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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愁和李复愁
“先生您好,这是您的西瓜波波椰椰走冰少糖,请慢用。”少年身穿工作服,帽檐之下是明媚的微笑,他双手把奶茶递给了一位中年男客人。
客人被这笑容闪得一愣,而后仓促接过那杯红里透白的奶茶,转身时差点撞上身后排队的人。
中年客人身形略微发福,梳着一个定了型的大背头,身上穿了件暗纹花衬衣,看上去就像平日里跑业务,晚上爱去廉价酒吧尬舞的中年油腻大叔。但只要是冲南省的人,大多都知道他开的何氏连锁超市。只是他本人日常低调,不太出名,他就是李愁。
“唉……这怎么开得了口。”李愁懊恼地想着,“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做个普通人,开一家小商超,一家八口平平淡淡度过余生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想到三年前睡梦中响起的那句话——债主已逝,无需再还。
他越想越觉得愧疚,神不守舍地钻进一辆黑色小轿车里,由着司机载他回家。黑色小轿车融入车流中,但很快被别的车避让开来。感觉像是被一群车孤立了,李愁无奈之下又可以理解,路上开车铁则——不要靠近豪车。
见过奶茶店的少年,李愁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推门进到家里。这会儿是周六傍晚,上学上班的都回来了。李愁一眼扫去,见孩子们窝在沙发里依偎着看电影和玩手机,何月在手工桌上摆弄她的羊毛毡,老太太坐着摇椅昏昏欲睡。偌大的客厅丝毫不空旷,和睦而热闹的氛围让李愁稍微有了点精神。
孩子们见李愁回来,便此起彼伏地唤了起来,“爸回来了”,“爸”,“爸爸”……叫完便转头看电影去了。李愁把奶茶放回冰箱,他伫立在冰箱旁,在心中一个一个地细数过去。大儿子李均,21岁,在C大念工商管理;大女儿李云,21岁,同样在C大读书,念的法学。二儿子李复愁17岁,刚上高中,成绩也算可以。二女儿李评,12岁,小儿子李衡,12岁,他们俩在同一间学校念初中。
他看着他家里最小的那三个孩子,目露怜惜之色。尤其是小评和小衡,他对不起他们两个。
何月生了三胎,却有了五个孩子,头胎龙凤胎,第二胎是儿子,最后一胎又是龙凤胎。夫妻和睦、多儿多女,再配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人人都道这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只有李愁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福气。他心里苦,人到中年,他把自己的名字“李华”改成了现在的“李愁”。别人问起,他只含糊说是算命先生给他的建议。
他的二儿子出生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把二儿子起名为“李复愁”。他知道这个二儿子要替他完成他之前完成不了的事。
李愁心里装着事,像个没魂的空壳人一样吃饭洗漱,一顿操作下来就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他提了奶茶,趿着拖鞋来到二儿子房间的门前,敲了几下。隐约能听到房间里传来少年扯着嗓的声音:“谁?正洗澡呢!”
李愁也学着他扯嗓子:“我是你爸!”
房间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过后,他二儿子终于开门了。李复愁的头发还在滴水,一双浓眉湿透后像极了两片贴在脸上的海苔,此时正目露疑惑地俯视着他爸爸。他比他爸爸还高了一个头。
“老爸,怎么了?”李复愁把李愁迎到房间,后者顺手关上了房门,把一杯冰凉的红里透白奶茶塞到他二儿子手里。
李愁径自坐到他二儿子的单人沙发上,他二儿子随手捉了个小布墩坐到了对面,戳开奶茶吸了起来。
李愁静坐了许久,脸上一片哀容,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看得李复愁坐立不安。他是不是得了绝症?家里是不是破产了?或者是我得了绝症?或者是要打仗了……
“复愁,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李愁开始说话了,“你要记住,你听了我说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哪怕是晚上说梦话也不许说出来,你能答应我吗?”
李复愁紧张得咽了一下口水,一双丹凤眼被他睁成了杏眼,点了头。
李愁拿出手机,点开照片,里面是一个身穿奶茶店工作服的少年,少年的一头鬈发被空顶的工作帽压着。标致的长相,白皙的皮肤,板正的身型,脸上的笑容,一眼看去像极了商业摆拍的奶茶店广告模特。
“他叫褚绪,说起来你们俩还真有缘,他也是17岁,也是读高一,不过比你小两个月,他也和我们在同一个街道生活。但你生活在幸福中,而他则是从一出生起就没见过爷爷,后来他奶奶去世了,他父母过了几年也一起去世了,只留了他在这世间,孤苦伶仃的。唉,扯远了,我们说回正题。”
“过去我有一个好朋友,他没做婚检就结婚了,到后来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无精症患者。当时我们家只有你大哥大姐,你都还没出生。他夫人虽知他的病症但还是不离不弃,可整日郁郁寡欢,她想要个孩子。我朋友见我有了一对可爱的龙凤胎,他就跟我说,你这生育能力真的很不错,能不能借个种。我还真答应他了,后来就有了褚绪。”
李复愁听到这里,已经惊得大脑宕机了。
“诶呀!你不要误会!我们这借种没有身体接触的!我和你妈是真心相爱的,多年来我也没沾花惹草。唉……又扯远了。现在褚绪生活艰难,他说到底也是有我血脉的孩子,我寻思着怎么把他接回来同住。可我怕你妈疑心病犯了,到时以为我出轨,我百口莫辩啊。毕竟这‘借种’是不合法规的事,当时为了避免麻烦,我们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为了不给褚绪留下心理阴影,我一直没和他说过这些事,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他爸的亲儿子。我通过正规渠道资助了他两年时间,明年他就要18岁了,到时领取补贴的条件会变得更苛刻,可以选择的院校会变得更少。虽说法定18岁成年,但这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可能会落后于他人吧?既然我们家有条件去帮助他,我是不想置之不理的。复愁,你怎么也算得上是富二代了,你不了解我们这些创一代在没成功前的贫苦生活。我现在看到他就想到我小时候的生活,唉……那个苦啊……”
李愁跑题跑得老远,李复愁听了半天,还是没明白李愁想要让他做什么。
“儿子,你要死守秘密,不要和任何人透露他的秘密身世。然后假装在街上偶遇他,和他打好关系,日常多关照些,成为室友,最好是日常生活同进同出,那我就更放心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再次把李复愁惊成了石头。这什么事,为什么是同吃同住成为好室友啊?难道不是应该送他一笔巨款,让他衣食无忧吗?如果是怕他学坏,再配个家庭教师,工资给得够高的话,24小时的家庭教师不难找。
李愁平时性格随和,家里孩子都与他相处得很不错。李复愁斟酌了一番言辞,把心里想的疑问如实说了出来。
李愁听完,只是又叹了口气,他语重心长地回答道:“复愁,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你要好好按我说的去做,要尽快去做,最好明天就开始,等你和他成为了交心朋友,一切你都会明白的。”
李愁说完便起身推门而出,这场玄而又玄的对话就此结束了。留下李复愁一人在布墩子上抱膝独自凌乱地嘬奶茶。
……
“先生您好,这是您的西瓜波波椰椰走冰少糖,请慢用。”少年身穿工作服,帽檐之下是明媚的微笑,白皙的脖子戴了一条红绳,红绳坠下的部分被衣服挡住看不真切,他双手把奶茶递给了一位少年男客人。
李复愁被褚绪的笑容晃乱了心神,他接过奶茶时甚至忘了说谢谢,转身时还差点撞到后面排队的人。
他拿着他的波波椰椰,坐到奶茶店里的卡座上,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反正就是先坐着观察一下吧。
这一坐便是一个早上,星期天本该是最繁忙的一天,可能是天气太热,加上人们爱睡懒觉,这一早上卡座的人一直没坐满。李复愁长得高挑又帅气,坐在卡座上十分惹眼。他的奶茶早就喝得见了底,为了打发时间,留了脆波波,用吸管一粒一粒地吸着吃。
他时不时瞄一眼操作台的褚绪,在半个小时前,他就已经发现褚绪也时不时朝他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目光再次相撞,李复愁心虚地别过头去,又嗫起一颗脆波波细嚼慢咽起来。难道是临近中午了客人多起来,褚绪见他坐了太久,想要赶他走?
终于在他们第十几次对视之后,褚绪朝李复愁走了过来。
褚绪快要走到他面前了。李复愁外表平静,心里在大喊大叫:“好尴尬好尴尬我要被赶走了,干坐了三个小时好过分……不对不对,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他……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李复愁眼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手拿了一个汤勺,要开口朝自己说话,为了不那么尴尬,他想做点什么。对了,吸一口脆波波。
然后他发现自己哽得慌又咳不出来,猛捶了一顿胸口,丝毫不见效果。
褚绪朝旁边的同事高声一句:“快打急救电话!”
哽得满眼泪水的李复愁被褚绪快速又稳当地拉出了狭窄的卡坐。待同事打完急救电话,周围客人已经乱成了一片,但他们自觉空出一片地,不少人拿出手机拍摄。
褚绪绕到李复愁身后,腿卡在了李复愁的□□,双臂环抱着李复愁,两手握拳。随后他一手握拳,另一只手放在李复愁剑突下,右手握紧拳头,左手拇指侧紧紧顶住李复愁剑突下、脐部偏上两指的位置。然后右手握紧拳头,快速向内、向上冲击李复愁腹部,反复冲击,直到一粒晶莹的脆波波喷到了桌上。
周围一阵欢呼,像极了华国男足得了世界杯冠军,人们纷纷把手机怼到那粒脆波波上,庆祝这历史性的一刻!
与周围狂欢气氛格格不入的两个人,一个面露担忧之色,一个尴尬得想用脚趾扣出隧道原地遁回家。
直到外面响起救护车“呜呜呜”的响声。店长眼里还闪烁着一点泪光,她抬手摘下了褚绪的工作帽,声音里还带着点颤抖说道:“小褚,等下你陪这位客人去医院做个检查,下午就带薪休假吧。”
不等褚绪回答,她又转身对李复愁说:“这位客人很对不起,是我们没有事先提醒您,让您哽到了。请允许我们同事陪您去医院做个检查,检查费我们店负责,做完检查才能真正地放心。”
李复愁和褚绪在医院做完一轮检查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没什么事,便出了医院。李复愁自己抢付了检查费,与褚绪一路无言,俩人慢悠悠走在医院的花廊下。按这速度,十几分钟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快六点了,要不我们吃个饭再走吧。”李复愁忍不住想要出击。
褚绪一脸纠结,想到刚刚对方抢付的医药费,最后说道:“好,旁边就是我家了,能不能等我换身衣服再出门?”要不借吃饭时间再劝劝对方收下医药费?
李复愁一路上太紧张尴尬,这会儿才注意到褚绪那身明显带着服务员气息的工作服。褚绪见他不答话,又补道:“要不下次再……”
“好,我们现在去你家吧。”李复愁打断了他的话,过后又在心里狂叫,我是傻狗吗?打断人家的话,真的太没礼貌了!
李傻狗一边自省,一边跟上褚绪脚步,来到医院旁边的老旧小区,哼哧哼哧地爬上了七楼。爬完后觉得自己不但傻还热。他不知道褚绪其实是想让他在楼下等。
褚绪可能是爬习惯了,丝毫不见疲态,连汗都不见一滴。他用钥匙开了铁闸门和不锈钢门,小小的旧房干净整洁,他打开立式风扇,又从外壳泛黄的冰箱里拿出一壶冰好的凉白开,倒了一杯,招呼李复愁坐下来喝。自己便到阳台收衣服,进了房间换衣服。
少年换了一件深灰色中袖上衣,有点薄,衣摆磨损得翻卷了起来,一条长及膝盖的卡其色男式短裤。头上还戴了顶有棱有角的残旧鸭舌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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