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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眠夜 长相思
漫漫长夜,星星之火。
凛冽的风好似弦上之箭急速划过水面,泛起阵阵波澜,月光洒在水面,和湖底的鱼儿融为一体,映照在湖底的石头上。天黑如墨,只有一轮明月悬挂天际寄出凄凉的光。连绵的青山巍峨,沉甸甸坐落着,山上亮起点点火光。
本该宁静。
水天一色。湖前一座小亭,里面是一人一琴一好茶。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琴前,长发及腰,披散不加修饰,月光下肤色白得透明,一双手骨节分明瘦得青筋显露。在手下一声声悠远清脆的琴音响起,曲调宁静却又悲伤。黑暗中他轻轻侧头,侧脸五官立体分明,下颌线锋利眉眼却温润。眼型明明极具攻击性,眼尾上挑,睫毛长又浓密,气质却淡然温和。如同琴边一壶茶,清澈甘甜。他轻轻勾唇,月光披拂在他肩上,倜傥出尘。
没有比出尘更合适的词了。
腰间系一玉冰蓝甚清透,玉上挂一银月,颜色和湖面月光的几乎无差别。不细看看不出来,上面刻着“惊蛰”二字,笔锋凌厉。
“三殿下。已经按你的吩咐让人去玉兰街了。”小亭外数十步处,微安身材魁梧,声音沉墩,手上握一剑出鞘。他神色冷静,气质凶悍,却虔诚地低眼单膝跪在地上行礼。
“……”亭里的人没搭理他,自顾自得弹着曲。直到微安再次出声:“殿下,时候到了。”
时候到了……
琴声一顿。亭里人慵懒地抬了抬眼,依旧没说话。微安心上一紧,嗓子发痒,急切地抬起头看向亭里人:“殿下,您心软了?”
楚浔尧伸手拿起茶杯,指尖在杯沿一敲一敲。他清澈的眼里情绪复杂。他此时百感交集。
今天是八月十五啊。月亮格外的圆。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月这样的琴,他坐在一旁歪着脑袋听沈若安弹琴。沈若安一身白衣,一娉一笑温柔如春水。楚浔尧思绪停留在数十年前。
沈若安的琴声和她人一样,柔软延绵。楚浔尧听着听着困了,便埋着头继续听不愿意错过她的每一声琴。夜色渐凉,沈若安便脱下外衣披在楚浔尧身上,直到现在,楚浔尧仿佛还是可以闻见她身上的茶香,温暖怡人。
沈若安心疼地轻轻抚上楚浔尧的背,温声道:“尧儿,困了就回去吧。”
楚浔尧转过身,被沈若安抱在怀里。他将头往沈若安怀里埋着,搂得很紧,轻声喃喃:“母妃……”
“睡吧,母妃一直在呢。”沈若安抚上他的头,眼含笑意。
可没人料到第二天晚上无忧宫起火,一把火烧光了所有。
楚浔尧在睡梦中被人救下,而沈妃却惨死,尸骨无存。
有人说,她是自戕,在大火里翩翩起舞最后含笑而死。也有人说,她是被害,她太得宠惹得后宫贵人眼热。
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有一个共同点——谈论的人都被杖毙了。此后后宫再无温柔可人的沈妃,无人敢提无人敢问,一切都被抹除了痕迹。无忧宫所有人上到同住无忧宫的魏贵人下到打扫宫女,赐死的赐死,杖毙的杖毙。除了楚浔尧无一幸免!
心软?我送春水,谁迎我春!?
楚浔尧骤然睁眼。他微微勾起嘴角,语气坚定道:“我亲自去。”
玉兰街。
玉兰街正举行灯会,这里是安城最繁荣的街道。街道旁的建筑高大,亮着暖融融的灯,再往前走就玉兰河,玉兰河岸边种满了玉兰树,到了花季玉兰花会掉得整条河都是,像是棉絮撒了满街,香飘十里,是极动人的佳境。现在桥上挂着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灯,明晃晃,桥上热闹极了,到处欢声笑语。生意最好的当是莲花灯,夫妻都喜欢买一对莲花灯,写上对方的名字,然后放进河里。寓意着夫妻的感情会和这长河一样越走越远。
冷臆却看不起这幅做派。她站在买莲花灯的小铺子前,被旁边的人挤来挤去。她不耐烦地出声:“喂,你够了没有!”秋晋陨被吼了也不恼,笑着回她:“等会。”紧接着扭头轻声问许枝:“夫人,买一对?”
老板见状赶紧推销,双眼冒金光,就差把“我的莲花灯举世无双”几个字些写脸上了,大声叫嚷:“买花灯,寄花灯,夫妻感情十万更!!随着流水长长久久,这莲花灯你买了再走!”
许枝红着脸轻声说:“那来一对吧。”
冷臆“噗嗤”一声笑出来:“喂,你这意思,不就是河到头了感情也到头了吗?”她坏笑着,抱胸得意洋洋的拆台,声音响亮,惹得众人纷纷看过来。
老板脸色僵住。
秋晋陨看不下去冷臆的贱样了:“没事老板别管她,我们要一对。多少钱……”话还么说完,冷臆扭头就走了。秋晋陨懒得理她,付了钱,便拉着许枝去放花灯。
冷臆站在二人身后,心里说不出来的不爽。秋晋陨和冷臆同出师门青梅竹马,许枝是冷臆的第一个师门外的好友,二人通过冷臆熟识,结果两个人不仅成了朋友还成了亲!!现在还要孤立她?!
月色下,秋晋陨轻轻挽着许枝的手,许枝的长发随风飘扬,二人背影一对璧人。
冷臆越看越心烦,一挥袖气鼓鼓地双手挽着衣裙跑走了。她一个人漫步在街上,腮帮子鼓鼓的嘟囔着:“气死本主了!!”她心烦意乱,决定打道回府和师尊好好参他一本,便往城门方向走。
回洛宁山要先出城门,城门外有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再走一山路就到了洛宁山庄。路途漫长,所以冷臆几乎不出门,在山庄要么习武要么睡觉。
本来万里无云的天色突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看得人喘不过气来。冷臆担心要下雨,便走得快了几步。
出了城门,她飞快穿过竹林,一身锦衣在夜色里格外亮眼。直到跑出竹林,她才发现不对劲。
为何一股烟味。
她大步流星往山庄走。走到门口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冷臆心头一紧,她眉心一跳,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让她难以置信。
她颤抖着手,轻轻推开门。
尸骨遍地!
一声巨雷作响,响彻天际,震耳欲聋,冷臆顿时如坠冰窖,只觉得身体每一寸都被刺痛着。她睁大了双眼,颤抖着蹲下身,用自己的衣袖为地上的人擦干净脸上的血。他们都是守前门的下人。
原本华丽的浅金色衣裙被沾染了血迹,上面绣了白鹤,栩栩如生,可见绣娘技艺的精湛用心,上面甚至挂了珍珠点缀,还有一颗颗米粒大小的水晶。
冷臆红了双眼心如乱麻,颤抖着手拿起侍卫的剑。她顾不了太多了,站起身倒吸一口冷气,稳住心神,迅速往里走。
山庄尸横遍地!
她轻轻走进白祝的院落。
结果和她预想到的一样,白祝倒在地上,一身白衣被血染红,他微眯双眼,唇色惨白,见到冷臆进来了瞳孔颤抖。
白祝薄唇微张,困难地发出声音:“走……快走……”
“我不!我带你走!”冷臆说着搂上白祝的胳膊,正要抱他起来时,听到“嘎吱”一声。
他手被人生生拧断了。
冷臆欲言又止,不可置信地侧身看向白祝。再看向他时,他已经没了呼吸。还没来得及悲伤,长期练武的冷臆迅速察觉到院里有人,下一秒,她敏锐侧身地躲开身后的剑。剑光闪烁。
冷臆挥起长剑反击。二人的剑□□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声音。银光闪烁,只听声音就可以听出二人交剑的力道之大。他心一惊,只是第一剑,冷臆就震得他的手臂生疼。他从来没见过力道这么大的女子!来人蒙面,挥剑铿锵有力。他招招致命不留余地,剑法都是好剑法,冷臆根本找不到还手的突破口,她反应迅疾,瞬间弯腰躲过他的斩脖剑法,弯腰时,她看见了腰上的玉佩。
“你剑法不错。”冷臆话里带笑。
冷臆迅速伸手抓过玉佩,来人顿时愣住分了神,只是一瞬间!冷臆起腿用力劈向来人的手,冷臆力气大,这一下腿去无论是谁都得疼好一阵,来人继续还手。“但你别忘了——”冷臆还可以腾出空来挑衅,气势嚣张。二人的力道之大,交剑时甚至在空中发出嗡嗡声,是挥拳的声音。二人本不分上下,可就是这弹指一挥间,来人挥剑刺向冷臆大动脉,冷臆反应迅疾向后仰,同时将藏在袖子里的针稳稳扎入他手腕里,一寸不差正正好好扎进脉里,她笑着接话:“我尊师天下第一剑!”
不愧是你白祝教出来的!毒物一个!
来人发出闷哼,仍然强忍着痛和冷臆过招。冷臆招招灵活歹毒,不一定要你命,但一定让你生不如死。来人武功极高,内力极强,如果不是因为他和师傅过了几招,冷臆根本没有赢得可能。好在这人体力已经基本耗尽,冷臆想要他命,但是这人防守好得不行。反应快,又聪明,对于冷臆每一个招法都可以精准预判。
冷臆冷笑一声:“喂,疼不疼呀?”
不疼就怪了。
来人没说话。二人厮战,冷臆轻声道:“中了我的针,你命不久矣。它会随着血液流动,让你生不如死。”
来人一顿。紧接着,二人动作交接间冷臆伸手挑断他的手筋,二人动作迅速有力,可惜冷臆在状态上占绝对优势,来人已经不是她的对手。谁知正要锁住来人喉咙时,她被人一脚踹开,摔向院落的墙上。
**怎么还有同伙!那人背起他,轻功迅疾翻出墙逃走了。
蠢货。就这两招轻功,暴漏的他的身份。安氏身法轻羽功,习得的人可以飞檐走壁轻如羽翼。安氏身法从不外传,他只可能是安氏的人。
白祝有天下第一剑的称号,只要让他拿到剑,就没有他打不过的人。所以那人先断了他的胳膊,再要了他的命,紧接着一把火烧了整个院子,如今整个山庄被烧的不成样子。
冷臆顾不得疼了,下意识想要去追那人,起身时才发现来不及了。人都已经没影了!眼泪瞬间溢出,她跪在白祝身前,颤抖着唤他:“师尊……”
你说好的,要陪我一辈子呢。
院子里还放着冷臆喜欢的秋千,桌上泡的是冷臆爱喝的茉莉花茶。这茉莉花是白祝亲自种的,茶是亲自炒的,他向来抠抠搜搜,却还是因为冷臆爱喝而天天泡。院子里血气中夹杂着茉莉花的清香,带着甜味,孤鹰飞过,放长声呼喊,忽大忽小尖锐刺耳。
冷臆没见过这样的师尊,他眼里没有一点颜色,麻木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不甘心地抱住白祝,和儿时一样,软着嗓音道:“师尊你理理臆儿……师尊……你说句话好不好,臆儿错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师尊……师尊你说话啊!”
她哭的声音沙哑,搂得越来越紧,白祝的头靠在冷臆的肩颈,即使白祝已经浑身鲜血,冷臆也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小的时候,她只有闻着这味道才睡得着。
“臆儿求你了……不要丢下我……师尊……”
骤时倾盆大雨,风雨交加,茉莉花被雨水拍的弯下头。冷臆浑身湿透,像是疯了一样紧紧搂着白祝不放。秋晋陨撑着油纸伞站在身后,寒风凛冽,他沉默地看着二人。许久。秋晋陨撑着油纸伞站在身后,寒风凛冽,他沉默地看着二人。许久。秋晋陨撑着伞快步走进来,蹲下身去给冷臆打伞。
他觉得握着的伞柄越来越冷。他蹲在一旁,双眼猩红看向白祝。秋晋陨声音微颤:“我来迟了。”
冷臆闻声,扭过头和秋晋陨四目相对。冷臆像是炸了毛的猫。拿起茶杯砸向秋晋陨,秋晋陨白净的脸被划出一道道血痕,他忍耐地闭了闭眼:“你别发疯。”
“都怪你!都怪你!——”冷臆拳脚交加,拳拳在肉,打得秋晋陨浑身是血,秋晋陨一刻都没有还手,只是任由她打,自顾自地给她和白祝撑伞。
“冷静。冷臆冷静!”
冷臆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和秋晋陨在雨里站了多久,最后她哭的有气无力,跪倒在地上。她精心梳的长发此刻凌乱不堪,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声道:“你能不能去死啊,秋晋陨。”
“……”
说完这句话,冷臆觉得天昏地暗,缓缓闭上了眼。“臆儿!”
金胜将军府。
冷臆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屋里飘着淡淡的草药味。房屋里放了一箩筐冰块,婢女在旁边扇风。叶熙端坐在一旁给她把脉。他眉头紧皱,额头冒汗,看上去很紧张。许枝和秋晋陨看得心急,许枝忍不住出声:“叶大夫?”
“嗯?”叶熙没抬眼,明明只是一个无意的举动,落在秋晋陨眼里就成了情况危急顾不得说话了。许枝紧张地抬头看了看秋晋陨,二人对视一眼,相视无言。
“唉……”
“她怎么样?!”二人齐声问。
叶熙摇了摇头,又叹息一声。他轻轻拉上了窗帘,弯下腰捂住脸。许枝见状,心里一片荒凉,顿时鼻头一酸,背过身去用帕子捂住脸无声哭泣。秋晋陨手止不住地颤抖,他轻轻拉开帘子,看向床上的人。冷臆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虽然和冷臆一起长大,却想来不喜欢她娇纵的性格,偏偏师尊就宠着她,不论她是上房揭瓦还是趁师尊睡着拿着师尊的长发编辫子,师尊都任由她。安城无人不知道这个小郡主出了名的娇纵。她漂亮,是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的好看,一双狐狸眼总是坏坏地笑,粉嫩的嘴总是说着气人的话。秋晋陨承认,他是挺讨厌这个黑心汤圆的。从小到大师尊什么事情都只偏心冷臆,小到最后一个鸡腿,大到白氏一族天下第一的绝密剑法秘籍,师尊都给了冷臆,教给了冷臆。
可他也挺喜欢冷臆的。是纯粹的,亲情的喜欢。二人一起长在洛宁山,一起习武一起念书。冷臆会在秋晋陨生辰给他准备礼物,师尊不允许秋晋陨出门,她就偷偷拉着秋晋陨出去玩,被发现也是她一个人扛下来,在雪里跪了半天差点冻死。在他心里,冷臆早就是他的家人了。
床上的人将头埋在柔软的杯子里,原本粉嫩的脸颊肉如今一点血色都没有。秋晋陨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发颤:“她……到底怎样?”
“唉!”叶熙烦躁地搓了搓脸,“困死我了!……你刚刚说什么?” “她怎么样了?”
“哦……她……没什么事情……”说完,叶熙打了个哈欠。秋晋陨顿时怒气冲天,许枝觉得如果秋晋陨头上有草,那一定着火了。紧接着叶熙又说:“只不过……”
“?”
“只不过……唉……”
“叶大夫你有话直说吧。”许枝忍不住道,“你这样,我们很紧张。”
“少夫人啊。我饿得慌。”
“……”许枝抿了抿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秋晋陨,不出意外他要发作。
“叶熙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秋晋陨白了他一眼,“饿了自己出门左拐整点。”
叶熙闻言欣喜地站起来,急匆匆地往外走,脚步匆忙,刚出院子还差点摔了一跤。许枝欲言又止地看向叶熙的背影。果然没过一会,叶熙就怒气冲冲走回来叫到:“不是秋晋陨,左拐是茅房啊!你连你……等会?不是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一直没出声的秋家主母突然说道,“叶熙,臆儿到底怎么样了?”
“啊,夫人,冷臆她没事,就是体寒着凉,再加上压力太大一时间昏迷了而已……也可以说是睡着了,总之她很快就会醒的。”
叶熙顿了顿,“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许久不见臆儿妹妹,她瘦了好多。”
“臆儿妹妹也是你叫的?”秋晋陨炸毛。
叶熙是秋晋陨和冷臆的共同好友,当时是在宫里认识的,秋晋陨是新兴的小将军,带了兵打了胜仗,在危急时刻拯救了危城,满朝威武百官上上下下都参加宴会为他庆功。叶熙的父亲是户部侍郎,也算是个正经官身,当然要带着叶熙来。叶熙当时无心入仕,只想着到民间完成他的神医梦。叶熙父亲带他来,也是想让他露露面让各位官人眼熟一下他。所以叶熙去了之后满心只想怎么逃出去。找到机会后,叶熙扭头就溜,刚出门就在屏风后面被人撞见。那人想来也是个逃难的,他捂住叶熙的嘴巴,二人对视一眼。 这不是庆功宴主角吗?!
叶熙心想完蛋了,他该不会记恨我吧?他尴尬地憋了一句:“好巧啊。”
“敢说出去,我弄死你。”
叶熙顿时毛骨悚然,秋晋陨力气大得很,叶熙肩膀被他按得生疼,忍不住发出声来:“啊……”
秋晋陨见状,赶忙松手捂住他的嘴瞪大了眼睛:“闭嘴!!”
这是二人初遇。熟识是在第二天,叶熙想翻墙出宫,二人在冷宫后门碰巧遇上,目标一致,没想到冷臆上去把他们二人锁起来了。叶熙和秋晋陨被迫在冷宫被关了一天。叶熙当时骂了一晚上冷臆是毒妇,说总有一天自己要研究出来最烈的毒弄死她。秋晋陨虽然觉得这么说很没礼貌,一点都没有君子之风,但还是在心里默默肯定了。
他没料到今天,他用自己研究出来上好的药给这个毒妇治病了。
叶熙给冷臆熬好药就走了。等冷臆醒来,已经是晌午了。她睁开眼,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将军府。她揉了揉发酸的肩颈,坐起来。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窗外,树枝摇曳,雨水垂涎欲滴,晶莹剔透,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是新鲜的空气掺杂着草药味。
屋内,冰块一箩筐有一箩筐,生怕热着屋里的人。秋晋陨知道她不喜欢婢女伺候,就没有安排下人在屋里,而是守在屋外。冷臆心里一片死寂,她闭了闭眼,重新躺回床上。
她是将门遗孤,父母为了巩固皇权战死沙场,家族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皇帝为了安抚民心,封她为凛城郡主。被白祝收养,跟着白祝学这个学那个。白祝是她唯一的最亲的人。现如今,她唯一的靠山就倒在她面前了。
可是悲伤时没有用的。
人已经死了。
害死他的人,一个都别想置身事外!
冷臆缓缓睁开眼。三步两步就下了床,下人听见屋里有了动静赶紧跑进来:“郡主您醒了!”
“替我更衣。”
。
皇宫。
皇帝怒发冲冠,将桌子上的奏折往地上狠狠一翻:“你再给朕说一遍!”
“师尊白祝,昨日在洛宁山庄遇害,洛宁山庄上上下下无一幸免,臣和冷臆赶到时,已经……迟了。”
皇帝气的双眼猩红,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道:“凶手呢?”
“跑了。”
“你再给朕说一遍?!”皇帝把墨砚扔向秋晋陨,秋晋陨虽然跪在地上,却仍然精准接住墨砚,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陛下。凶手,没抓住。”
“给我滚!给我滚!你作为白祝的大弟子,关键时刻连恩师都护不住你配得上金胜将军这个称号吗?!”
皇帝和白祝是同窗好友,当年皇帝逼宫夺权,是白祝和冷家帮了很大的忙。说到底,终究还是放不下友人就这么走了。白祝早已金盆洗手,除了白氏一族势力,他在朝廷上几乎没有利益纠葛,杀他的人只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这才是皇帝真正恐惧的。
私人恩怨……是谁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秋晋陨心里想着,抬起眼观察皇帝神色。果不其然。他眼里的慌张和心虚一览无余。他是个明君没错,这些年在他的统治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是他的上位,也是无数无辜生命的牺牲。白祝和他曾经为利益共同体,白祝得罪的人,基本也是他得罪的。
谁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最重要的是,白祝天下第一剑都防不住的人,整个楚明都找不出来一个,可是现在有了,而且不在皇帝的掌控之下。
皇帝叹口气,坐回椅上,揉了揉太阳穴。第二种可能,就是冷臆和秋晋陨联起手来把白祝害死了。这种可能性极低,至少现在找不到理由。
如今太子在朝廷势力越来越盛,秋家出了这么个少年武将,太子当然是要拉拢他的。若是他也要上演逼宫夺权那一幕,整个楚明肯护皇帝的,恐怕只有白祝了。
白祝死了,皇权就完完全全名存实亡了。
“三个月。”皇帝开口,“朕给你三个月时间,查不出来凶手,秋家的兵权就回归朕手上。”
“是。”
皇子南苑。
楚浔尧是皇宫里最不受待见的三皇子。住的地方也自然比较偏僻。别的皇子已经封王立府时,楚浔尧还住在皇宫里。可想而知他地位有多低了。按道理来说,他母亲得宠,他也应该沾沾圣恩才对,但是皇帝对他百般厌恶,从小到大,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这是冷臆不解的地方。
冷臆只知道楚浔尧母亲沈若安是安氏族人,死前是皇帝捧在心间上的女人,其他一概不知。但是她想,沈若安的死一定不简单。
今天还是沈若安的忌日。冷臆特意穿了一身白衣。白色的罗裙上面用银丝绣了茉莉花,显得冷臆气质柔和不少,相比较平常鲜艳高傲的玫瑰花模样,如今温婉可人的玉兰花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如今白祝刚死,冷臆就擅闯皇子南苑,就相当于把楚浔尧送上风口浪尖。她没见过楚浔尧,不能凭一双眼睛一个玉佩就确定是他,但是他的的确确是嫌疑最大的。虽然他母亲是安氏族人这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不过好在,白祝和她说过。这个,秋晋陨恐怕是不知道的。
按照外人的逻辑,如今安氏一族以安九之为首,跟随太子,他们都不知道凶手是安氏族人,自然不会把矛头指向太子。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但如果突然有一个领头羊跳出来,给他们一个头绪和方向,他们一定会急着把那人供出局。
而如今,冷臆就是那个领头羊。
楚浔尧的宫门前,站着两个侍卫,他们一直拦着冷臆不让进,直到看见她带了剑,二人犹豫了。
“本主今日就是要见楚浔尧!我看谁敢拦?!”冷臆话音刚落,她便提剑出鞘,两个侍卫毅然决然地回答:“郡主殿下,三殿下说了,不见。”
冷臆冷哼一声,长剑拔出,右脚前迈一步:“那就看看,你拦不拦得住本主。”
“让她进来。”屋里传出声音。
冷臆一把推开侍卫,大步流星往里走。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修了一座亭子,里面放了把好琴。院子里种的都是春花,不敢想春季时这院子会有多好看。冷臆笑得猖狂,边走边说:“一个无权无势的废柴皇子,心思原来都放在种花花草草上了啊。看来你这样废物是有道理的。”说着,不忘踩上几脚踩得院子里的草叶一团糟。婢女看不下去了,轻声提醒:“郡主,这是殿下养了好久的……”
冷臆自在得像是在自己屋里:“我踩就踩了,你奈我何?嗯?”楚浔尧看向院外,阳光洒在冷臆的身上,黑茶色的发闪闪发光,雪白的肌肤红艳的唇,在院子里的人骄横地踩着自己院子里的花草,神色嫌弃厌恶,像是金贵的孔雀昂首挺胸,目中无人。
真是和她师傅一样讨人厌。
冷臆似乎感觉到了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轻轻侧头看向屋里。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像是昨日二人厮战时一样,无声似有声,且震耳欲聋。楚浔尧一手托着下巴,像是在看小猫小狗戏耍,眼里尽是笑意。他长得实在是好看,一双眼睛看什么都好像含情脉脉。冷臆承认,那一瞬间,她心被什么东西摇曳了。后来许久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感觉,许多年以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心动。
冷臆得意地抬起头,快步往里走,走路带风一样,看起来状态很好。楚浔尧坐在桌前,桌上是一盘棋,下得满满当当。他换了身衣服,一身白衣朴素简单,几乎没有花纹装饰,和冷臆精美华丽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可偏偏这人气质出尘,穿什么都不俗气,反而还将衣服穿的贵气不少。楚浔尧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听她破口大骂了,没想到她上来就把棋盘掀了。
楚浔尧一动不动,慵懒地抬抬眼:“郡主,最基本的礼仪礼数,白祝没教过你吗?”
“礼仪礼数?”冷臆“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楚浔尧你竟然和本主谈礼仪礼数?”话音刚落,冷臆变了脸色,“啪”的一声,宫里所有人都震惊地往里看过去。
她扇了楚浔尧一巴掌!
“这就是礼仪礼数!楚浔尧,你虽已成年却没有封号,按道理来说,你要对我行礼才是。怎么,本主还要给你行礼不成?”冷臆笑得猖狂,楚浔尧冷眼看向冷臆。在后宫一个人摸爬滚打长大,他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忍耐。
“见过郡主殿下。”
冷臆知道,自己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就算有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取了他的性命。想要报仇,只有智取。既然他最想要的就是皇位,那就让他没有这个机会得到!她这次来,也只不过是下下马威,顺便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他。 冷臆满意地点点头,弯起眼甜甜地笑:“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吧?”
“郡主殿下有事吗?”
“中了我的银针,不出一日,必死无疑。”冷臆走上前,靠近楚浔尧,漂亮的狐狸眼打量着他,二人近得彼此气息都可以听见。楚浔尧挑眉一笑:“哦?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等我哪天想死了就找你,毕竟郡主有给人扎针的这一特殊癖好。”楚浔尧后退几步,收了笑意,“只可惜,我现在还不想死。”
这话外音,不就是自己没中银针吗?这不可能!他怎么看起来这么有底气啊?
冷臆手心顿时出了薄薄的冷汗,她仍然面不改色:“这么说,洛宁刺杀和你没关系了?”
“郡主真会说笑。与其怀疑我,不如怀疑我那皇兄。他的理由比我多。”
“对了,我昨天挑断了那人的手筋,有没有问题我……等会?”冷臆语塞,当时刚进来的时候,没记错的话,这家伙手没问题啊!她不信邪,抓起楚浔尧的手臂一顿狂按。
没问题。
怎么可能会没问题呢?!冷臆瞪大了眼睛茫然看着楚浔尧。
而楚浔尧格外冷静,后退半步垂下眼,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郡主自重,男女有别。”
好啊,最后一点直接证据都没有了。冷臆冷笑着点点头气得咬牙切齿,声音发抖:“好好好!好一个楚浔尧!我从前竟然不知道你做事这样滴水不漏……”
男人只是温和一笑,目光清澈,如同春日暖阳微微倾身行礼:“那我就恭候了。” 冷臆气不过,踮起脚侧头靠近楚浔尧,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话里带笑地说:“你知道吗?我想弄死你,就和踩死你养的花儿一样简单。窝囊废啊,你的日子过到头了。”
冷臆抓着裙子气冲冲地往外走。
刚刚的侍卫照常守门,所以挡到她的路。而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侍卫被踹倒,扶着腰苦着脸请罪。冷臆闻声扭头,气得脸色发白吼了一句:“滚!”
楚浔尧目光冷了几分。他走出去,弯下腰去轻抚刚刚被踩的凌乱不堪的花草。侍女秀殷见状进屋,弯下腰收拾棋局。将棋子一颗颗捡起来。楚浔尧余光督了一眼,语气淡然:“扔了吧。”
秀殷一愣,手停滞在半空中:“殿下?”
“脏。”他说完后,眼里带笑有些湿润地一遍又一遍摸着那些草。
“……是。”
秀殷出来后,看见楚浔尧蹲在地上垂着头看花草,不禁红了眼眶。这是他辛辛苦苦种了许久的啊,可如今郡主说踩死就踩死了。秀殷走上前站在他身后,睫毛微颤哑声道:“殿下……都死了,就别摸了。”
“没死。”楚浔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秀殷,他们会活的。”
“……奴婢愚钝,实在想不明白这花儿都折成这样了,如何活的了呢?殿下,您也太纵着郡主了。无论如何您也是堂堂正正的三殿下啊。说起来,她郡主没个郡主样,琴棋书画她会哪样?四书五经她读过哪样?三从四德她又学了哪样?为何殿下你们都纵着她啊……”秀殷越说越气愤,直到看到楚浔尧静静看着自己,和他四目相对时顿时哑然。
他的眼神秀殷永生难忘。就像是冬日被凛冬摧残过后的死寂,同时眼神有些玩味,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是很蠢的话。
他从来没有这么看过自己。
楚浔尧垂眼,意味不明地苦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出了门,冷臆思绪冷静了不少。
白祝死后,白氏一族兵权何去何从呢?这恐怕是现在朝廷上最火热的问题,按照常理应当是交给白族掌权人子嗣继承大任,可白祝这一辈子从未娶妻生子,何来子嗣一说?众人顿时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的两个子弟和一个侄子身上。
秋晋陨已经手握兵权,把白族力量交予他手几乎没有可能。而冷臆和秋晋陨师出同门,是白祝最出色的弟子,是白族剑法唯一继承人,是最有能力担当大任的,还代表皇室力量,只可惜她是为女子。如果选她,众口难调啊。
至于他的侄子? 他的侄子虽然这些年勤学苦练也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白族人心里都知道,论能力,他还真比不上冷臆。
冷臆当然不可能让他继承白族大任。
既然师尊走了,他要护的人想当然也要我来护。天下苍生,注定要有人为他们砥砺前行,高举烈阳。
想到这里,她抬头仰望万里晴空。颜色蓝的像是高山湖水,阳光稀碎地揉进自己心脏里。只要肯等,终究会重见天日的。哪有阴云一直在呢?
“那就斗吧。楚浔尧。”少女轻轻侧过身,“反正,输的不会是我。”
白云寺。
秋晋陨前脚刚面过圣,后脚就马不停蹄地往白山赶。那是白氏族人常年生活的地方。白云寺正就统领权交于谁手而争论不休。
“你疯了?冷臆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统领白山?秋将军你糊涂啊!” “秋将军,从古至今都没有过这个先例,你可不能拿白山万千子民的命来赌啊。”
“阿姐,你也不是不知道,秋晋陨和冷臆本就是青梅竹马,十几年同窗又怎么会不帮冷臆呢。”
“闭嘴。”白贺扇了扇扇子,一脸不耐烦,皱眉冷眼看向白芷,“五妹,你话越来越多了。”
众人坐在席间,议论纷纷。他们那些人话越说越难听,秋晋陨冷哼一声,猛地一拍案几:“各位,静一静。”秋晋陨声音爽朗雄厚,很有威慑力,众人噤声。所有人目光落在最中间的人身上。
他勾起嘴角,看向大长老,忽然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大长老蒙了,欲言又止地看着秋晋陨:“这……”白贺冷笑一声,这家伙,也就在大场面装装样子了。
“大长老,您是长辈。这种事情,我认为您更有发言权。那么,您觉得最有资格当任白族掌门呢?”
大长老嘴巴微张,茫然地看着秋晋陨。
“各位,忘了告诉你们了,师尊已经把白氏剑法传给冷臆了。这就说明师尊已经将白族大任寄托给她。论能力,她是上一任掌门的最出色弟子。论人情,她是上一任掌门亲手养大的孩子。论地位,她是整个安城唯一郡主,是开国将军之女。所以,掌门不选冷臆,选谁呢?选你这个废人吗白晓?”秋晋陨挑眉,挑衅地看着一旁的白晓。
不愧是一个师门的,和冷臆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大将军,您是不是忘了,冷臆是个女子。她除了会打架,还会什么?”白晓鄙夷地看着秋晋陨。
周围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秋晋陨抱胸,一脸无赖:“那也比选你这个废人强。”
“秋晋陨!”
“既然如此,冷臆将担任白山掌门,各位有何异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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