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茉莉花如雪

　　雨后的天气，黏腻湿热，窗户的玻璃上，还有刚才划过的雨痕，一条条，一道道。正值晚高峰，马路上密密麻麻的车辆，像一只只爬行动物，缓慢蠕动，长串的刹车灯如同一条条红丝带，长长远远，弯弯绕绕。
　　煜声站在安全出口楼梯间的窗前，看着外面同样不轻松的画面，松了松领带，把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解开，低头揉颈，叹了口气。乌黑的眉毛微微皱着，俊俏的脸庞稍显疲倦。一米八几的身高，此刻身上仿佛承担了千斤重，令他垂头耷肩。
　　短暂抽离了几分钟，情绪稍微舒缓一些，他重新系好扣子，紧了紧领带，朝包厢走去。他步伐沉重，像是要上战场。
　　这家饭店名为唐宫芙蓉宴，装饰风格尽显盛唐风采。廊桥由朱柱支撑，廊顶层次有序、错落有致，廊顶内部描绘唐朝仕女彩绘，廊下颜色斑斓的锦鲤顺着流水自在游过。流水尽头是满墙绘制的杨贵妃像，旁边题有李白的清平调词三首。
　　干冰营造的水雾弥漫，萦绕在贵妃像前，若隐若现，虚无缥缈。
　　他们所在的是这家饭店最大的包厢--芙蓉厅，煜声开门走了进去，落座后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夹菜吃饭。满桌人觥筹交错、高谈阔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来去。他内心对于这样的逢场作戏、虚为委蛇厌烦至极，但是有些场合，不可避免，总是要面对。煜声听着他们谈天说地、互相吹捧总觉厌烦，自己好像已经沉入海底，不能呼吸，快要窒息。
　　“好想快点逃”煜声内心十分煎熬。
　　“今天我生日，这个饭店有庆生舞蹈，趁现在大家高兴，咱们好好欣赏一下。”酒过三巡，王总现下俨然一副晃晃悠悠、兴致盎然的样子。
　　“小李啊，你们的舞蹈现在可以开始表演了，记住，舞蹈演员一定要跟你保证的一样，个个都是大美女……”王总脸颊油腻绯红，语气高调的给饭店经理打电话。
　　“那太好不过了，美酒配佳人，简直赛过活神仙啊。”岳南附和道，他知道煜声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对合作伙伴又不能怠慢，只能句句应声。
　　众人也是提起了兴致，纷纷举杯表示期待。
　　不大一会儿，饭店经理小李小李双手端着长寿面，面带笑容的就进来了，他稍稍弯腰道：“各位老板晚上好，首先祝王总生日快乐，这是本店送您的久久长寿面，祝您身体康健、生意兴隆。”小李恭恭敬敬的把长寿面摆在了王总面前。
　　“知道您今天过生日，这碗面我们可谓是精心准备。面里的蔬菜全是我们饭店自己水培种植的，现吃现采摘十足的新鲜，汤汁是用的咱们福灵山的山泉水熬制的高汤………”小李天花乱坠的介绍着这碗看着普通不能再普通的面。
　　“最重要的是，今天本店特意为您准备的庆生舞蹈（其实在其他包厢已经跳了好几遍了）波斯风格乐舞，是我们的舞蹈演员精心彩排的，话就不多说了，各位老板请欣赏。”小李信心十足的介绍。
　　小李溜须拍马功力高超，王总很是受用：“那就赶紧的吧。”
　　“这还叫话不多说，再说牛都要被他吹上天了。”岳南都忍不住低声吐槽。
　　小李打开门，在门口等了好久的舞蹈演员们进到包厢内。
　　舞蹈演员们身穿西域波斯服饰，齐腰的长发搭配着流苏编成了一条条小辫子，飘逸垂顺，头顶还装饰着葡萄样式的发冠，夸张的耳饰坠的她们的耳朵生疼，胳膊上还带着一圈圈的手镯链子，这一身行头感觉足有八斤重。
　　舞蹈演员们虽面带轻薄的面纱，但从轮廓上能看出个个身材高挑，水灵明艳。满桌的人看到她们进到包厢后都看直了眼，连连拍手叫好。
　　煜声看到这种情形，只感觉人乌央乌央的，想趁机溜走，哪成想那个小李正好站在包厢门口，等着各位老总的吆喝，根本走不掉。岳南看着煜声，感觉他如坐针毡，万般无奈，但今天他也救不了煜声。
　　准备跳今天的第六遍舞蹈，过生日的是都赶到一起了吗？真是翻黄历挑的好日子啊。清梦无奈跟着舞蹈队伍走进包厢，她整个一脆皮大学生，好久没运动了，像今天这样能跟上音乐节奏就已经万幸了，还要一连跳六遍，她都要累瘫了。
　　“加油，这是今天最后一遍，坚持就是胜利”清梦给自己打气。

　　曼妙身姿在舞动，包厢内男人们满脸油腻，眼神充满世俗欲望，还指指点点，挨个点评“那个肯定是最好看的，因为跳舞她站中间。”
　　“我觉得个最高的那个好看，透过面纱就能看到她的高鼻梁，肯定错不了。”
　　“……”
　　“……”
　　这群人说话声音很大，一点也不避讳，清梦装作听不见：“没事，没事，咬牙坚持……”

　　曲毕，舞蹈演员们集体大声祝福到：“祝王总生日快乐，财源滚滚来。”
　　“好好好，今天咱们在座的不醉不归，包括你，煜声，一会儿不准提前跑了，要不……”
　　清梦内心道“什么王总张总李总的，这噩梦般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舞蹈演员们刚要走，王总大声制止道： “小李，今天大家都很高兴，你这么着，安排这些小美女们给我们都满满酒，我呢，给她们一人包一个红包……你也有份。”
　　“诶呀，那感情好，谢谢王总。”小李满眼放光。
　　没等清梦反应过来，她们几个就被小李一个个的拉到饭桌前，安排着给客人一一倒酒。
　　手里拿着酒瓶，她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我这算什么？要被爸爸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皮？”清梦内心挣扎良久，眼看别人都倒完了，自己干杵在这也不是回事。
　　“哎，反正也没有认识的人，倒下酒而已。”清梦咬牙切齿说道：“老板，我给您添酒。”
　　煜声本来对于这种场合就极度厌烦，王总还整这幺蛾子，他捂着杯口，装聋作哑，不作回应。
　　别人的酒都倒完了，现下所有人都盯着他俩，清梦极其尴尬。
　　“煜声，你怎么回事，每次都是喝一杯，今天我过生日，必须再倒一杯。”王总见清梦站在煜声后面还没有倒酒，假装嗔怪道。
　　清梦心里嘀咕：“这个人长得挺帅，可是不怎么近人情，整个一个高冷冰山。”
　　“王总见笑，我酒量不好，最多喝一杯。”煜声神情冷淡，言语间好似有些不悦。
　　小李见这状况赶忙走了过来：“这位老板看着虽然面生，但是气质可真是不凡……”小李一边说着一边从煜声手中轻轻拿起酒杯，示意清梦倒酒。
　　清梦拿着酒杯赶紧倒酒。由于太紧张，她的手不小心勾到了面纱，面纱从右耳边滑落，粉嫩姣好的面容露了出来。
　　“这小姑娘长的可真是漂亮……”
　　“可不是嘛，大眼睛布灵布灵的……”
　　“这就是我刚才说最好看的那个，你看鼻梁高的就是好看，精神……”
　　煜声听他们都在议论，乜斜一眼，倒酒的姑娘脸泛红晕，手有些抖，身上带有些……是茉莉花香嘛？

　　“王总，你又不是不知道，煜声酒量一直就很差，不如这杯酒我替他喝。”岳南见状赶紧解围。
　　“小岳总永远这么给力……”小李也在极力解围，他辛辛苦苦营造的好氛围可不能这么功亏一篑，他还得指着这些老板发财呢。
　　“王总，我替煜声喝了这杯。”岳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岳这酒量可以啊。”
　　“年轻人就是敢喝敢干”
　　“……”
　　倒完酒后，清梦赶忙把面纱带好，逃命似的跑出了包厢，根本不想听他们接下来说什么。
　　“呼~~~终于结束了。”清梦跑到休息室，换掉衣服，卸妆走人。

　　长发乌黑及腰，白色体恤牛仔裤运动鞋，大学生套装，清梦戴好头盔骑上她心爱的小电车，往学校进发。虽然她刚才经历了一场“人生浩劫”，但乐天派的她想的开，放得下。从饭店后门路过停车场，她哼着小曲，快速通过。
　　咚，一辆SUV车尾突然冒出一个人，二人相撞，男人只穿一件白衬衣半松着领带，一个屁蹲坐在了地上，清梦人没倒，但是膝盖重重的磕在了电车上，她吃痛的趴在电车车把上，脸埋在胳膊里，虽然很痛，但她愣是一声没吭。
　　煜声饭桌上只敷衍的喝了一杯，但还不至于喝多，他打晃的起身，稍微缓了缓，边掸身上的土，边问清梦，“你～你没事吧？”
　　清梦闻声慢慢把脸抬起来说道：“你干嘛突然从车后边跑出来，很危险的。”说完清梦才发现，这个人是刚才饭桌上那个不让倒酒的高冷冰山。
　　煜声望着这位小姑娘，可能是磕疼了，脸憋的红红的，还皱着眉头，不像是生气，倒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定睛细看，是刚才倒酒的小姑娘。
　　她披散着长发，素颜，眼睛圆圆的，清纯可爱，在社会人堆里待久了，这小姑娘和她身上带着一阵茉莉花香随着微风，一道吹进了他的心里，他看呆了。
　　“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嘛？”清梦见眼前这个男人一直看着她，她以为自己刚才卸妆没卸干净，便用手摸摸自己的脸。
　　闻声反应过来后，煜声忍住不笑道：“对不起，没有，你脸上没有东西。我……我是想快点回家，所以才走的有点着急……怕被逮回去。”
　　见小姑娘还是不说话，“你……磕到哪了，我送你去医院还是带你去药店买点药？”
　　清梦缓了缓，感觉膝盖不是那么疼了，直起腰说道：“没事，就是膝盖磕到电车上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主要是你的膝盖……”煜声朝清梦膝盖望去，他见清梦刚才一直捂着，感觉磕的很严重。
　　“不打紧，如果你也没事的话，那就再见了。”清梦着急回学校，现在已经不早了，再耽误会儿，宿舍怕是要熄灯了。
　　清梦右手刚要扭动电车电源，煜声拦到：“你是这个饭店的员工？”煜声见她这个路线像是从员工车棚骑车出来的。
　　“是的，这位老板，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清梦感觉有一点点被冒犯，说话阴阳怪气。
　　“告诉我你电话吧，隔着衣服看不到受伤的地方，如果真的是破皮或者伤到了筋骨，可就不好说了。”煜声说着便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记号码，清梦见状说道：“没事的，我皮糙肉厚，再见再见啦。”随即骑车就跑了。
　　清梦虽然保持着礼貌挥手表示再见，但她内心却极度厌烦：“刚才还装清高不让倒酒，现在倒是露出真面目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煜声看着清梦的背影，不自觉的弯唇微笑，那茉莉味道随着清梦的远去逐渐消失了。煜声心里也想不明白，今天是怎么了，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主动的时候，这女孩有魔力？
　　“岳南，你帮我找那个小李要一个人的电话……”思虑良久，煜声给岳南微信发了一条寻人启事。

　　到宿舍后，清梦把裤腿挽起来，看到膝盖只是稍微有点红肿，也不碍事，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小美，你好点没有。”清梦打开小美的床帘，用手试了试小美的额头温度，轻声询问道。
　　“退烧了，现在好多了，小梦谢谢你，要不是你今天李经理肯定得骂死我。”小美有气无力的回答。
　　“不用谢，对了，今天有一个包厢老板特大方，一人发了200红包，我拿回来了，给你。”清梦把红包塞到小美枕头下面。
　　“小梦不行，今天是你替我兼职，这钱是你应该得的，我不能要。”小美挣扎起身，想把红包还给清梦。
　　“你不要跟我争，给你的就是你的，李经理今天还问我你的病情呢，说是如果严重的话，可以给你2天假期。”清梦拦住小美的手。
　　“我已经没事了，休息一晚明天肯定就好了。”小美很珍惜这份既不耽误学习、工资还高的兼职。她高中的时候爸妈离婚，又各自有了新的家庭，两边都不想要她，她只能跟她奶奶相依为命，所以兼职挣学费占据了她大部分的课余时间。
　　“那你就好好休息，我去洗漱了。”清梦给她掩好被子，往洗漱间走去。
　　她们宿舍一共四个人，徐清梦、耿美、李言言、韩倩婷，她们四个一见如故，感情很好。言言是老大，总是以大姐自居，对她们照顾有加，平时没少帮她们几个小的带饭、占座。倩婷虽然名字起的温婉淑女，但本人却是个短发女汉子，脾气一点就着，外人谁要是敢说她们206宿舍一句不好，她第一个不干。耿美和清梦是本地人，她俩从小学习舞蹈，耿美找到跳舞兼职的时候，还负责编舞，今天这个波斯舞蹈就是耿美编的，她在宿舍里还跟清梦探讨试跳过，所以清梦才能临时上阵。
　　四个小姑娘今年已经大四了，如影随形，知道的人都叫她们铁四角，虽然耿美日常兼职占据了大部分课余时间，但只要有空，她们四个永远一起行动。

　　煜声到家洗完澡后，扭了扭脖子，使劲揉搓了几把脸，感觉终于活过来了，社会上的你来我往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口口白酒像是致人于绝境的毒药。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柠檬苏打水，一口气喝掉半瓶，呵～整个人好多了。煜声这才拿起了手机，坐到沙发上。
　　“乐之声三人行”未读消息10，虽说是三个老板群，但大部分消息是岳南和向之航发的。
　　置顶消息是昵称为大美女的3条未读消息，“声声，爸爸妈妈都想你了，你住的这么近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俩，大福现在跑的越来越快了，我跟你爸爸遛它太吃力了，你每天起的也很早，不如回家来，帮忙遛狗。”
　　下一条是一个视频，一只阿拉斯加灰桃在公园里玩的很开心，煜声爸爸在扔飞盘，大福用嘴叼，玩的不亦乐乎。
　　最后一条：“过两天你爸爸生日，回家来吧，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可乐鸡翅。”
　　“好。”简短的回复。

　　在沙发上躺着半睡眠状态，手机突然来了条微信消息，他内心一紧，看到是岳南，缓了缓气：“那个女孩的电话我要到了，已经发给你了，她好像还是在校大学生呢，你要人电话干什么？”
　　煜声看到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对啊，他要电话做什么呢？
　　“没事，睡了。”
　　岳南看着这短短的四字，虽然内心疑惑，但他知道，煜声这个人就是这样，话从来不多说，算了，今天他也喝了不少，洗洗睡觉。
　　煜声盯着屏幕上的手机号，点击保存到通讯录，称呼存为了三个字——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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