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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One
清晨,浩渺的天际云蒸霞蔚,树梢跳跃着金色的光芒。
作为本朝最为尊贵的王世子,段湘的爱好跟其他勋贵公子的很不一样,在旁人还痴迷于走鸡斗狗的年纪,他却向往话本里的少年快意恩仇,江湖浪迹。
为此他勤恳习武十余年,到现在虽说内力和正经江湖里摸爬滚打大的天赋型选手没法比,却也招式有模有样,勉强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表哥?咱俩出去听戏吧。”段湘一起来就往程遥的院子走,五分钟的路硬是让他拖成了十多分钟。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段湘像贾柠伊一样步履蹒跚,而是他余光一直注意着身边的动静。直到他确定拐角处白色的衣角晃动了一刹,才昂首阔步地进了偏院。
程遥迎了出来,即使才过辰时,他依旧一如既往的端方雅正,连根发丝都没乱。他无奈地打量了下段湘,浅浅笑着说:“他看到了?”
段湘愣住,吞下即将出口的“嗯”,生硬地转移话题:“听说这次的戏新颖又有意趣。离殿试还有一年呢,表哥就陪我去听嘛。”
程遥微微摇了摇头,段湘不曾捕捉到他眼底稍纵即逝的的情绪:“殿试竞争太激烈,我须得尽心尽力。”他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实在想去…”
“表哥不必如此。”段湘压根也没想着他会答应,本来走这一趟就是醉翁之意不在听戏,而在刚才那转角处的好戏。从小和程遥一块儿长大,段湘自然知道程遥有多重视殿试。他父母早亡,家境又一般,幼时寄养在丞相府的一位姨娘名下。后来还是王妃可怜他在偌大的丞相府里勾心斗角,才把程遥领回了家。
也就是因着这段经历,程遥颇为看重科举。对他而言,大抵没什么比金榜题名更重要的了,陪自己出去听戏,当然更是他不会放在考虑范围内的小事。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但还是强压下心底的一丝落寞,表哥和他终究是不似两人幼时亲厚了。段湘回身,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狼狈的人撞了个满怀,谁身边的小厮这么没规矩?哦,我家的。
“爷,你可吓死我了。”还没等段湘安抚好心脏,进宝就一脸埋怨地说,“这大早上的,您不说一声就往外跑,衣服也没穿多少,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的,奴才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段湘敏捷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弦外之音:“我娘来了?”
进宝苦着脸点点头,“爷,咱快回去吧。”
不待他说完,段湘直接拽着他凌波微步漂移回院子。他娘那可是稀客,记不清从他十几岁起,她就整天在外面跑生意。
这并不是因为宸王和宸王妃感情不好,而是因为宸王是个特殊的王爷。
宸王是先皇与颖太妃的唯一一个孩子,颖太妃原是草原上的公主,因钦佩先皇风姿而远嫁京中。年轻的颖嫔性子活泼洒脱,先皇对其一见钟情,连带着对我爹也极为宠爱。若不是朝中势力风云诡谲,颖妃又是外族血脉,说不定宸王就被立为太子了。
但即便没有立为太子,先皇对宸王的赏赐却只多不少。而且当初赐婚的时候,还特意指了当朝宰相的女儿,以此帮扶宸王,可谓用心良苦。
然而先皇仁德,却未料人心难测,帝心更是如此。先皇驾鹤西去后,当今圣上做足了面上功夫,对宸王府依旧是赏赐不断。但实际上,王府手中的实权却一点点被削弱,直至最近这两年几乎不剩什么了。
王妃未雨绸缪,深感权留不住,银子却是实打实的。所以她年年在外面跑生意,赚的是盆满钵满。啥?你说娘她是宰相之女,怎会商贾之术?我也很好奇。
当初先皇赐婚时就考虑到宸王性格温顺,恐怕娶了个厉害的被死死拿捏,结果一生英明的先皇,却一朝识人不清。
看上去弱柳扶风的娘亲,实际上却一口一个小绵羊,在江湖上戴着面具叱咤风云,任谁也不会把她与传说中深居简出的宸王妃联系到一起。
“你给我滚过来!”
王妃平地一声吼,狮子也抖三抖。“成日里就在家胡闹,再过多半年你就弱冠了,总游手好闲的像什么话?”
段湘讨巧地一笑,麻利地钻到王妃背后去给人捏肩,“娘,等儿子过了礼,儿子想去江湖上闯一闯。”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些柔弱,“娘,您知道儿子对吟诗作赋、商贾之术都无甚兴趣,也缺乏天赋,虽然儿子没有嫡亲兄妹,但外祖家还有许多亲眷……”
王妃手一挥,“你给我滚出去。进宝!留下。”
送给进宝一个同情的眼神,段湘麻溜地滚了。
王妃端起手里的茶杯,装模作样地啜了一口。 “春杏,把库房里的酒开两坛!”
春杏一身桃红,色如春晓,眼若水杏,直看的进宝呆了眼睛。王妃发出尖锐地咳嗽声,进宝很没骨气地战栗,希望王妃的问题不要太刁钻。
“进宝,你呆在湘儿旁边也挺久了。你说说,平日里他是和表公子更好些呢,还是和小师父又好些?”
进宝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就这样的小事啊?他抓了抓脑袋,认真回忆了一下,“自从表公子来王府以后,世子就找表公子更多一些了,但是表公子课业繁忙,能陪世子的时间比较少。小师父之前倒是经常来找世子,但是俩人不知怎么,活像那前世的冤家聚了头,一见面十之八九吵吵嚷嚷的,近日来往的少了些。沈公子年轻,他们俩拌嘴也是有的,不过世子练武实是没耽误,夫人您大可放心。”
王妃揉了揉额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进宝啊了一声,笃定地说:“那肯定是表公子了。”
王妃叹气,目光悠远地望向窗棂外湛蓝的天空。初春,染柳烟浓,乳燕流莺,端的一派温柔光景。
闯荡江湖倒是小事,派着七八个得用的跟着也就是了。她明面上挑刺儿,实则对儿子没什么高要求,做个富贵闲人就好。反正她身体康健,还能再活个百八十年的。
不过,这什么表公子又沈公子的,麻烦倒是更大些。愁啊,好容易把个儿子拉扯大,还要为他操心媳妇。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当然,段湘只以为他娘会问些稀松平常的问题,所以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向外走去,一径儿朝着沈沐的院子。
唉,小师父要是像娘亲那么好说话就好了。
到了院门口,院子里静悄悄的,段湘才觉出些不对来。前些日子沈沐跟段湘吵架就是因为他出门没带他,回来沈沐就一直对他冷冷的,有点像你十天半个月没撸你家养的猫,回来你家猫就不认人了,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可是我只是出去弄了根逗猫棒啊。
实在冷战不下去了,段湘才出此下策。想着索性再刺激一下,让沈沐跟他吵一架,总好过现在这样。
进门,屋里一派井然,被褥叠的齐整,可就是没人。难不成直接生气走了?
段湘急得满地乱爬,刚想出去找找人,迎面和沈沐撞上了。他手中拿着一个布包,里面似乎有什么活物,正在蠕动。
“来我这做什么?”他淡淡地扫了段湘一眼,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不过好歹他不至于无视我了,段湘苦中作乐地想。
“找你练武啊,你上回教我的一阳指,我已经练熟了。下一步修炼什么?”段湘趁他晃神,拿过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猫崽,眼睛已经睁开了,看来出生已有一段时间。猫崽不怕生,软软地蹭到段湘的手上撒娇。
沈沐脸色大变,劈手夺过布包:“别碰我东西!”
段湘疑惑地看着他,怎么脾气变得更差了,一只猫崽儿,至于这么激动吗,激动的人都傻了,光拿布包都忘了拿猫了。
沈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但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嫌弃地撇了一眼段湘,把猫崽抢回来抱在怀里。
“你买来的?”段湘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人一猫。清晨还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未曾褪去,沈沐却已经脱掉了夹袄,雪白的猫团几乎隐没在纤尘不染的衣衫里。
倒是莫名的不违和。
沈沐没理他,段湘为缓解尴尬的气氛,咳嗽了两声,“你看这猫太小了,你身边没个服侍的人也不好养,还是我让进宝养着,等它能跑能跳了再给你送回来…”
“不必。”沈沐打断了他。
接连被怼的下不来台,段湘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怎么遭也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千娇百宠长大的,偏偏就在沈沐这屡屡碰钉子。他敷衍地应了声,就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沈沐话还没出口,已经下意识地拽上了段湘的袖子。他稍稍耷拉下脑袋,本来是想哄哄他的,怎么越弄越糟了。
每一次段湘去见程遥,两人都是神采奕奕,言笑晏晏,关系总是会又近上几分。而到了他这里,段湘常常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不能再这样了。
宸王世子一共又有多少兴趣在他身上一遍一遍浪费呢。
师父的教诲又在耳畔响起,
--“江湖很大,切莫儿女情长。”
可是……
他眸子中细碎的执着渐渐凝聚。
段湘心中微弱的火气早在沈沐薅住他那一刻烟消云散,他回手把人拉上,漂移到了后院:“先给你那猫起个名字吧,然后你带我练练武功,我娘回来了。”
“王妃回来了?”段湘似乎觉得他在沈沐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但稍纵即逝。沈沐随即勾勾手,对着屋里喊了声:“耗子。”
紧接着,雪白一团从屋里滚了出来,仔细看底下是有四只脚的,只是有点短,看着更像滚出来的。它兴奋地跳到沈沐怀里,两只前爪扒着沈沐腰间的荷包。
沈沐从里面拿出炸鱼干递给它,无视了段湘的匪夷所思:“你管一只猫叫耗子?”
“什么?”沈沐一脸理所当然地盯着小猫,“这就是耗子。”
不等段湘仔细思考出沈沐指猫为鼠的深意,沈沐已然开启了教学模式:“你现在内功不算浅,却也谈不上深,修习至刚至阳或至阴至柔的功法都不太实际。但是作为王世子,你也不能仅会些暗器之流。我前些日子教你熟习一阳指,就是为了给你六脉神剑打基础。只不过,六脉神剑运用自如的法门失传已久,所以不宜用在近身缠斗中。”
说着,沈沐猝不及防地摸上了段湘的手背,一本正经地念到:“手背为阳,手心为阴…”
段湘吓了一跳,就在他刚才摸上来的一刹那,他感觉浓烈的酥麻之感自指尖直冲丹田。
可这只是正常练武啊,自己这是怎么了?
大抵是沈沐的手实在太过好看,十指纤纤,白若脂玉。
怪他,不怪我。
“六脏为阴,六腑为阳,正经十二脉先,而奇经八脉于后…”沈沐的手随着口诀一路向下,力道很轻,蜻蜓点水般似有似无的撩拨,而又浅尝辄止地退回。
段湘狼狈地滚回自己院子里练。
我这是怎么了。
而不远处的沈沐,捞起地上在土堆里撒欢儿的猫猫,回到屋子里,细细地给它梳着毛。
“看来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嘛。”
一滴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忙用帕子去擦,可还是不慎落到了他的衣摆处,晕开一片浅淡的痕迹,宛如骤雪中怒放的红梅。
-- “可是师父,若是我爱上了一个人,该当如何?”
哪怕踏上的路通向万劫不复,他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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