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度唤醒

　　九月初，阳光明媚，微风骀荡。文城M大迎来了又一批新生，他们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在校园四处探险，发掘新的“宝藏”。
　　然后他们发现了“sweetie”——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开业以来在校园论坛好评爆满，种草连连。该店定量供应各种甜品，从周一到周末轮换不重样，包括但不限于蒙布朗蛋糕、苹果千层派、巧克力树莓塔、杏仁曲奇、意式蝴蝶酥、油炸甜甜圈等等，定价合理，原料优质，口味香甜，因此斩粉无数。夸张的时候开张还没几个小时，甜品就被抢购一空。也因此店主不得不临时在校园招聘了几个帮手，去解决供不应求的问题。

　　大三，金融系课前，教室后排。

　　蒋沛文联合着几个好友开黑打得不亦乐乎，忽觉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一道黑影利落坐下，带起一股劲风。

　　“你今天怎么来上课了？”蒋沛文跟他打了个招呼，“以你的水平，没必要啊。”

　　林焕无奈地打开手机：“家里命令，来走个过场。”

　　班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女生都偷偷回头，男生则热情地巴结讨好。

　　“真是稀罕，什么风把大少爷刮来啦。”

　　“焕哥今天这身真帅。”

　　“焕哥待会下课球场约吗？”

　　林焕穿着白T恤，半挎一件黑色休闲夹克，戴了条银色骨链。面容俊朗，眉眼锋利，似刀削斧刻。

　　他态度冷淡，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仪，对其他人简单敷衍了几句。

　　终于熬到下课，他正要和蒋沛文离开，突然有个高挑的人影截在他们离去的路上。

　　女生妆容精致，烫着大波浪卷，嘴唇涂得艳红。

　　她递出一个蛋糕盒子：“这是‘sweetie’的杏仁曲奇，味道非常好。我排了很久才抢到一份呢，希望你能收下！”

　　她红唇微弯，似乎颇为自信。

　　林焕垂眸看了眼：“哦，谢谢。”

　　女生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却在听到林焕的下一句话后僵住。

　　“不过我不想要。”

　　女生咬唇，不死心地把盒子递过去：“我买都买了，你就收下吧。”

　　林焕懒得跟她多作纠缠，直接绕开了。

　　周诗琪看着林焕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咬起手指甲。

　　平常只要自己勾勾手指，无数男生便拜倒石榴裙下。难搞一些的，送几次小礼物就到手了。

　　偏偏是林焕，她明里暗里追了他几个月，对方却好似对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难道要换个目标了吗……

　　周诗琪神色晦暗不明。

　　那厢。
　　蒋沛文看林焕拒绝，只觉得心疼：“你不要，就给我吃呀。这个曲奇确实特别好吃，而且贼难买。”

　　“你不早说。”

　　“我刚刚一直给你使眼色呢。”蒋沛文说着说着又感慨，“不过，以前你可喜欢吃甜了。”

　　林焕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烧得特别厉害，整整三天三夜以后温度才降下来。

　　恢复之后一如往常，只有一点不同。

　　他再也尝不出甜味了。

　　所以林焕从一个极端反转到了另一个极端，他变得特别讨厌甜食，更加讨厌别人送他甜食。

　　那家“sweetie”他从没迈进一步。

　　今天他第一次陪着蒋沛文路过这家店铺，店面装潢缤纷绚丽，奶油拉花体写出的招牌，各式逼真的蛋糕模型点缀其上。店门前还有一棵糖果树，大大小小的七彩棒棒糖错落悬垂。有不少女生在旁边拍照打卡。

　　林焕眼神在糖果树上停留了几秒便移开：“我先走了，你慢慢排吧。”

　　蒋沛文应了一声，走到队伍末尾玩起了手机。

　　今天是上新日，他是接了女友的任务，来买限定甜品。

　　队伍很长，他排了快半个小时，总算能挨到店门边。

　　突然聊天框弹出条信息。

　　蒋沛文神色一变。
　　.

　　队伍起了小小的骚动，大家看向那位去而复返的人影。

　　他迈开长腿，步步生风，往队伍前面走去。

　　林焕脸色阴沉，眉头都皱出“川”字。一身漆黑，与可爱绚丽的甜品店格格不入。

　　“这里！”前排的蒋沛文向他招手。

　　他的脚步在店门口顿了顿。

　　门前，一双黑色马丁靴皮质程亮。隔着一道门槛，店里弥漫着蛋糕与曲奇的奶油香甜。这气味逐渐发酵，朝林焕迎面扑来。

　　他深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底的烦躁。

　　走进这个甜美蓬松的空间。

　　“我家公司有急事叫我回去，这个人情先欠下哈。”蒋沛文看到好兄弟愿意为自己勇闯甜品店，十分感动，“回头请你撮一顿。”

　　林焕神色不耐，好在前面的队伍并不是很长，这点时间他尚且能接受：“下不为例。”

　　告别了欢快溜走的蒋沛文，林焕拿起手机默默记下购物清单。

　　卡萨塔奶油饼一袋、提拉米苏蛋糕一份、奶油泡芙一盒。

　　他的目光定在最后一行，尘封已久的回忆被撞开。

　　文城靠近城郊有个古镇，虽说是古镇，可早已被各种具有现代气息的店铺入侵，商业化严重。

　　他小时候跟父母去玩过几天，当时入住的旅馆每天早上都会免费供应一份甜品。

　　那时他的父母婚姻尚未破裂，他的味觉也十分健全。

　　母亲将他抱在身前，柔软的发丝垂落。
　　“这里的甜品都很好吃，可是妈妈最喜欢这个奶油泡芙。来，焕焕尝尝，啊——”
　　.

　　“……同学，同学？”

　　林焕蓦地回神，从回忆里狼狈抽身。他面无表情，眼风凌厉地横向打断他的人。

　　眼前的女生手里举着托盘，一头清凉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皮肤奶白，脸蛋很小。她吓了一跳，一双圆圆的鹿眼眨巴眨巴看着他，带着点无措。

　　“十分抱歉，今天人多，排队很不容易吧。”女生很快收拾好心情，摆上营业微笑，嘴角现出一双可爱的小梨涡，“这批泡芙免费试吃，人人有份，是这次的新品哦。”

　　托盘上码着一排排嫩黄的泡芙，每个泡芙尖都盖着一层松软的酥塔皮。

　　林焕的烦躁去了八九分，他眼皮垂下，静静地盯着托盘上的泡芙，没有动作。

　　前面被分发到的同学已经将泡芙咬开，奶油满溢，依稀听得几声称赞。

　　甜香浓郁，在室内弥漫。

　　他又想到了童年，母亲怀里的那份泡芙。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泡芙上的牙签。

　　松软的泡芙皮被咬开，塔皮酥脆，奶油丝滑，绵密的口感混着丝丝焦香，甜度在味蕾渐次扩散。

　　林焕一怔。

　　看到顾客表情沉醉，江杏感到莫大的满足。

　　她不由得挺了挺肩，有些自豪：“好吃吧？这可是我做的。”

　　直到最后一丝甜度在口腔消散，林焕心里搅起翻天巨浪，面色想保持一如往常的冷静，但是眉眼早已不自觉柔和。

　　此刻他就像一只被驯服的灰狼，卸下了所有的攻击性，眼里蕴着星星点点的光。

　　林焕轻轻扬起嘴角，微笑似冰雪消融：“嗯，很好吃。”

　　江杏得到满意的回答，正打算往下一位同学走去，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

　　她疑惑抬头，看到上一秒还在微笑的男生又变成了扑克脸，冷静地望着她。
　　“这些都包下，要多少？”

　　江杏没反应过来：“什么？”

　　男生耐心地重复一遍：“我是说，把这些都买下来，要多少钱？”

　　江杏摇摇头，柔顺黑发随之轻轻晃动：“这些是送给同学们吃的，不卖。”

　　林焕不以为意，打开付款码：“一万，可以吗？”

　　前后听清对话的同学瞬间哗然。不少人调侃着江杏：“好运气啊，碰上焕哥这阔少。帮老板挣到大单。”

　　林焕静静地盯着江杏，仿佛瞄准了猎物的狼。

　　女生面色无措，仿佛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在大家的起哄中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只不过不是羞的，是气的。

　　看到自己用心制作的甜品被这样开涮，江杏有点生气了。她连做了三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位同学，如果喜欢这份新品，店里还有售。”她的嗓音天生带着南方姑娘特有的甜糯，便努力往下压低，好让语气听起来冷硬一点。

　　林焕挑眉，看着面前的女生卸下了笑容，脸蛋气鼓鼓的，像是一只刺猬，努力膨起身上所有尖刺。
　　却遮挡不住内里柔软的本质。

　　不过他今天心情好，决定安心排队不再为难。

　　风波平息。

　　只是江杏心里有了根刺。
　　.

　　晚上，林焕个人的公寓里。

　　餐桌凌乱摆放着许多泡芙盒子，大多数泡芙都只被咬了一口就抛下。

　　林焕今天一口气买了十份，统共一百个，特意连晚饭都没吃。他心情复杂地拿起最后一个泡芙，试探性地咬下一小口。

　　除了粘腻的口感再无其他味道。

　　林焕恨恨地扔下最后一块，把所有泡芙都扫入垃圾袋丢出门外。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下午在“sweetie”尝奶油泡芙吃出甜味的时候有多激动，现在连吃一百个泡芙都味同嚼蜡就有多失望。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未曾见过光明。

　　林焕痛苦地把头埋进枕头，饥肠辘辘，每个细胞都在呼唤着对甜度的渴望。手紧握成拳，其上青筋爆出，根根分明。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名黑发女生，一双鹿眼看着她，手里举着托盘，泡芙排放得密密匝匝，甜香诱人。

　　又想起她眼神震惊，脸颊鼓起，压抑着愤怒从他身边掠过。

　　素白板鞋重重踩过漆黑靴面。

　　对他而言，也不痛不痒。

　　他又想起女生的话，带着点软糯与自豪的语调。

　　只有尝出甜味的泡芙是她做的。

　　林焕心里隐隐浮现一个猜测。

　　他喉结动了动，为数不多的时刻，产生了名为“后悔”的情绪。

　　不该惹恼她的。

　　他还想再尝一口她做的泡芙。

　　不，不是一口，他想要所有。

　　林焕眸色渐深，打开手机。他懒得社交，聊天框一眼扫下去干干净净。

　　敲开第一个对话框。

　　“那家甜品店一般几点开门？”

　　很快那边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忽而停下了，没过一会又开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焕耐心告罄，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

　　“焕哥！”蒋沛文很快接起。

　　林焕“嗯”了一声，等待他的下文。

　　“焕哥怎么想问这个？”果不其然，蒋沛文选择优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林焕沉默了一瞬，把事情简单交代了。

　　那厢蒋沛文听到也觉得很惊奇：“你居然能尝出甜味了？那个女生怎么做到的？”

　　“不清楚。只有她给我的泡芙能尝出味道。”

　　“所以你明天想去碰碰运气嗷？”蒋沛文挠挠头，“那家店上午十点开，不过排队的人都老多了，我建议你最好提早——”

　　“不用提早。”林焕漫不经心。

　　“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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