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青山

　　正月十五，关外各地都还是一片冰封景象，绵延万里的雪地，在晴朗的日头里格外刺目。天上也无什么云彩，万籁俱寂，空旷的人心慌。

　　她逃出来已经快四天了，身上唯一的银簪换了点散碎银子，在秦关关隘被守门的士兵骗了一点去，那些人拿了钱也没放她入关，还一马鞭抽在她身上驱赶她速速离开，实在可恨！

　　听说乌门关人比较少，巡逻的城卫比秦关那样的大地方要松散一点点，她用仅剩的两贯钱找了驼车送她过来此地又耗了两日。

　　“姑娘，乌门关你怕是也进不去。听说最近有大官来巡案，这几个口子都管的可严实了。”
　　驼车夫开口提醒，他也不进关。就接了粮袋的运输和这个小姑娘的活，带着一起来乌门。

　　长城一带连着七八个关口，有些贩卖兽皮的商队以往也找这些空子钻松泛的关隘过关，北域官府和守门的士兵也都能赚就赚一点，只要上面没人查，下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他们这些驼车日子久了也就在各个关隘口找了些营生，拉人拉货的，给关隘带人还能得些回扣。

　　她脸色难看，踌躇不安。冰天雪地的她若进不去，不出三日钱财用尽，就得饿死或冻死在这北域之地。

　　“先去瞧瞧。”过了这片雪林子就能到乌门关，只能先看看情况再说了。

　　“有声音，”驼车夫停下，雪林中嗖嗖的积雪随着由远及近的震颤不住的往下落，这阵仗不小！

　　“驾！”

　　她闻声也同驼车夫一般回头望去，只见迎面一黑袍男子策马疾驰而来，见林中竟有旁人，皱眉高呼：

　　“快避开！”

　　“嗖——！”万里长空被飞箭划破，男人侧身躲过，可箭直直射穿了她面前装玉米的粮袋！她吓得当场都忘了动弹，回神后急急往后避！

　　那男人背后而来的是七八个黑衣行者，皆蒙面配剑，还有几个正搭弓瞄准那男人！

　　“救命啊！”驼车夫也赶紧下车往旁边林子跑，她也慌张的想跟上，怎知车夫跑了马也受惊，撒开了蹄子就开始狂奔起来，她被惯性摔在车壁上，背被撞的生疼！

　　“救命！”她痛的惊呼！

　　驼车失了控的猛力前奔，车上的玉米粮袋被甩出去，她只能紧紧的抓住牵引绳才能保证不被摔了出去，可车架撞上一旁的大树，侧翻了一下她被甩了出去，牵引绳反复缠绕在她手上，她挣不开，活生生被车架拉着在雪地上拖行！

　　“救命啊！”她的手腕被拉扯的仿佛要割裂，极速的拖拽让她头晕目眩耳鸣，后面传来刀剑的交刃声，几个黑影缠斗在一起，打的不可开交，没人能救她！

　　马受了伤，流着血拉着驼车奔出十几里终于停了下来，倒在雪地。男人顺着血迹一路追了来，人已经被拖晕在雪地里，没死。

　　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旁边生了干柴火堆，她躺在一件黑色的貂绒披风上，一只脚鞋袜都被拖行没了，一只脚还余了只袜子。幸得火堆在她脚边，不然脚都得冻没了。

　　“你醒了。”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不冷不淡，确认她的状态。她起身靠近火堆，身上冷的厉害。抬头，是骑马的那个黑袍男人。

　　“嗯。”她把□□的脚缩进棉裙里。

　　“能走吗？我们得赶紧离开，乌门关外这片容易有狼。”男人过来准备熄灭柴火。

　　“我，鞋不见了。”她踌躇，周围只有驼车的那匹死马，没见到他的马，他是怎么来找到她的？

　　男人蹲下来在她面前，盯着她看了看。她回避男人的目光，她不喜欢被男人打量。

　　“你要去哪儿？”他受伤了，而且北域都府派出来的人晚上都没有回去赴命，他也不知新一批的杀手会不会再来，何时会来。问清她的目的地，再考虑一下怎么安排。

　　“我想进乌门关！”她答的急，眼前的男人衣着显贵，就她身下的貂绒披风，质地就是极好的，或者能跟着他混进去呢。

　　或许男人久没有接她的话，她又小声解释了一下：“我不是奸细，我，父母在城内。”

　　“走吧，我背你。你将袍子拾起来把你的脚裹上，冻伤避免不了了，去关内再擦药吧。”男人背过身去，下蹲的时候腰间的伤口溢出血来，不过衣服也是黑色的，融进夜里，看不出来。

　　她犹豫了半刻，磨蹭着伸手抱了他的脖子，男人的手托着她的腿将她背起来，她有点恶心，晕眩的厉害，轻哼了一下。

　　夜里寂静的厉害，走在雪地里每一步的嘎吱声响都很清晰。间隙会有松枝承受不住积雪厚度，哐的落下一大坨砸在雪地上，松枝回摆又扫落些碎雪，飘在她身上。

　　好冷，脚已经快没可知觉。

　　天黑的厉害，断不出时辰。

　　“嗷～！”“嗷呜～！！”

　　她本都要睡过去了，两声凄厉的嚎叫声惊的她立刻醒了过来！

　　“是狼吗？”她抓紧了他的肩。

　　果然，如果害怕发生一件事，那这件事有很大的可能就会发生。

　　“你会爬树吗？”男人沉了沉眼，缓慢的说着，目光警觉的盯着四周黑暗里随时可能涌出来的危险。马死在那处，血腥味肯定吸引了狼群。他们已经走开有一段距离了，但回头看了看，雪地上随着他的脚印或深或浅都有血迹。

　　看来还有一场恶战。

　　“爬不高……”她去砍过山里的枯枝，可山里的树分叉比较低，这光凸凸的，她没爬过。

　　“想活命就爬上去，你在下面我救不了你。”男人耳朵动了动，已经有踏雪而来的声响了，数量不会太少。“快上去。”

　　她也听见了声响，手脚并用的抱着树一点一点的往上挪。大概有了个三尺高，她看见了林子里有，两个，四个，不，至少有十个发着绿光的眸子！

　　“嗷！”一只头狼出对着男人率先开始嚎叫，头狼绕着男人踱步，男人拔剑始终正面对着狼群。

　　“嗷——！”林子后面蹿出来几只，跟着一起嚎叫。

　　“你会死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看着下面腿脚发麻，那些狼嘴里还挂着血，张大了口对着她嚎叫着。

　　“不会。”男人低声开口回答。他将自己的腰带再系紧了一些，他腹部有刀伤，一会儿打斗起来怕伤口再撕扯的厉害。勒紧了疼到一定的地步就不会再感觉疼，也不会分神。

　　狼向来是顽固的，认准了目标就不会轻易松口。何况一群，有十二只，在它们眼里，这两个人就是势在必得之物。男人也不浪费时间，用眼神恐吓和对峙或许可以吓走一只孤狼，但绝对不可能让一个狼群放弃。

　　男人拔剑直直的向头狼刺去，被快速躲开，旁边的狼群趁机左右张着嘴就扑来！一时间下面的各种恶嚎声此起彼伏的传来，男人一剑扫过右边四只，身姿矫健不待右边的再靠近，左边的三只狼冲上来剑身一个回挑就刺穿了两只的喉咙！

　　哀嚎声混着鲜血洒了出去！同伴死亡引起狼群的集体嚎叫，头狼带着另外两只立刻嵫着锋利的牙迎面撕咬上男人，上面被剑锋扫开了两只，另外伺机而动的狼从下面直冲而去咬上了男人的小腿，下一刻就被剑贯穿了脑子，松了口倒在男人脚下！

　　长剑解决不了近战，男人将剑刺入树中，从七寸处强行将剑折了变成匕首长度，与狼群开始近身赤搏。

　　她眼看着那些凶猛的野兽一次又一次的伤到了他，看着他硬生生的把头狼的嘴上下掰碎，雪地里血迹已经横陈了一大片，她害怕的一直掉泪，又不敢发出声音，怕影响了男人的判断。后来她不敢看了，抱着树闭着眼睛全凭耳朵听着一点下面的动静。

　　视觉不见了听觉会格外敏感，牙齿堑入□□的刺破声，刀刃捅在狼身上的破刃声，狼的呜咽哀嚎声，男人受伤的忍痛声，疲惫应战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时间，在这一刻变的异常缓慢难熬。不知过了多久，狼的呜咽声逐渐消失，只剩男人倒地后的止不住的喘息。

　　她睁开眼看着下面的一片狼藉，她卸了力滑落下来扑到男人身上去：“你怎么样。”

　　她手放到他身上想看他哪里受伤了，才觉得湿润一片，抬手全是猩红，他的黑衣都被撕咬的厉害，关键是浸满了血！是人血！

　　男人闭着眼睛，胸腔微弱起伏着。

　　“你不要死！”她害怕，而且他死了她该如何进乌门关。

　　男人虚弱的睁了睁眼，看月亮竟出来了。清丽明亮，光晕照进林间，仿佛凶猛厮杀的血腥暴力不曾存在过一般柔和。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一双眼睛哭的红肿，眼泪直直的往下掉着，脸颊和鼻头都被冻得通红，皮肤在月光下通透的很，脆弱但美丽，仿佛山间不谙世事的出世仙子，却又心软有了人的情绪，害怕与担心都写在脸上，沾了晶莹的泪。他心里柔软了一些，想伸手安慰她别怕，可身子重的很，动不了。

　　他闭了眼睛，一场搏杀下来累的很，想休息一下恢复恢复精神。

　　她以为他闭眼睛是死了，半响瘫坐在一边，他这么瘦弱一个人，看面相也是个精致娇养的公子哥，不是常年拼杀的雄壮兵鲁子样。能有这般身手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流这么多血，多半是活不长。

　　她手往他身上搜巡了一会儿，从他怀里搜出来官府的通行文碟还有一个荷包，荷包里还有一些散碎的银两！

　　他睁开眼看她，她慌乱的去捂他的眼睛。冰凉的手指盖在他眼皮上，捂的不见一点光亮。

　　“反正，反正你要死了。我，我救不了你。你就当没看见吧。我回头一定，一定多给你烧些纸钱！”她一段话结结巴巴的说完，就想拿着东西跑。被人抓住手腕，她吓的尖叫起来。男人被血染透了的手死死的抓住她，她赶忙用手去拉开他的手。

　　“你放开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不能死在这！”他不松手她掰不动，夜越来越深，雪又开始下了，温度越来越低。他不松手她也得冻死在这荒郊野岭，她害怕。

　　“呜哇！”没来由的她先哭了起来。

　　他真的很费解，是他救了她，命悬一线的在这躺着。她想偷拿了他的钱财逃命不成，竟然还先哭了起来？

　　“我不想死！呜呜呜，嗝，我爹娘还在等我回家！呜呜呜！你放，嗝～开我好不好。嗝～呜呜呜！”她越哭越伤心，还哭到抽搐，男人头都被哭晕了，心一软，松开了她。

　　罢了，本也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一个小女子，有些恶习，他虽不齿，但也不至于让人跟他一起冻死在这。

　　她的身板小，也根本不可能拖的动他或者怎么样。她救不了他，只能放任他自生自灭了。她保证，她跑到乌门关一定会告诉官府找人来救他。

　　男人以为她该跑了，结果她去脱了他的鞋子穿上，拿了他的残剑，开始去剐狼皮，手起刀落的很快就剐了五只，多了她好像也拿不了，一只接一只打了结，拖着就走了。

　　她走了一个多时辰精疲力竭才走到乌门关，给执勤的城卫塞了一粒碎银子，说了些好话用那男人的文书进了城。

　　她要去长安，男人的那点碎银子根本不够。狼皮在关口集市能卖不少钱，她找了避风的破屋，裹着狼皮睡了一晚。晚上冷，睡的不安稳，迷迷糊糊睡着了脸上都还挂着泪。

　　夜里惊醒，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白玉珏，玉贴身放着还是暖和的，她舒了一口气。

　　去长安，她就可以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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