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春风起

　　“明明让我这么悲惨的始作俑者是你，现在却假惺惺地来安慰我。”袅袅蹲在墙角，猩红的双眼下藏着无限的悲凉，像冬季刺骨的寒风，像夏季沸腾的滚水。
　　演出的下一幕便是女主角带着真相冲上台，告诉袅袅一切，而这时，看着对面的阿江，袅袅的思绪飞向遥远的从前。
　　在袅袅的记忆中，因为爷爷是厅长，所以家中总有数不清的人前来拜访，那些人都很无聊，一眼就能看透心中的想法，爷爷也很无聊，明明知道来者的目的，也陪着演戏。
　　直到一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儿子前来，袅袅才觉得有了几分意思。第一眼看到的是女人，袅袅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红楼梦》里的“鱼眼睛”。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孩，长得漂亮极了，就比自己差一点点，袅袅想。袅袅的眼睛被男孩迷住了，她跳下椅子，牵住了阿江。
　　奶奶看到这样的场面，招呼着这家人到沙发上坐，并询问可不可以让男孩陪袅袅玩，袅袅朝奶奶眨了眨眼，表示奶奶最好了。袅袅不知道男孩喜欢什么，带着他到自己的玩具屋，“你喜欢什么都可以，除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都可以送给你。”袅袅说着点了点她的龙猫、钢琴还有一个很漂亮的本子。
　　男孩抿着嘴唇，羞涩地说：“你让我在这里陪你就可以了。”袅袅的心像泡在蜜糖里一样，一个男孩，一个只想陪着我的男孩，袅袅牵起阿江的手，“奶奶，给我们拍婚纱照，好不好？”说完，袅袅又回房间拿头纱，出来的时候，看到阿江在背唐诗，等阿江背完一首，袅袅抢着背了两首，袅袅本以为阿江要和她比赛，许多小朋友都这样，可阿江说：“袅袅好厉害。”袅袅想，他肯定喜欢博学多才的小朋友，于是说：“等下我们拍完婚纱照，我要跳舞给你看，我还会弹钢琴呢。”
　　过了好久，袅袅才再次见到了男孩，他母亲一进门就说：“阿江想袅袅了，一直缠着我带他来。我正好想着来看沈姨，就拖着志洁来了。他怕打扰厅长，还不肯来呢。”真的吗？袅袅决定单方面和阿江和好。袅袅跳下椅子，就去牵阿江，保姆却抱起袅袅说饭还没吃完呢。袅袅怄气不想吃，可阿江却站在她身边说：“袅袅乖，把饭吃了，我们一起去玩。”“我想哥哥喂我。”看着阿江的眼睛，袅袅鬼使神差的说。
　　“哥哥怎么会喂吗？”奶奶在一旁说着。可阿江端起小小的碗，真的开始喂袅袅。
　　走的时候，袅袅挥着手喊：“阿江哥哥明天再来玩。”而爷爷看着郑志洁说：“以后有什么事其实可以打个电话来。”转身后，阿江在月色昏暗处努了努嘴角。
　　看着袅袅发愣的神情，女主角看向阿江，阿江加了句台词，提高了声量说：“如意，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说着，扶上了袅袅的肩膀，袅袅打了个寒战，接住了台词，然后捂着脸跑下了场。台上，音乐开始舒缓然后到欢乐，冰释前嫌、终成眷属，袅袅想着。
　　最后登台致谢，看着前方的金童玉女，鞠躬的一刹那一滴泪不经意间滴落，看到木地板的一处变深，连自己也愣住了。
　　之后的聚餐，袅袅借着身子不舒服离开了，转身后，她感觉听到了别人的窃窃私语，“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还不知道啊，她就是那样的人呢。”袅袅觉得自己一定病了，自己在想什么呢？
　　住所离学校很近，打开窗便能看见鸭川的风景，是日企的制药老板送给阿江父亲的。日本的街道很安静，静得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袅袅觉得自己的心此刻在疯狂地跳动，她急切地想见他，回到房间她立刻打开了视频通话，立马就接通了。
　　“我算着时间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呢，幸好我把手机带着了。”视频的那头，男孩穿着宽松的运动衣，刚刚应该是在跑步。“怎么样，袅袅的表现是不是惊为天人。”男孩夸张地摆出了惊讶的神情。袅袅噗的一下笑了，“我不过演了个小角色啦，哪有那么夸张。等视频出来了，我发给你看。”男孩点了点头，“你们那边冷不冷啊，刚刚吹了阵风，我感觉都吹进我身体里了。”“那是因为你出汗了，这样最容易感冒了，这么晚就不要剧烈运动了。”
　　“はい。”男孩学着电视剧里日本士兵的模样说。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袅袅觉得有些怕，到门口一问是阿江。“伯嵘，我邻居找我有事，明天再聊，好吗？”伯嵘的语气有些低沉，但还是说了句“好”。
　　开门的瞬间，他的身体便压到了袅袅的身上，“我就知道你会为我开门的。”他的语气中有浓浓的酒味。
　　“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事的话，请出去。”
　　“袅袅，袅袅，对不起。我……我……我以前，真得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向她表达一丝一毫的愧疚，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或许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吧。只有在酒精麻痹了头脑，他才说出了这样的胡话。
　　袅袅一听此言，使尽全部力气把阿江推到门外。关门的刹那，瘫坐在地。
　　泪水仿佛为演出流尽了，她的眼睛空洞，却又迷人，似乎藏满了故事。望着远方，记忆如画卷般缓缓展开，她的灵魂似乎置身于高空，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自己。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爷爷退休了，推举了郑江的父亲郑志杰为继任厅长，。
　　袅袅只记得有一天，他们提着礼物上门，袅袅正想招呼阿江去房间玩，阿江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没一会儿，爷爷生气地回了书房，袅袅有些担心，悄悄进了书房，爷爷看见是她，扶着脑袋好久没说话，袅袅学着奶奶的样子拍着爷爷的背的说：“爷爷，别气坏了身子。”爷爷抱起袅袅，带着哭腔说：“果真是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啊。”这是袅袅第一次看见爷爷哭，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心里很慌乱。
　　“爷爷，我给你泡热茶，你走了，我也给它温着，好不好？”
　　后来，一切都不对劲了。起初是奶奶说带她去阿江哥哥家玩，一进门，奶奶说：“袅袅在家里一直吵着和阿江玩，我实在拗不过，就带来了，原本老楚也打算来的，但前几天不是风寒了吗？”阿江的母亲叫宋慧慧，她招呼着二人进了屋又去倒茶，袅袅看见二楼的一个门开了，阿江从里面走出来，斜倚在门边喊了句：“楚袅袅，上来。”这是阿江第一次喊她的全名，袅袅有些愣，奶奶推了推她说：“袅袅，阿江在喊你呢。”
　　“没想到阿江哥哥家这么漂亮呢。”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是公主，只有你能住好房子。”他说完，“砰”的一下关了门。
　　袅袅觉得阿江一定生气了，从喊她全名开始，可袅袅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太久没找阿江玩，他生气了，可以前一直是他来找她啊。
　　“阿江哥哥，我会多来找你玩的。”
　　听着袅袅认真的语气，阿江笑了，袅袅看到他笑了，以为他不生气了，便想靠近他。可谁知阿江说：“你以为你是谁啊，离我远点，现在多的是人找我玩。”
　　为什么这么凶，为什么？袅袅伸出的手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冻住了，连带着心。原来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笑都代表开心。
　　“我以后再也不想找你玩。”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阿江说：“你最好在里面待着，你爷爷的退休保险还不一定能批呢。”
　　袅袅擦了擦眼泪，可还有数不清的“小珍珠”想往下掉，她便一直昂着头，这样“小珍珠”就会流到发缝里，等下就不会被发现了。鼻子被堵住了，怎么办？好想抽一张纸。她看阿江拼得认真，轻轻靠近抽纸，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分鼻涕。奶奶带她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袅袅也笑了。
　　女孩的生气来得快，散得也快，当奶奶又一次提到去阿江家的时候，她犹豫着还是答应了。可阿江很少和她说话，后来她学乖了，每次去都带上了一本书。
　　初中毕业那年，奶奶又带她去了阿江家，她知道这次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可没想到这次的决定是把自己往旋涡处推了一步。当宋慧慧笑着问袅袅是不是特别想和阿江一个班，袅袅点了点头。这是奶奶教的，省重点高中也是分很多层次的，和阿江一个班，以后认识的同学便多了几分互相帮助的可能。奶奶想让她从政。袅袅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可奶奶开心就好。
　　步入高中，仿佛步入一个分水岭，袅袅不再有那么多的小女儿情态，高一的时候，一切都还好，袅袅交到了许多朋友，杜婵也和她在同一个班，日子过得也顺风顺水。他们的班不存在分科的说法，一开始就只教文科，袅袅学得也挺轻松。
　　高一快结束的一天，班里的郝樊买来了礼炮，阿江一进门，礼炮声响。
　　“搞什么？”班里的同学不悦地说。
　　“啊？你们不知道吗？当然是恭喜郑大少爷的父亲当上省长了。”郝樊夸张的神情更使这句话印入了许多人的心底。
　　郝樊的眼睛看向袅袅的那一刻，不祥的预感从袅袅的脚底直达内心，袅袅的心中一阵发麻。
　　“袅袅，你应该知道吧，你们家不是和郑少的关系挺好的嘛，之前招生办的老师还说，不是郑少，你根本不可能来我们班。”郝樊咽了下口水，袅袅却没有勇气让他住口，头几乎扎到了书里面。
　　“而且，听说。”郝樊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弱，“郑少的父亲曾经是你爷爷提拔上去的。但这肯定是因为我们郑少的父亲……”一本书的砸落止住了郝樊的话头，“闭嘴！”
　　这件事或许会随风消散，可之后的一次聚会，谁也忘不了那句话，因为身为他们的子女，骨子里便把自己与家庭挂了钩。他们害怕由于自己的错误导致父母的仕途不畅，在家庭面前，仁义暂且只能靠边站。
　　KTV里绚丽的灯光迷乱人的心志，大家唱歌唱累了，郝樊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看着针指向了阿江，大家开始起哄让杜婵问刺激点的，氛围的烘托下，杜婵说：“郑江，你是不是喜欢袅袅啊。”在说什么，袅袅觉得发懵，大家的目光看向她，她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可杜婵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是她？那可是攒了一个月的钱只为给她买巧克力的杜婵啊。
　　袅袅想起有一次杜婵问她，“袅袅，你是不是和郑江关系很好啊，我听见有一次你喊他阿江。”当时袅袅半开玩笑的说：“青梅竹马呢，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了啊。早就不熟了。”
　　如果郑江不说，没有人会强迫他，可他回答了，回答的让人那么难堪，“怎么可能，除了哭什么都不会，我最讨厌的就是她了。”
　　很久以后，袅袅才问出了为什么，而答案是：“我为什么讨厌你？因为你的存在就让我想起我那愚蠢的过往。”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吗？或许是吧。她走上了天台，那天的云好漂亮，晚霞也好漂亮，风也好温柔。
　　怎么办，好舍不得。
　　“你也来看晚霞吗？”那是她第一次遇见沈伯嵘。
　　她开玩笑地说，你的名字像个一板一眼的教书先生。他说，你的名字像个十全十美的世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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