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寻星

　　跳跃的火花在一片黑色中闪动，向熙年清楚，他可能跑不掉了。

　　“11月27日，据堇城森林草原防火应急指挥部最新通报：堇城北城区暮山发生山火，此次山火未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伤者均已送医…”
　　有的人在感叹这场大雨来得及时，有的人认为这不过是哪个没素质的人乱用火导致的灾难。
　　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一个人被遗忘在了那场山火里。

　　一年前——
　　堇城几个地级区先后被评为先进文明城市。唯独旧行区格格不入，靠着扎根于此的林世、彻夜和婉云三大集团，愣是在时代的洪流中站稳了脚跟。

　　延绵的大雨从十月初开始就笼罩了整座城市，半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转晴的样子。平日里热闹的旧行街也因此荒凉不少，但总有一群人，每天准时准点穿过旧行街，转角下车——
　　眼前，就是彻夜。

　　彻夜不像林世和婉云那样是从改革之初就建立起来的企业，而是老板近些年来抓住了市场需求，又与几个世家达成合作，拿到了不少份额。除此之外，新兴企业得到了政府极大的支持，使得彻夜一夜之间少走了十年的弯路。
　　在疫情的影响下，不少企业受到很大影响甚至濒临破产，彻夜是为数不多在这场腥风血雨中撑过来的企业。
　　这座一眼望不到顶端的大厦，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可严苛的审查和面试，已经劝退了不少没经验乱撞的人，能留下来一层层往上爬的，绝大多数都是精英。
　　不过这一切，于向熙年而言，都可有可无。作为陪着老板建功立业、一路打拼过来的人，他每天下班都得考虑要不要等老板。虽然听起来很不人道，但像这样的雨天，能免费蹭车回家，也算不上一件坏事。

　　向熙年正坐着发呆，并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形板正的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悄悄站到了他身后。

　　“早就让你去楼上跟我一起办公，找你都费劲。”男人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下班了还不走，在做什么？陆鱼今天请假，你准备让谁带你回去啊？”
　　向熙年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工作，从一堆资料里抬起了头：“这不等你呢嘛。”说完，他窝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还不忘打个哈欠，“我看了看徐姐做的ESG报告。幸好彻夜碳配额不少，但还有很多地方她没披露到位，我可不想因为这事被找麻烦。”

　　苏彻轻咳一声，满脸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从他刚认识向熙年那天开始，他就明白自己大概栽在这个人手上了。别人上班穿得规规矩矩，只有他跟长不大似的，每天就几套卫衣休闲裤轮着穿，就像现在，白色卫衣灰色裤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没熟透的小子过来添乱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工作起来比谁都不要命。

　　“差不多行了。”苏彻走到向熙年座位后面，给他按了按头，“赶紧穿衣服收拾收拾，送你回家。一会儿我还得去港口一趟，别耽搁了。”
　　“好嘞！”向熙年享受了会儿老板周到的按摩服务，随即关上电脑，乐呵呵地收拾起来，“不过，这么晚了，你去港口干嘛？”
　　灯光适时打在向熙年身上，意外动人，苏彻浅浅笑了笑。
　　笨蛋，当然是去接一个你一直想见的人。

　　“管那么多干嘛，走了。”

　　转眼，一辆黑色的CLS停到了离苑。苏彻满脸戏谑地看着旁边睡着了的向熙年，脑海里浮现出他被叫醒时炸毛的样子，不禁轻声笑了笑。
　　他摸出手机，有人已经打了一连串电话给他，而为了不吵着向熙年休息，他早早地设置了静音——一个都没接。
　　苏彻叹了口气，重新靠到座位上，点开了对话框。

　　【我现在去港口，明天早上到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

　　随即，苏彻按灭手机，刚一抬头，就发现向熙年头靠着窗，一双透亮的眼睛充满探究地打量着自己。
　　“苏老板不会谈对象了吧？连夜跑去西南港口，我还没见过有谁能让我们阿彻这么上心呢。”
　　苏彻抿了抿嘴，错过向熙年玩味的眼神，一把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再乱说这个月没奖金！”
　　“好了好了，真不禁逗。”向熙年转过头，开窗擦了擦后视镜。不出所料，离他们车子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默默伫立在街角，似乎等了他们很久，“看到后面那人了没？”
　　苏彻下意识地蹙眉，这个月已经第四次见到这个黑漆漆的影子了。
　　“阴魂不散的玩意儿。”向熙年撇了撇嘴，“行了苏总，把我放这就行了，伞借我，顺道买点东西去。你去港口开车慢点。”
　　说完，向熙年正要下车，却被苏彻一把拉住了胳膊：“我送你到家。”
　　“不用。”向熙年自信满满地回绝，“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要动手早就动了，你赶紧忙正事吧。估摸着你又要一晚上不睡，还是留点精神，别操心我了。”

　　无奈，苏彻只好松了手。手机此刻振动了一下。
　　【哎呀，我还以为臭小子你换号码了】
　　苏彻透过窗户看着向熙年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堆起一阵烦闷。他拨了下车里的后视镜，镜中的他又重新变回那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漆黑的眼底写满了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汽车绝尘而去。

　　向熙年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像往常一样不信邪地回头看了眼，费了好大力气才在昏暗的灯光中勉强看到离苑的大门以及不远处的男人。
　　离苑前些年没装路灯，每次晚归，他都得有人送。光线一差，他眼前就好像罩了一团黑乎乎的迷雾，看什么都不真切。

　　正想得出神，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两个身影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几个路灯在大雨中闪烁着本就不亮的光，就在下一刻，雨水似乎踩到了开关，那几个路灯顿时熄灭。
　　在视野模糊的前一刻，向熙年看到了两个人。
　　一前一后，一个女生和一个微微驼背的男人。
　　他微微皱了皱眉，摸黑跟了上去。

　　向熙年转进拐角没多久，那个迟迟未动的男人总算有了动作。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虽说照片被塑料膜封着，可边角泛黄的相片纸无不昭示着它们并非这个时代的东西。
　　苏彻去而复返，打着伞站在了男人的旁边。

　　“想好了？”男人声音嘶哑，仿佛喉咙被人割过似的，看向苏彻的眼神却无比透亮深沉，“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愿意帮我？”
　　苏彻瞥了眼男人手上的照片，两张照片重叠的地方似乎是同一个人。他没急着回答男人的问题，反而轻巧地问了句：“这两位是？”
　　男人不慌不忙地收起照片，就像苏彻一样打了个哑炮：“无所谓了，人我已经找到了，不管配不配合，结果不会有差的。”
　　话音刚落，男人就从苏彻的伞下走了出来，重新闯进了雨中。

　　惨白无际的天空之下，向熙年和男人走向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只有苏彻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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