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弥波茶舍

　　第一章工厂
　　克里希疲惫地拨了拨被汗渍黏在胸口上的那条银色花朵项链，这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这个项链应该是来自哪个不知名的路边摊，材质挺普通的但是耐造，花却做得很生动。
　　她以前就会时不时打开柜子翻出来看看，现在更是每天都戴在身上。

　　克里希挤在下班的人潮中走进货运电梯，这个工厂员工的种族形形色色，坐在克里希左边的是一个前年才出厂的仿生人，右边的是一台老到插口都磨损的机器人。

　　这个工厂是干零件加工的，克里希每天的工作说简单点就是把几个零件拼接在一起，省去分拣步骤后的流水线每次都会下来几个不同拼法的零件。

　　因为工作不适合人类，来应聘这个岗位的都是仿生人和机器人，只要往他们腰上插一根线等几分钟后就能胜任工作，人类却不行。

　　克里希是头一个来这个机器人工厂面试的人类。

　　那时坐在桌子前的仿生人老板看到她提着帆布袋子走进办公室还以为是不请自来的客户，挪着笨拙的身体连忙准备倒水。

　　直到克里希从平板上调出简历举在他面前后才突然发现这居然是个来机器人工厂应聘的人类。

　　机器人十分钟数据输入就能解决的事情，克里希凭借强悍的短期记忆和几周的熬夜画图终于获得了老板的肯定。

　　挤在没有气味的货运电梯里下班，克里希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

　　她以前也在人类的公司里呆过，里面的气氛和这个城市的空气一样滞涩，那些已经解决了几代温饱问题的高层在面对刚刚不愁吃喝的员工时双方好像在互相豢养。

　　克里希不能理解他们仍然选择工作的原因。她因为种种问题不能领取救济金，现在穷的叮当响出来工作就是为了能吃上口饭。

　　当然她选择在这里工作的另一个原因是照顾生病的母亲，郊外的家只离机器人工厂很近。

　　克里希的母亲因为这个城市里终年不散的黄色烟雾加之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患上了严重的肺病，每天夜里克里希都会被母亲“空，空空”的声音吵醒。

　　克劳迪一直都埋怨父亲，他从来都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她把自己和母亲的遭遇怪罪在了这个隐形人的头上。母亲听到她这么说总是会打断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始终会说她见过那个人只是那个时候还小不记事。

　　反正在母亲越咳越严重之后她们了无牵挂地搬到了郊外。郊外笔直的街道上只有形单影只的各种机械关节缺油的发出怪声挪动，反而比市区里要安全许多。

　　之后的日子克里希工作日就和一大堆非人类同事住在工厂宿舍里，周末再去城市里买上一周的生活用品回家照看母亲。

　　到一层了，同事们一排一排有序地从货运电梯里出去，克里希也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从不同电梯下来的同事们排着一列列长队往宿舍方向走，克里希也一直跟着，旁边的1388在过去一个月里也每天跟着她。

　　这个工厂一楼每天18：03都会准时从电梯里涌出同事，虽然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但都还是会默契地遵循一种协调高效的程序编码，置身其中的克里希也下意识被“这种默契”夹在中间。

　　每天晚上的宿舍都是一样的无聊，大家各自充电，地上掉一根针都听得到。

　　克里希疲惫的爬进那个由充电盒子改造而成的四面包裹小床，在整理被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睡在右边的那个磨损充电口的机器人今天一直在调整角度重复充电这个动作，克里希看到他的脑袋上显示电量已经掉到了10%以下。

　　克里希一开始没有理他，默默地看他进进出出尝试了一会儿后电量来到了8%，终于忍不住拉住了他不断动作的机械手。

　　在机器人黑屏传感器“诧异的目光”下克里希看向他的充电口，这个型号的老机器人像老式热水袋一样充电口很深，克里希侧头看了看什么也没看清，随后伸手往里抠了抠搓出了一大块堆积的灰尘。

　　清理完后她拿起充电线打算往里面塞，发现虽然能充上电了但是严重磨损的充电口支撑不住电线，止不住的往下掉。

　　克里希起身打算去拿点东西，在附近机器人充电的一片静默中她扭着身子跨过一个个盒子穿梭在狭窄的走廊里翻出放在柜子里的行李箱，拿出了一卷胶带。

　　克里希坐在床上用牙齿咬下一截胶带，往机器人的充电口上缠，机器人的电量终于在稳定6%后慢慢往上升。克里希吹走那片灰尘，把胶带压在枕头下提了提被子侧头看着那个机器人躺下了。

　　过了很久，久到克里希都快睡着了，她在黑暗中好像听见机械运作的“嘎吱”声，她抬起眼皮看到那个机器人伸出冒着蓝光的短短机械手，触碰到背上黏黏的痕迹停顿了一下后，终于和其他机器人一样面朝下躺在了充电盒子里。

　　天亮了，这个宿舍就是一个毫无遮挡的大厅，没有窗帘，也没有隔断，太阳一出来克里希就会被晒醒。郊区黄橙橙的工业浓雾比市区少了很多，早上的阳光也来的更为刺眼，但这里和市区仍然有一些可悲的共同点，比如没有树木。

　　现在还不到时间上班，同事们都还在面朝下充电。

　　克里希想如果搬到海边去母亲的病会不会好一点，她在那本缺页的通识教育上看到过海洋上漂浮的那层绿色藻类贡献着这个星球的氧气。

　　但只是稍微一想她就放弃了这个打算，物资，房子，医院，空调......在这个抱团取暖的世道，是个人都知道海的那边无法生存，那里水体严重污染没有城市。

　　克里希静静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就着仰躺的姿势穿好了衣服，她早上不和机器人同事们一起排队上班，她得去老板办公室旁边的厕所洗漱，那里可以说是整个工厂唯一和人类有关的地方。

　　克里希右手挂着一件棕色皮衣走在有三层楼高的走廊里，这里设计之初是为了让大型机械进场作业，这个工厂并不是为了加工零件建造的，那些仍然在墙壁上杂乱盘着的电线和消防水龙头就像是死去故事里未被掩盖的一角，捏着抖一抖灰就有可能露出本来的面貌。

　　走廊的尽头，日光透过玻璃照在克里希的背上，那件老旧掉皮的棕色皮衣在她身前投射出细长模糊的影子，克里希在通向另一栋建筑的日光尽头朝影子走去。

　　冷水打在她的脸上，豪华卫生间的镜子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克里希抬头和镜子里的眼睛对视。

　　镜子里她的棕色卷发微微沾湿黏在额前，过了一会儿后克里希双手在胃部交叉紧贴着那件掉色的t恤慢慢从肋骨推到胸口最后挪动到脖子，那件薄t恤在她的动作中从盆骨处不断往上。

　　整个过程中她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右手最终抵在了左脸的下颌骨，左手四指则轻轻握住脖颈拇指放在脸颊像托举着整个头颅一样，她盯着自己的眼睛双手在脸颊上揉捏。

　　水龙头发出均匀的流水声，除此以外这层楼什么声音都没有。

　　克里希就在一片静谧中大睁着眼睛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眼睛不断变得干涩又因为情绪上涌而慢慢潮湿。

　　直到听到七八个电梯同时运作发出的巨大“叮”声后克里希的视线才重新聚焦，关上水龙头拿上那件放在台面上的皮衣离开了卫生间。

　　坐在工位上，克里希左边那个仿生人仍然穿着一个月前的同一件衣裳，右边那台充电口磨损的机器人背上的胶带还没有摘干净。

　　克里希从挂钩上取下手套准备戴上，旁边模糊地传来了一个机械声。

　　“thank you”右边那台机器人发出了和电子词典上一摸一样的声音。
　　克里希已经好久没听过人类语言以为自己幻听了，于是越过隔板往右边探头声音沙哑的回“你说什么？”

　　那个机器人仍然维持着上班的姿势面对传送带重新发出了百科的声音“我是说，谢谢。”
　　随后就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克里希慢慢转回头什么也没说。这时传送带已经下来了第一批零件，克里希也进入了工作状态。

　　克里希午间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是老板特批给她的。

　　这一个小时里她的那条管道不会往外出零件，克里希拿着一块压缩饼干坐在地上就着一杯水开始啃。

　　她一只手打开平板，上面的余额仍然少的可怜。比起机器人少许多的工作时间让克里希的薪水也低得够可以，但是最低工资标准至少能保证她下个月不会被饿死，当然也仅仅是不会饿死而已。

　　克里希给母亲的账户转了点钱，想着母亲吃药的花销打算晚上翻墙出去再找个兼职赚钱。

　　反正她已经上手了现在这份工作，上班不那么精力集中问题倒也不大，克里希这么想着就开始搜索附近晚上招兼职的地方。

　　翻了一会儿后，大部分的地方都离得太远，就五公里外的一个充电站比较合适。

　　克里希点击投简历按钮后等了一会儿还没收到回复，打算下班后直接走过去看看。

　　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克里希看不同型号的同事们有的站在台面前，有的坐在椅子上，但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克里希把饼干袋子团成一团在裤子上搓了搓手，站起来重新坐到椅子上戴好手套，过了一会儿那条管道又卡着时间掉下来了几个零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