脑做出了反应。
大蟒有些意外地看着被拽住的袖子,黄澄澄的蛇瞳竖了起来,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怎么着,小孩,想打架?”
“你......”我紧张的吞咽下口水,“你知道族长,还有烬族的其他人怎么样了吗?”
大蟒嗤笑一声,懒得搭理我。
我还想再问,一股气浪骤然将我掀翻在地。
我重重地摔在泥泞之中,好不狼狈。
大蟒收了法力,眯着眼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也不知道老头怎么看上你的,弱小不堪,蝼蚁不如。指望着你复兴烬族,不亦于痴人说梦。”
说罢狠狠踩了一脚泥坑,四溅而起的污水糊得我满脸,我此刻真是连落汤鸡都不如。
这副样子落在大蟒眼里倒是令他快意起来。
他走入雨幕,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我咬着牙,死死瞪着他的背影,艰难地爬了起来。
大蟒蛇,迟早我要拿泥巴糊满你的头!
3
雨还在下。
我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路不平坦,坑坑洼洼的,难走极了。
扑通——
我无力的摔倒在地,圣物骨碌碌的滚到一边,撞到树桩停了下来。
我尽力地伸手去够,指尖不断探上前去,终究,差了个咫尺之间。
“唉——”我轻叹口气,翻了个面,摊成了个大字,自暴自弃的不再挣扎。
烬族,可能已经不复存在。
烬海之内,短短时间内天地变色,飞沙走石,恍如灭世浩劫。
烬海之外,风平浪静,只有如瀑的大雨洗刷着一切痕迹。
这是天谴,烙印在烬族人魂中,今日方得报应的天谴。
我拿手挡住了眼睛,一同遮住了四宇之上的浩瀚天空,咸渍的泪珠混着雨水,悄无声息从两侧面颊滑落。
父亲,母亲,族长......烬族同胞,为什么天道只留我一人,承受这重如千钧的痛苦?
内心的委屈在这一刻实现崩堤,我哽咽的难以自加,连呼吸都阻塞起来。
“喂!小妖怪,你哭什么?”一道吊儿郎当的清朗男声响起。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穿着灰袍,随意拿干草束发的道士。
他模样俊美,给人的感觉却像放荡不羁的一匹野马,凌厉带刺,气焰嚣张。
他走了过来,黑色的眼珠子盯着我转了又转。
“喂,”他拿脚踢了踢我,“说你呢,小妖怪,哭的那么伤心,怕不是被大妖怪给骗了吧?”
我有些生气,用力爬了起来,捞起圣物转身欲走。
没想到那个臭道士却一把拽住了我的后领,把我提溜起来翻了个面,正对着他那张俊美无瑕的脸。
呸,呸,呸,臭道士!
那道士掰过我表情不虞的脸,笑着眯了眯眼,“哟,拉长个臭脸,是在心里偷偷骂我呢?”
说着,还甩手抖了抖我,就跟耍弄一只猫似的!
呸,怪力臭道士!
我努力朝他翻了个白眼,心里不断地咒骂着他。
他垂眸而下,立刻就注意到了我怀中的圣物,空着的那只手施了取物术。
我用力的抓紧圣物,却还是让它落在了臭道士的手中。
嗯......好气!
道士随手绑了我,施了个术法划了个结界出来,便细细端量起手中物件。
我死命地瞪着他,如果这是一种攻击手段的话,那他现在已经漏成个筛子了!
不过结界挡雨,很好,算他有些良心。
“啧,烬族圣物啊......”
道士说着这话,眉头皱了起来,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将圣物收了起来。
他向前一跨,结界碎了。
我骤感天旋地转一下,被他扛在了肩头。
“走吧,小妖怪,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一口咬在了他的耳朵上,血的腥甜味在嘴里蔓延开。
道士闷哼一声,迅速点了我身上的几个穴位,被气笑了,“行,脾气还不小,你乐意咬就咬,看看最后是你命硬,还是我活得长。”
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还能灵活转动的我,只能气鼓鼓地翻着白眼表达不满。
为了拿回圣物,我忍!
4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我墨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机警地打量着四周。
道士的肩膀很硬,我的肋骨被硌得生疼。
入目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陌生,我眼眸不禁暗了暗,看来是真找不到回烬海的入口了。
道士的脚步攸的一顿,像扔沙包似的将我甩到了干草堆上,便不再管我。
我龇着牙,表情狰狞,却动不了,只能怨气满满的盯着臭道士。
只见他随意的拨弄下几根干柴火,火苗噌的冒了出来,很快,燥意驱散了雨水带来的湿寒,整个茅草屋顿时暖和了起来。
他大大咧咧的开始解开身上的衣物,露出背若刀削,线条流畅的上半身来,肌肉翕张之间,尽显力量的美感。
散落而下的黑发衬得肌肤光白如玉,美人如此,美景如此,我面颊微红,不由得撇开了目光,并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
道士似有所觉,打趣的看向我,“哟,小妖怪,刚才不还凶的很,怎么这会儿就焉了?”
我将头埋得更低了,救命,祭司上的课也没交过这个内容啊!
他走了过来,冰凉的手抬起了我的下巴,坏心思的笑道:“身上一股子妖味也不知道敛敛,亏是遇上了我,要是别人......”
他轻哼一声,似是不屑。
接着便往旁边倚靠,闭眼假寐起来。
我嗯哼的发出气音,只能眼神发力,示意他将我身上的穴位解开。
哪知这臭道士愣是装作不知道,丝毫动作都不带有。
夜色渐深,重重的疲惫感向我袭来,一波接着一波,我睡了过去。
再醒来,身边已经没了道士的身影,我死鱼眼仰面朝天,动不了一点。
火堆已经熄了,破败的茅草四处漏风,我不禁抖了抖,只觉得四肢发冷,脸颊却红得很。
昏昏沉沉之间,一小团白蹦蹦跳跳的向我靠近,我的脑袋好像浆糊,转不了一点。
“阿火!阿火!”
我紧促着眉头,耳朵嗡嗡的。
“阿火!醒一醒!”
我努力保持清醒,这才认出了眼前人——是凌空。
小白兔少年的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圆睁着,充满了焦急与担忧。
我靠在他的怀里,哼唧着。
凌空瞬间就明白了,解了我身上的穴位,费力地背起了我。
我脑袋垂在他的肩上,乌丝散乱,没什么力气道:“圣物。”
“哎呀,这时候还管什么圣物啊!”
凌空语气着急,但还是环顾了一圈四周,眼看着连圣物的半根毛都没看见,心里一横,转身朝向门外而走。
马上要出木门,一道阴影突然洒下,遮住了门的光亮。
道士抱臂斜靠在门旁,不正经地笑着。
“瞧瞧,蹲到个小可爱呀。”
凌空的背骤然绷紧,带着我往后退了两步。
道士步步紧逼,气氛紧张起来。
我挣扎着下来,横挡在了凌空面前,无机质般冰冷地墨色瞳孔看向道士:“放我们走!”
道士摇了摇头,松散的灰袍随着他动作起伏。
“烬海入口现世,如今人族,妖族可都是知道了,你除了跟着我,别无选择。”
“臭道士,你看着也没多靠谱好吧,谁知道你不会反手把我卖了?”我气鼓鼓地瞪着他。
听闻此言,道士无奈的哼笑一声,“小妖怪,听我劝好,我可比你了解他们。”
他后半句的语调陡然降了下去,我的心跟着悬了一下。
祭司说过,烬海原是通天门,人过成神,妖过成仙,半妖半人若过,则灰飞烟灭。
自从天罚降下,先族被封禁于烬海,不曾现世千百年矣,人、妖二族也尽是久无人登仙。
凌空按下了我的胳膊,看看道士,偏头凑近了我。
“他说的没错。之前天色有变,我一路跟着你的气息出了烬海,出界的一瞬,入口就不见了。”
他压低了语气,面色凝重,“若要入口重现,你是关键!”
道士赞同的看了凌空一眼,“你这只小白兔倒是看得明白。”
说着,也不知从哪儿掏出圣物,随意地扔给了我。
“给,这东西在我手上没什么用,可能是只有烬族人能使,你揣着好好研究研究。”
说着,从门口消失片刻,带着几个油纸包走了进来。
“小白兔,过来。”
凌空看了我一眼,往前凑了上去。
猝不及防的,怀里一沉。
“那小妖怪的药,看她脸红成啥样了,再不喝药,怕是要见阎王了。”
我撇了撇嘴,哪里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不过没想到臭道士一大早出门是为了这个,唔,勉强算他是个好人吧。
凌空接受了他的好意,把我安置在墙角,出门煮药去了。
我感觉鼻息更加灼热起来,眼皮子越来越重,眯成了一条缝。
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啧响起,我只感觉身体骤然腾空,被人温柔地抱了起来。
是臭道士。
雨后的泥土味围绕鼻尖,令人安心。
我缩在他的怀里,昏沉的睡意卷卷而来,不自觉呓语出声。
“臭道士......”
“嗯,睡吧。”
5
“啊呃,啊呃——”
老驴哼哧干活的声音在我耳侧渐渐清晰起来。
我眯着眼,不自觉的朝身旁人的怀里蹭了蹭。
攸的,老驴的叫声带着板车的嘎吱声停了。
凌空停下赶车,高兴地回头,灿烂的笑意还没绽开,转瞬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道士一只手搭在我的腰间,噙着笑意任由我的动作。
凌空的面颊瞬间红了,尴尬的转了过去。
车子又动了起来。
我迷糊的挣扎着坐了起来,眼前的一切才切实进了脑子。
道士外袍半解,眼里流光微转,单手撑着下巴打趣地看着我,有些惑人。
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无意识地向臭道士撒了娇!
天啊!救命啊!
我羞愤交加地捂着脸,不敢抬头去看他。
浅浅地笑声被风轻轻送了过来,荡开在耳侧,击起我心中一层又一层涟漪。
脸侧的温度久久无法散去,我偏过头看向车旁,碧海蓝天,花娇草嫩,懒懒的阳光撒向大地,万物笼罩在宁静祥和的金色光辉之中。
车上奇怪的氛围久久才散去,彼时天彻底黑了下来,凌空背着我到了火堆旁。
道士正转着木棍,烤着不知道从哪里猎到的野鸡。
橙红色的火光镀在他脸上,更显他眉眼深邃,流水多情。
他突然一抬头,黑色的瞳孔映出火光,连带着我的倒影。
“小妖怪,看什么呢?”他戏谑的坏笑着,“偷看一天了啊,再看是要钱的。”
我匆忙移开视线,落到旁边正在吃干草的凌空。
干草?刚下的雨,哪来的干草?
我突然意识到,这里已经离烬海很远了。
“呃......我们现在在哪儿?”
道士烤着野鸡,漫不经心道:“天女山。”
凌空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道士,补充说:“对,咱们要去人城的占星楼,经过这里。”
我蹙起眉,“那边人多,不安全吧?”
“是不安全。”凌空顿了顿,又看了一眼道士,“但祭司之前叮嘱过我一定要带你去。”
他白绒绒的兔耳耷拉下来,语调郁郁,“想是早料到有这一遭,怪不得那日非叫我去找你。”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祭司……族长……他们原来已经预见过了。
恍惚不觉时,就已经是此生最后一面。
冒着热气的烤鸡突然凑到我的面前,我眨了眨眼,抬头看向木棍那头,道士微蹙着眉,轻啧一声。
“瞅啥呢?吭个声,不要我就吃了。”
“要!”我立刻把烤鸡从他手里抢了下来,费力地咬了起来。
上方传来一声笑音,我像小草尖尖探出了头,瞥见了他脸上真切的笑。
不过,转瞬即逝,他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偷偷埋低了头,耳尖微红,臭道士不露出狐狸笑的时候,有点小帅。
火堆静静地燃着,黑影摇晃着,夜已深重,凌空化作原型,早已睡熟。
道士靠在树根上歇息,破旧发暗的桃木剑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每看一眼,我就炸毛一回,隐约确定那桃木剑并不是好惹的货。
我睁着如珠如墨的眸子,鸦羽轻颤,丝毫困意都不带有。
“啧——”
道士睁开眼,有些烦躁,解下腰间的剑随手一扔,抛给了我。
“小妖怪,你眼都快长我身上了!”他伸了个懒腰,语气仍是不靠谱的欠揍,“年岁小小,猎奇心大,隔着布拿着看,看你能看出什么名堂。”
我看看脚跟前的桃木剑,又抬头看看他,璀然一笑,“臭道士,你人还不赖嘛!”
道士白了我一眼,不再吭声,夜色隐去了他不自在的神情,只留有目光在我身上流转。
我小心地拿起剑,桃木剑离了道士的身,倒没有那么令人胆颤,只是灰暗无光,失了灵气。
斑驳杂乱的剑痕密密麻麻地融于桃木剑之中,我只觉浑身一颤,感觉到了那源源不断来自亘古悠扬的罡煞剑意,整个人顿时陷入了玄之又玄的状态。
周围的灵气涌动起来,道士眼神骤然凌厉,刷地甩袖捏诀,厉声喝道:“敕令!退——”
紧跟着一串晦涩难懂的长音,赤金色的符咒化作链条,骤然分化成无数股,刷刷破开空气,蛮横旋转着缠绕剑身。
霎时,桃木剑发出一阵耀眼光芒,在哗哗的符咒锁链声,刺耳的嗡鸣转瞬达到顶峰。
“噗呲——”我喷出一口鲜血,被法力荡开的余威震飞出去。
我看着,道士稳站于法力旋涡之中,束发不敌,散开三千尾丝,和着衣袍一起在狂风中翻滚,却是气势滔天,不落下风。
桃木剑在哀鸣,在颤抖,在恐惧着那个男人的靠近!
道士微眯着眼,脸色不愉地一步步上前。
劲节有力的手掌啪的握上了剑柄,与之同时,所有异象一齐消失,周围突然寂静开来。
我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目瞪口呆地看着道士,从未有一刻如此觉得,他是那么可靠!
道士垂眼,目光一寸寸地移向剑尖,表情多变复杂,最后轻轻叹息一声,抬起剑对准了我。
他的眼神凌厉起来,表情冷漠,一字一句道:“黑凤玄冥,居然是你!”
6
我的冷汗刷刷直流,边后退着边颤笑着,“臭......臭道士,什么玄冥?我不是啊,我是阿火,烬族的阿火,是你......你把我捡回去的啊!”
说到后面,我不由得带上了哭腔,满眼无辜地恳求着他。
道士晃若未闻,步步紧逼。
我后背靠在坚硬的大树上,退无可退。
不知何时,我早已泪流满面,惶恐着他的靠近,期望着他停步。
只是一瞬的功夫,道士欺身压了上来,桃木剑横抵在我颈间,冰得我直打颤。
他语调低沉,嗤笑一声,“玄冥,八百年未见,你越发会伪装了,连我也险些被你骗了过去。”
说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剑刃进了一分,雪白的劲间抹上绯红,我紧绷着,尽力偏过头,远离冰冷的剑身。
“我不是玄冥,我是阿火!”我咬着下唇,生气地朝他吼道,“臭道士,你看清楚!”
他散乱乌黑的长发扫过我的腕间,带来一阵痒意。
苍白冰凉的指尖寸上,青筋藏于皮下,强硬地掰过我的头,捏着我的腮帮子,逼迫我仰头看他。
那双眼里压抑着风暴,道士一言不发,静静打量着我。
我顶着高压,在脑中飞速过一遍前因后果,视线停在了桃木剑上。
对,臭道士态度前后大变的原因就是它!
我鼓起气,转头一口狠狠咬住道士的手,他目光下落,松了手。
我舔着唇边鲜血,满口腥甜。
“臭道士,你我相处多日,也该认清我本性如何。今日只是因为一把破剑,就要对我妄下论断,活生生要了我的命吗?!”
“这剑,并不简单。”道士忍着不耐,甩了甩手,“古时天地初开,五行方显,此剑由初木所化,初火炼制,龙凤之劫时落入东海,流转我手。”
“如今天门已关,神界不存,凡世之间唯留黑凤。这剑与凤而鸣,若你不是玄冥,那可真是说不通了。”
话落,桃木剑又近了几分,我骤感怀中一烫,圣物自行飞出,遁入剑中。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哼,道士松开了手,桃木剑无火自燃,跌落在地。
我趁他愣住,仓皇逃跑,只不过没出两步,一只大手揪住了我的后领,像提溜小猫一般将我抓了回去。
道士斜着眼看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也不确定了,眼底的冷漠化开些许。
“别想跑,在这儿待着,等会再继续审你。”
傻子才听他的呢!
我脚尖微动,悄咪咪的动作没逃过他的狗眼。
他危险一笑,“嗯?不听话吗?”
说着,搭在我后颈的那只手重重的摩挲两下,警告意味十足。
我忍不住颤了颤,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好的,道士哥哥,您慢走!”
“哼,”他笑了一声,带着揶揄,“小妖怪,不要和我耍花招哦。”
说着,他手上结印,符文闪现,捆住了我。
我尝试挣扎无果,只能瞪着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哼,臭道士,瞪死你!
此时桃木剑周围十米,已经是焦土一片。
剑与火对峙着,一时没有分出结果。
道士连施几咒都奈它不何,眉头紧锁起来。
不过片刻,他转头看我。
束缚的符文顿时碎了,我扶着树根站了起来,会意上前。
“干什么?”我抬眼看他,有些别扭。
“这火......是初火。”
我当即瞪大了眼:“啊?这么常见的吗?不是说是上古时候才有的?”
道士幽幽地看着我:“这不还是要问你。”
我抬手指向自己,满眼清澈,“我?唉,臭道士,刚刚你还拿它准备要我命呢,怎么又赖我了?”
道士捂脸轻叹一声,“想来火凤的初火封在你族圣物中,刚刚这剑又沾了血,被初火重新炼制后自动认你为主了。”
我黑色的大眼睛噌的亮了起来。
艳色的初火包裹着剑身,我伸手去够。
预想中的灼热没有到来,只有手心冰凉的触感。
果不其然,桃木剑认我为主了!
我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师自通地挽了个剑花,借势直冲而去,剑刃闪着寒光,抵在了道士喉结上。
我掂起脚尖,居高临下,三分讥诮,七分冷漠地嗤笑道:“臭道士,你敢动吗?”
7
道士散漫地哼笑一声,两指施了术法,闪着金光,当的一声,震开了剑。
“小妖怪,想威胁我,你还太嫩。”
他眼睛弯弯,活像只满腹黑水的狐狸。
“拿把剑就想称大王了,真是天真的可爱。”
我生气地收起了剑,朝他做了个鬼脸,“总比某人脸黑得让剑当面背主好!”
“呵,牙尖嘴利。”
道士被气笑了,抬手刷刷几道符咒出去,树木林叶哗啦啦作响,炸开一阵阵土尘。
我当即怂了,放低语气娇柔造作道:“哎呀,道士哥哥,我说笑的,别当真呀!”
噫~我好恶心。
道士低头看我一眼,伸手再次揪住我的后领,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
“小妖怪,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
我浑身一激灵:“没有下次,绝对没有!”
道士哼笑一声,“你最好是。”
说罢,放开了我,朝着另一块干净地走了过去,闭眼歇息。
我探着脚小心地挪回了小白兔旁边,泄气地戳了戳他。
然而,凌风睡得死死的,不给我丝毫回应。
也是,不然就刚刚干架的动静,他早该醒了。
日月轮换,曙光渐晓。
我撑着下巴,越发觉得满眼呆滞的凌空可爱。
“阿火......这”他看着满地狼籍,又瞥了眼道士,压低声音问,“他打你了?”
我眼神认真起来:“他眼瞎!认错了人,还把我打了一顿!咱小心点,惹不起哟!”
凌空的兔耳朵一摆一摆,表达赞同。
却突然动作一僵,停了下来。
一片阴影洒下,我意识不妙,硬着头皮抬眼去看。
道士笑眯眯,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小妖怪,你这嘴皮一张一合,我就成了活阎王,怎么着,记吃不记打?”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当即低下了头,伏小做低道:“我的错,我的错,你是个大善人,绝对的大善人!”
哼,爱听瞎话的臭屁道士!
黑心王八不讲道理!
他笑着张开五指,啪的落在了我的发顶,用力一按。
跟戏弄不听话的小猫似的!
“真乖。”
话落,斜眼一暼,看见了化作原型的凌空。
他伸出手揪住了那对兔耳朵,将凌空提溜起来,扔回了驴车上。
我鼓着脸幽幽地盯着道士,抖了抖衣袍,挎着脸爬上了车。
老驴啊呃两声,车子晃晃悠悠的起步,远离了天女山。
风餐露宿三月整,拉车的驴变成了骡子。
看着眼前高大耸天的城墙,我和凌空,一人一兔,惊呆地瞪大了眼。
道士吊儿郎当地伸手揽过我的肩,语气欠揍:“小妖怪,我紧赶慢赶地把你送到了这儿,你没什么表示吗?”
我扭过头轻哼一声:“假殷勤,怎么,让我以身相许吗?”
“呵,”道士轻笑一声,酥酥的,“那可不能让你占了便宜。”
我满脸嫌弃,嘀咕着:“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哼,只会嘴上浪的臭道士!
道士笑眯眯地看了过来:“又搁心里骂我呢,是不是?”
我耸了耸肩,“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毕竟被你冤枉也不是头一遭了。”
空气突然安静了,道士的笑僵在脸上,掩饰一般的收回了手。
我心里得意,冤枉我是黑凤并且杀我那件事,可没那么容易翻篇。
臭道士,我很记仇的!
8
占星楼显眼的屹立在城中,只是门庭冷落,看着萧索。
道士停在十米开外,蹙着眉,“啧,妖气冲天哪。”
他朝我摆了摆手,“你们进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因为城里人多,凌空早早就化作了原型。
此刻听闻他言,从我怀中探出兔头,半弯着长兔耳表达不解。
我也回头,日光流转在黑如耀石的眸子中,分外认真地盯着他。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渐渐有些依赖他了。
道士摇了头,“里面有尊大妖,我要是进去了,你的事估计也办不成了。”
“大妖?”我歪着头,稍作思量,“这不是人族的占星楼,怎么还有妖怪?不是说人妖不两立吗?”
“小妖怪,人都是贪婪的。当妖强人弱时,他们想着世间妖怪,人人得而诛之。”
“当人强妖弱,他们便要奴役对方,以彰显地位与权力,而这楼中之妖,便是后者的产物。”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士眼神温柔起来,有些无奈的看着我,“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
他走上前握住我的手,指尖划过我掌心,一个金印闪了闪,消失不见了。
“遇到危险就用它,进楼之后,口不言心不应,听完楼里的东西说完话就马上出来。”
他眼神有力,少有的认真。
我点头应了,鼓了口气,抱紧怀中的凌空,转身走入占星楼。
烛火顺着狭窄的两侧楼壁,曲折地朝上延伸。
这点微光作用不强,反是使黑暗的环境更加幽深诡异了。
我目不直视,踩着嘎吱嘎吱的木楼梯直向上走,很快,来到了楼顶。
周围响起了锁链的哗啦声,沉重镣铐的拖拉声,以及咔嚓咔擦的骨骼扭转声。
我不由得竖起了汗毛,隐约见着黑暗中有个白色人头的影子。
我的脑子里不断翻滚着道士的话,口不语心不应,口不语心不应……
苍老呕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回荡在这座空楼里。
“神剑一式,天门始开,水火二魂,赋灵于木,人妖一众,方灭灾祸。”
听了之后,我顿感头大。
怀里的凌空蹬了蹬腿,催促着我快点离开。
显然,他比我更能感受到对方妖力的威压。
我噔噔噔地跑了出去,拉着门口道士的手离楼远远的之后,才放松下来虚喘着气。
道士挑眉,“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那么怕楼里的大妖怪?”
我严肃地朝他点了点头,“那怕是有千年道行的老妖,我绝对打不过。”
道士浅笑一声,“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不过,就算你打不过,不是还有我嘛。”
“你?”我表示怀疑,“你活得岁数都不够那老妖的零头,怎么打得过!”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何方大能逮了老妖,人族,真是恐怖如斯。”
道士笑着岔开了话题:“它说了什么?”
我秃噜着嘴皮子,把听到的话迅速复述了一遍。
“水火二魂?”道士敛眸思量,“火是火凤,那水就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反是神色复杂的暼了我一眼,轻叹一口气,摸上了我的头。
“没想到你这小妖怪这么不简单,拯救苍生哪,那老妖真是敢说。”
“……”
他语气有些恨恨,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峻神情。
我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不自觉地抓住了他衣袍的一角,以寻求心理安慰。
道士无奈地放缓了语气,“别怕,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至少到最后一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直到……宿命来临之前。”
9
尽管那天以后,臭道士仍是那副随意玩笑的态度,有些东西却悄悄变了。
他开始明面上表露对我的在意,喜爱与珍重。
我们在客栈住了两天,痛痛快快地逛完了人城,好不快活。
老妖寥寥几句带来的阴霾,被冲淡了许多。
第三天午后,城中的热闹戛然而止,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撑开木窗,凌风探着兔头,一起观察着街上的情况。
正当我担忧的收回目光时,道士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怎么垮着张脸?”他散漫地笑着,抬手团了团我的脸,“跟个小苦瓜似的,还是笑着更可爱些。”
我摇头甩开他的手,揉着脸嘟囔道:“你最近怎么老是喜欢动手动脚?很烦人啊!”
道士:“你很讨厌?”
“没有。”
我偏过头,散乱的碎发掩去了面颊的微红,音量越发低了。
“只是有些让人受不了,你太粘人了,臭道士!”
“是吗?”道士凑上前来,冰凉的指尖拨开我的碎发,坏笑道,“那怎么办,小妖怪,我要是不对你亲亲抱抱,我会死的。”
“咳......那就亲一下?”
我眼神飘忽,不敢去看他。
低沉酥麻的细碎笑声响起,道士俯下身,在我眉间轻轻落下一吻。
“阿火,多谢款待。”
“咳!咳!咳!”凌空眼神不敢偏移丝毫,背绷得僵硬,“那啥,你们过来看看。”
道士止了动作,转而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走了过去。
窗外,一直寂静的街道上走出许多穿着玄黄道袍的人,还有头顶六个点的秃驴。
看他们的方向,是往城门口去。
我偏头去问:“臭道士,我们要不混进去跟着看看?”
道士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笑了。
“行啊,正好我那还有几件旧的道袍,你穿上试试。”
说着,看向了凌空,“至于小白兔,还是化作原型藏着好,以备万一。”
凌空的兔耳朵耷拉下来,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等我套上臭道士的外袍,无奈地发现长了一截,尺寸也是大了一圈。
见着我这副滑稽样子,另外两人当场就笑出了声。
道士心情颇好,亲自上手替我整理袖袍衣领,顺便还往我脸上抹了几把灰。
一番摆弄之后,原本还算清秀的我,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跟班。
就这样顺利的混进了人群之中。
这些人一路向西,打探之下,我不禁蹙起眉头。
他们的目标是前往烬海。
道士对此却不感多大意外。
我压低声音问他:“我们偷偷溜走吧,他们此行注定无功而返。”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到我腰间的桃木剑上许久,轻轻摇了头。
“阿火,你该去那儿。你的长辈把你送了出来,一定有他们的用意。”
“占星楼那老妖嘴里又是神剑又是天门,指向不是很明显了吗?”
我抬头看向道士,意外看到了他眼里的凝重。
“它要我回到烬海,打开通天门?”
“没错。”道士握住我的手腕,轻轻摩挲着,“说不定那灭世灾祸就藏于通天门后。或许,这也是千百年来无人登仙的因由。”
他一语道破关键,我犹如醍醐灌顶,肩头顿时沉重不少。
“那......我可以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半妖,真有救世那么强大的力量吗?
道士垂眸而下,眼里盛满了珍重与认真。
“你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别怕,阿火,我会陪着你的。”
“况且,说不定这是解决你,解决烬族身上天谴印记的机会。”
“你知道?”我惊讶地望向他,“这天谴的事外人可是无从得知,臭道士,你不简单。”
他没有否认,“能让我看一眼你的印记吗?”
我不自觉握紧了袖子,垂下了视线。
“我的有些吓人,你真的想看?”
道士认真地点了头。
我开始解开领口的扣子,缩进道士怀里,露出了肩头部分。
光滑如玉的肌肤上,丑陋黝黑的凤凰霸道地占领全部,隐隐散发着几分规则的禁忌。
道士带有粗茧的手描摹而下,不停摩挲着,激起我一阵阵颤栗。
我只感觉这磨人的时间分外漫长。
终于,他的指尖点到尾椎骨处,轻声道:“好了。”
他替我拢起衣袍,耐心地将扣子归于原位,反手紧紧抱住了我。
“很威风的一只凤凰,怎么会吓人呢?”他浅笑几声,“为这个畏畏缩缩,可就不像你了,小妖怪。”
我闷闷嗯了一声,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如往常站好,只是紧紧牵住了道士的手。
“我这个印记都给你看了,臭道士,你也该坦诚坦诚吧?”
道士有些无奈,“就知道你怪会抓重点的。”
他招了招手,示意我凑上前去。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侧,仿若情人的呓语。
他说:“我是龙,此世间唯一的祖龙。”
10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道士笑眯眯地看着我,“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至于现在,我们好像遇上麻烦了......”
他敛去了面上的轻松,抬眼看向前方。
一只黑金色的巨蟒横档在路中,竖着澄黄色的蛇瞳,嘶嘶地吐着猩红的杏子。
我瞪大了眼,惊讶出声:“居然是他!”
“你认识?”
我用力地点头,摩拳擦掌:“我就是被他带出来的,他欺负我!臭道士,好好教训他,我要拿泥巴糊满他的蛇头!”
道士轻啧一声,不轻不重地敲了我头一下,“有求于人还叫我臭道士,小妖怪,你的态度呢?”
“嘻嘻嘻,”我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谄媚道,“道士哥哥~”
“这还差不多。”
话音落地,只见一阵疾风起,数十道黄符似箭雨般刷刷而落,死死钉住蛇尾。
道士身法敏捷,片刻即扼住了大蟒七寸,口中咒声不停。
耀光阵阵,赤金色的锁链自符中化形而出,哗啦啦地精准索敌,化作另一头金色巨蟒与其缠斗。
眼见大蟒节节败退,哀嚎一声,身形破碎归于尘土。
我有些失望地扔掉手里的泥巴,凑上前去。
“他这是逃走了吗?”
道士皱着眉点了头,“赢的太轻松了,这应该只是个分身。”
说着,他放眼观望全局,四周的玄门道士,佛门法僧皆在与大蟒缠斗。
满场,无一真身。
道士反手牵住了我,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蟒非一般妖物,算是半脚成仙了,理应不掺和人间事。”
“你刚刚说,是他带你离开烬族的?”
我点头:“对,那天雷雨大作,族长强硬地让他带我逃出来。”
道士看了我一眼,斟酌再三开口道:“那蛇应该是与你家长者定了契的,不然不至于多管闲事。”
“这种情况挺罕见,它应是成了这一方的地灵。”
只是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大蟒的分身就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我想着大蟒与族长的关系,拉了拉道士的袖子。
“虽然大蟒对我态度差,但我看人族也挺凶的,你能留他一命吗?”
道士半晌没吭声,直到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么同情他?算了,留着他确实用处大些。”
前方突然群情激昂,只听响天彻地的一声,隔绝了烬海与人世千百年的屏障轰然破碎,澎湃的潮水声裹挟着咸湿的海风,展露与众人眼前。
我激动起来,眼角泛热,看向前方久违的故乡。
凌空也探出兔头,落地化作原型,和我一样痴痴地望向前方。
道士凑近我,低声且快速道:“你跟着人群末尾,找一处地方躲起来,我等会去找你。”
说着,塞给我一沓符纸,匆匆离去。
我来不及说什么,只能稀里糊涂先按照他的安排来。
一入烬海,就好比鱼儿归了水,我带着凌空藏了起来。
但是眼前,哪儿有通天门的影子?
人群骚动起来,入口处突然传来摇旗呐喊的助阵声,滚滚烟尘而起,一直未曾露面的妖族大众嚣张登场。
人妖能人异士的大战开始了。
我紧张地见着五光十色的术法炸开了锅,抱着兔子朝缝里头又缩了缩。
激战酣畅之时,一声闷雷乍响,阴霾之中隐约可见通天门一角。
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眼里迸发出火热的光。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一股焦灼从臂弯窜向后背,我忍不住闷哼一声,道袍之下,凤凰样的天谴印记不断升温,巨大的恐慌席卷心头。
我骤然抬头,一道闪电风驰电掣,向我袭来。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我怔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掌心忽的一热,璀璨金光乍现,流光化作屏障,生生承受了天雷一击。
强光刺痛着眼睛,一人熟悉的背影横档在前。
只这一眼,满腔情绪骤然崩提,滚烫泪珠粒粒而下。
我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臭道士,你怎么才来?”
道士手捏符咒,偏头朝我无奈一笑。
“一会儿不见,怎么还哭了呢?”
11
他语气温柔,难得正经。
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留情,刷刷几道黄符飞出,粉碎雷霆。
黄符飞快的消耗着,天雷的余光打在他脸上,更衬得他眉眼深遂,鼻尖挺拔。
以我为中心的百米之内,早成一片焦土。
整整一刻钟的僵持之后,天雷才稍稍作罢。
道士侧身与我十指相握,我瞬间心安,用力回扣过去。
烟尘散去,众人看着我二人,惊讶不已。
道士无视了他们,径直牵着我踏海而行,来到通天门下。
远看气势恢宏的通天门,近看却碎石凌乱,灰暗的色调为它镀上一层惨白。
道士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加了几分力道。
“小妖怪,调用你的全身灵力,拿桃木剑劈开它。”
我惊讶道:“劈它?”
他点头,神色认真。
我掂量着手机桃木剑的重量,心里没底。
却还是厉声一喝,用尽全力一剑而出。
初火只短暂在剑上附着一瞬,挥出去的剑意打在石门上,对方纹丝不动。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剑,挠着头去看臭道士。
对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就你这三脚猫功夫,可怎么让我放心。来,手给我。”
他俯身从后环抱住我,双手覆盖上来。
“剑应该是这么拿的。”
他掰开我的手,调整了剑柄的朝向。
“出招之前用心感受剑和你的联系,古剑有灵,你的力量来源于它。”
说着松开了我,眼含鼓励朝我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人剑合一,刹那间抓住了感觉,剑随意动,蛮横无理的碾压而去。
熊熊火焰附着剑意,狠狠撞在门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闷响。
轰隆——
传说中一步登仙的通天门,开了。
门后,未见王母瑶池,未闻仙乐管弦,反是厉魂幽天,阴冷瘆人。
霸道的初火好似饿狼,狠狠撕咬上那些怨魂。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随后又似火流星般,纷纷砸向地面。
我看着眼前滔天巨焰,兀然想起了占星楼老妖的话。
水火二魂,火凤陨落,初火铸剑,那水指的是谁?
是……
我整个人猛然一震,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向道士。
他仍旧笑着,温柔地拿过我手中的剑。
“唉,到告别的时候了,小妖怪。”
“不!”我胸腔发疼,好像活生生被人剜了心般,泣不成声,“你不能去,不能去!”
“唉——”他垂眸看我,又有些束手无策,“别哭啊,人生聚散离合乃常事,阿火,你不会不明白的。”
他眸光加深,看向不断向外倾斜幽暗潮水的通天门。
被染得乌黑的烬海,其下是被腐蚀的层层白骨。
初火烧不尽这些障物,初水总能全部净化。
道士抬起手轻抚我的面庞,真诚且无可奈何。
“阿火,祖龙自混沌而生,受人世香火而开灵智。因果有报,守护人世便是我的职责。
那只老妖有着盘古血脉,言语多有应验。
我把它关进占星楼时,它说,我必葬身火海,人间浩劫将至。
那老妖的话简直就是荒唐,但我还是为此游历人间数百年,寻觅破局之法。
好在我遇见了你,那日老妖对你说的话,便是新的转机。
主动打开通天门,就有机会将祸患灭杀在此。
我决心已定,只是,阿火,对不起。”
“不!我不要听你道歉!”我挣扎着推开了他,恨意满满地瞪向远处的人妖二族,“他们一个个,贪婪自私,阴险诡诈,你凭什么要为了他们送上性命!”
泪珠粒粒不断,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堤:“他们不值得!”
声竭嘶吼后,我这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眼眸灰暗。
道士捧着我的脸,覆唇而上,水光潋滟,许久,才结束这个深吻。
他微喘着气,极尽温存。
“阿火,我此去最差也只是归于混沌,我会回来的,我承诺你。”
“可是,”我眼中蒙着水雾,难过非常,“我只是半妖,我等不起,我等不到你。”
“不会的。”道士紧紧抱住了我,斩钉截铁道,“阿火,你要在我走之后拿起剑,彻底解决掉灾祸。之后你的天谴印记会消失,从此半妖不再为天道所厌。”
他眸光加深,抬眼看着通天门,“你可以成仙,与天同寿。我们......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真的吗?”
“真的。”
“臭道士......”
我没说出下文,转而将未尽的话换做了更紧的拥抱。
我们二人相拥,好似天地间只此一处能叫我心安。
温存的时刻并不多,臭道士费力挣脱出我的钳制,最后吻上了我的眼睛。
他拿着剑,杀气凛然地走入火海。
忽来一阵大风,吹得我发丝凌乱。
臭道士的墨发与宽大的袖袍迎风翻滚。
恍惚之间,一片空白的梦境急速拼凑起来,和着眼前之景一一重合。
我也如梦中那般,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他只身赶赴火海,硬是生生地厮杀出一条血路。
他最后回眸一撇,朝我淡然一笑,“再见了,我的——小妖怪。”
转身堕于火海,从此人间,再无其名。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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