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极镜

　　“放开我…”

　　“放开我…………”

　　混沌的声响发出尖锐沉重的嘶吼。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带着不尽的狂妄，不甘……

　　某个稚嫩的声音带着不符年龄的沉稳，镇静，道——

　　“你的罪恶有始有终，黑镜，将吞噬始终的罪恶……”

　　一字一句的压制，仿佛幽远已久的判词。

　　……………………………

　　白色公交行驶在蜿蜒狭长的公路上，灼日凌驾万里晴空。

　　车内空调长途保持的凉意合理招致了姜银一路沉甸甸的睡意。

　　“740公交提醒您，下一站，春居镇。”

　　听到提示音，姜银撑开眼皮，这时恰好被穿透进来的光线刺了一下眼。

　　姜银下意识抬手稍微挡了挡。

　　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细腕，以及腕处悬着的一颗格外显眼的黑黢光亮的小石头。

　　这颗整体偏于扁圆的小黑石有些粗陋，只是简单用细红的长线穿过孔，然后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坠在她的腕上。

　　不过一旦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黑石粗陋之中就像是无数菱形的黑色方块晶石的凝结。

　　垂下手，姜银侧头看向车窗外的光景。

　　“终于到了……”

　　这是第几次轮回？

　　姜银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是姜家人，一个世代以除祟鬼为己任的世巫亡族，只余她，经世孤魂。

　　她来春居镇，是为了赴约。

　　约定就是去看大门。

　　尽管这个约定刚开始听起来荒唐离谱到家，但它的的确确存在着，并且真实。

　　来这里之前的几个夜晚里，她都在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和人有这样无聊的约定。

　　其实，怪就怪她年少不经事时就被人忽悠，当初有个大叔找上福利院对她说，要资助她在外独立生活学习，为了能够不在福利院一直待着，为了避免反复被收养的麻烦，她就立马答应了。

　　但是说到回报代价的时候，对方的要求却只有一个，就是让她看大门。

　　所以，她还是来了。

　　这是身为巫女与人的契约精神。

　　她从不轻易与人做约定，一旦有了约定，她就一定会履行。

　　春居镇是岑州市的一个边远城镇。

　　虽然地方偏远，但也算不得落后，城镇是老式古建筑和新式楼房建筑的混杂，看上去也没什么违和的。

　　南街是极好的地段，算是春居镇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人多车多，店多。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姜银眉头微微一皱。

　　平常一个人在荒郊野外生存习惯了，像这样热闹的地方，属实让她有点难受。

　　春居镇以刻有春居镇三字的大石碑为中心，分东南西北四街，八巷。北街的最北边，靠近荒山的偏僻地，就是三水巷。

　　三水巷建筑房屋比春居镇其他地方都要年代悠久，再加上地处偏僻，没什么人愿意住，所以这地就随着时间越显荒凉了。

　　“北春街，三水巷，风雨阁。”

　　这里完全远离人多的地，甚至可以称得上“荒无人烟”。

　　姜银拖着行李，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写有地址，她站在风雨阁的门口，低头仔细核对了一遍。

　　风雨阁背靠苍翠的大山，大山生出的枝叶藤蔓自上而下，恰好蜿蜒缠绕着整个风雨阁。整个风雨阁不大不小地嵌在孤零零的深巷里头，几乎要与大山融为一体，只秃噜皮似的露出原木的柱子，是不会被轻易察觉的存在。但它也足足有三层楼高，六角阁楼。

　　敞开的大门，透进来半盏光亮，外头两根大柱子，柱子上缠绕着森绿的藤蔓，藤蔓有些粗实，没什么叶片。

　　四十来岁的孟疆刚好从里头走出来。

　　“你终于来啦，等你很久了！”

　　孟疆顶着一张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脸，一手扶着门栏，一手插着腰精气十足地跟姜银熟络地打招呼。

　　“欢迎来到春居镇！欢迎来到风雨阁！”

　　孟疆的热情就跟景区的导游口吻相差无几。

　　姜银面无表情，礼貌地点了下头。

　　不算太冷落也不算太亲近。

　　这风雨阁外面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进来一看却是亮闪如新，满满的复古高级感。

　　规整堆砌的书籍，一眼望去，层层叠叠，高耸入顶。

　　红漆木的楼梯横七竖八地交错，自下而上，从外面看上去明明没有那么高，但站在这里面，却实实在在能从视觉处感知到“高山”，以及沉淀着的古老斑驳的痕迹。

　　姜银没什么感想地大致扫了一眼。

　　孟疆走向一面书架前，搭上架子边往旁轻轻一推，那厚重的书架便滑到一边。书架后，一道门，孟疆推开门，领着姜银进来。

　　这是一间宽敞透亮的住房。不过不同外面的复古风格，里面完全是一个现代化的居所。

　　“这儿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了。”

　　姜银看了一眼孟疆，略露不解，“我的？”

　　“没错。”孟疆郑重其事，一脸苦相道：“实不相瞒，原来的员工嫌弃我这老板开的工资太低跑路了，你也看到了，我这满是各种珍贵典藏，可不能没有人看门…这不，偶然想起来和你的约定，所以啊，我就挟“约”让你来这儿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孟疆拍了拍胸脯保证，“咱这儿绝对地包吃包住！”

　　姜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空间不大，但里面设备几乎齐全。

　　孟疆讲着讲着，露出一脸讨好样儿，小心翼翼问姜银：“你看，怎么样？”

　　孟疆可是真怕对方随时不想遵守这约定，毕竟这约定在他看来都有些不着调的离谱，要是对方拒绝，他也不能抗抗议啥的。

　　“无所谓，既然是为了回报你资助我这些年的代价，约定，就是约定。”姜银说。

　　“那这就可太好了！”

　　意识到自己过于太激动，有些得意忘形了，于是孟疆挺直了腰背，清了清嗓子，端正自己的形象，一本正经地用着官方口吻道：“既然这样，那就拜托你替我守住这风雨阁了。”

　　这话说沉重，莫名有种白帝城托孤的既视感。

　　接着，姜银就见孟疆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拽出来一个大包袱扛在肩上。

　　整个人一下就染上江湖的浪荡气。

　　用着轻松地口吻道：“那么这儿就拜托你了，我要出远门了！”

　　“出远门?”

　　“没错。”孟疆对着姜银一番感慨，“这年头算命先生生意不好做了。”然后带着满脸沧桑的真诚对姜银道：“为了能给你发工资，最近我刚转行，准备去北方和朋友做生意。”说到这，孟疆有意无意地顿了下，满嘴不着调的尾音补充道：“可能要去上十天半个月啥的……。”说完看了下姜银的脸色。

　　对此，姜银只道了句：“慢走不送。”
　　反正她一直都居无定所，在哪待都是待。

　　听到这话，于是孟疆放心干脆地扛着包袱走到门口，带着不用负责任，以及终于解脱的愉快心情朝姜银挥手致敬。

　　“那祝你好运，姜银，我走啦！”

　　孟疆走得匆忙，不带一丝留恋。

　　姜银莫名解读出对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洒脱。

　　很快，她就意识到对方为什么那么如释重负的洒脱。

　　一大早，风雨阁就蹦跳进来一个粉红惹眼的倩影。

　　“大叔！大叔！！”

　　这声气势十足的大嗓门直接毫无预兆地在姜银耳边炸开。

　　姜银下意识眉头一皱。

　　想着可能是个麻烦，避开最好。

　　“哎！你谁啊？！”

　　姜银正要跑路，结果对方已经看见她，大步朝她跨过来，伸出手就要抓她的肩膀。

　　姜银余光敏锐瞥见，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

　　神经大条的谭小珂没有注意姜银的刻意避让的动作。

　　谭小珂看到风雨阁多出来的陌生人。

　　姜银淡淡回了句：“看大门的。”

　　“看大门？”谭小珂觉得莫名其妙。

　　左右看了看，“大叔呢？”

　　“出远门了。”姜银道。

　　谭小珂“哦”了一声，又问：“那大叔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姜银回道：“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谭小珂一惊一乍，睁着圆溜的大眼睛，不可置信，“我靠了！说好的明天去秦奶奶家做驱鬼仪式的！定金都给他了，他怎么能说走就走，这不是跑路嘛！！”

　　“这个大骗子！也太不负责任了！”谭小珂愤愤不平。

　　姜银并不感兴趣。

　　也不准备替人收拾烂摊子。

　　下一秒，谭小珂打量起姜银。

　　女孩眼底冷淡无光，看上去有些不好接近。穿着有些奇特，暗黑系斗篷麻布衣，腰间垂下两条编织成结的红色流苏系带，重墨神秘，飘然虚无。

　　“……我说，你和大叔一样，也是风水师吗？”

　　“要不你……”还没等谭小珂话说完，姜银就打断她。

　　“不是。”

　　女生说话也是一板一眼，脸上更是没什么多余情绪。

　　“啊……，喔。”谭小珂瞬间表现出遗憾，转而又苦闷地囔囔“那该怎么办啊……。”

　　可能是对方给她的气场太过稳重沉静，又闷闷的。破天荒的，谭小珂下意识收敛了点。

　　没再搭理她，只见转身拿出个鸡毛掸子，开始到处掸灰尘。

　　似乎是在委婉地让她自觉离开。

　　不过谭小珂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盯着姜银越来越远的背影，当即心下一动，就跟在人家的后头。

　　两双脚，就这样一蹦一跳，一轻一重，踩得楼梯咯吱咯吱有力地响。

　　谭小珂跟在姜银后头上上下下，左拐右拐。

　　本来没有打算打扰对方，就只是想随便看看的，可是，保持安静的时间还没超过一分钟，谭小珂就开始追着姜银的后背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谭小珂，住在春居镇的南街那边……哎，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年纪了，是哪里人啊，是我们春居镇的人吗……”

　　谭小珂一个劲儿地想要和对方搭话。

　　怎么不理我呢。我这么个活泼可爱受欢迎的美少女，还没被人这么冷落过。

　　谭小珂郁闷，想不通。

　　下一秒，谭小珂忽地对上对方一双明眸。

　　谭小珂一瞬间恍惚。

　　瞬即，脑海里咻地闪过一个又红又闪的奇异画面。

　　“如果你有需要看的书，可以四处看看，看这里的书，比追着问我这个人聊天更有趣。”

　　谭小珂回神，赶忙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我这个人不爱……”刚想表达自己是个看到书就头昏眼花的人，但转念又觉得不想那么快离开这里，于是话锋一转，笑嘻嘻道：“那什么……我如果想借书的话，你们这藏书阁有那种什么绝世武功秘籍的藏书可以借吗？”

　　姜银：“……”

　　“呀……”谭小珂装作一脸惊讶疑惑，“真诚”发问：“没有吗？”

　　这时，谭小珂手机响了。

　　谭小珂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姜银，才接电话，“喂，阿姚，怎么了？”

　　“小珂，说好的，赶紧早点过来占位置啊，不然晚点人来了就挤不进去了……你怎么还不来！”

　　谭小珂这才猛然想起来。

　　“哎呀，我马上就过来！你一定要给我占好位置喔！”

　　说完撇下姜银，撒丫子就往外跑。

　　姜银淡然收回目光，继续清扫架子上的灰尘，一会儿之后，姜银站在风雨阁外面透气。

　　这时，坠在手腕的黑石像是感应到什么。

　　闪了一下光泽。

　　只见，平地起风。

　　一缕奇异的风裹挟着几片枯叶，摸索着地面，然后朝姜银的方向，直到缠上姜银的裤脚，带着一股调皮劲，试图把她往某一个方向拽。

　　可惜，好几次都被姜银抖落下去。

　　“别胡闹。”

　　一次次贴上去，仍不肯放弃，固执地粘着姜银的脚踝。

　　一个劲儿调皮地摆弄她的裤脚。

　　这是一只跟随她来到春居镇的小精怪，几只叶片就是它的本体，早些年认她做了主人，一直作为她的眼睛四处探查祟鬼的气息。修为极低，不易被同行察觉，因此也帮她省了不少麻烦。

　　姜银没什么实意地威胁说：“再胡闹，我就把你当垃圾烧了。”

　　一听到姜银威胁。

　　那几片枯叶瞬间萎靡了生命力，从姜银脚腕上陡然脱落。

　　无辜的，脆弱的。

　　明明只是几片简单普通的枯叶，却偏生能从中看出一地的委屈来。

　　这时，姜银抬起坠着黑石的手腕，微微绕转食指，转眼间，几片枯叶又迅速从萎靡的生命力里中重新振奋。

　　带着笨拙可爱的灵性，随着姜银不断绕指的动作，不断回旋翻飞，直到化成一只枯叶蝶，停在姜银的指尖。

　　源源不断的黑紫流光从姜银手腕的黑石流出，通过筋脉传递到枯叶蝶身上。

　　瞬间，枯叶蝶恢复精气，振翅飞起。

　　“去吧……”

　　听到姜银的指令，枯叶蝶动了动触须，立马向远处飞去，边飞，边不断分离出倍数的枯叶蝶，朝不同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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