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雾霭

　　飞机从万米高空降落，有人以此借喻重获新生。

　　江城机场的出口处，一个身着美式牛仔连体工装裤的青年抱着画板倚坐在行李箱上，路灯的光亮使得他帽檐下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正低着头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你真的是活够了，居然敢反抗你爸。”

　　“我只是不想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那你回国怎么不告诉我？”那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将手机拿远试图拯救即将失聪的耳朵。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说，下次一定告诉你。”

　　“你还想有下次，等我旅完游回来，就冲到你面前找你算账。”电话里的人咆哮完就挂断了电话。

　　於祠将手机揣回了口袋，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熟悉的建筑渐渐地倒映在於祠的眼底，那颗悬挂在半空的心才悄然落地。二十一年的棋子生活，至此画上句号。

　　阳光肆意倾洒，透过窗帘映射在地面，窗外的蝉鸣声像是3D立体环绕声，不断地在耳边循环播放，闹得人不得安宁。

　　於祠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枕头下，企图得到片刻的安静。但效果甚微，只好认命起床洗漱。

　　简单做了顿早餐，吃好后便打开电脑开始浏览各大漫画平台。就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手机的屏幕亮起显示进入了一条信息。

　　【01】：我给你找了份好差事，你不用太感动。

　　【y.c】：什么差事？

　　【01】：你不是想画漫画吗？我正好有个朋友是做这个行业的。

　　【y.c】：不用麻烦，我已经有打算了。

　　【01】：你是不是知道这个朋友是我才拒绝的？

　　【y.c】：我刚刚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是你了。

　　【01】：......

　　【01】：删了这段记忆，我们还能做回兄弟。

　　【y.c】：好。

　　於祠结束聊天，想起自己之前回国之前投的那家漫社还没给自己回复，便打开邮箱查看信息。

　　邮箱里躺着的赫然是通过了的邮件，他按照上面的步骤添加了责编，确定好了相关信息后，正式签订了合约。

　　上一秒还在为有了工作开心，下一秒就因为有了工作发愁。

　　於祠瘫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放空自己，他要怎么用灵感空空的脑子画完一整部漫画作品。

　　在家待着肯定是得不到灵感的，那不如出门去碰碰运气。

　　於祠从沙发上起身，换了套休闲的衣服便出了门，开始了为期一天的采风之旅。

　　没有束缚，只有自由。他漫无目的四处闲逛，尽情地探索着每一个地点。

　　这一逛便逛到了太阳下山，於祠走走停停最后在一个买糖画的摊贩前驻足，看着上面各式各样的糖画犯了愁，每一个都好看，每一个他都很想要。

　　“你喜欢哪一个，我送你。”摊主笑着看向於祠。

　　於祠摇头拒绝，轻声开口：“不用送，我想全部买下来，可以吗？”

　　摊主只觉得於祠是在和她开玩笑，望向於祠的眼里全是怀疑。

　　“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全买。您只要教我画幅糖画就行，行吗？”於祠怕人误会，急忙解释。

　　“你这个大帅哥的请求，姐姐我要是不同意，今晚可就睡不着觉了。”摊主打趣道。

　　“不至于，哪有这么夸张。”

　　“你可别不信，姐姐我这双眼睛看人可准了。”摊主一把握住於祠的左手，仔细地观察着手心的纹路，“你今天可是命里犯桃花。”

　　“真的吗？”於祠闻言也向自己的手心看去。

　　“当然。”摊主信誓旦旦，“我这双眼睛可看过不少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於祠饶有兴趣，“那您能帮我看看，我的事业如何吗？比起桃花朵朵我现在更想事业亨通。”

　　“没问题，我再帮你看看。”

　　小摊前，俊美的青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摊主哈哈大笑，

　　於祠坐在摊主旁边看着人来人往，内心无比平静。

　　“小祠啊，你谈恋爱了吗？”摊主已经和於祠变得熟络起来，开始了新一轮的交谈。

　　“没有。”於祠摇头。

　　“有喜欢的人了吗？”

　　“也没有。”於祠继续摇头。

　　“奇了怪了，你这么帅的一个小伙子，也不愁没人追啊。”摊主不由自主地向於祠的下半身看去，“难道你......？”

　　於祠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也许只是缘分未到。”

　　才怪，那是因为於父认为所有的喜欢都必须有价值，不论是人还是物。而他这个棋子连谈喜欢的资格都没有。

　　“那你遇到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勇敢地去追。不去尝试，你永远都不知道结果。”

　　“好。”

　　摊主凑近於祠的耳边轻声开口：“姐姐偷偷告诉你，我现在的对象，就是我努力追到手的。现在我们结婚三年了，还有了个宝宝。”

　　“真的吗？那可是太好了。”於祠由衷的感到开心。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当时的自己挺傻的，差一点就错过了一辈子，还好我不认命。”摊主看向自己手上的婚戒，眼里闪烁着泪光。

　　於祠见状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摊主，当一个树洞默默聆听着属于摊主的故事。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月亮如约而至高挂于夜幕之上。

　　於祠靠坐在公交车的后排，转动着临走前摊主送的小熊猫糖画，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删删写写，最后只留下一行。

　　爱，并非那人所说是会让人懦弱的东西，也不是那人口中的一文不值。

　　於祠在公交车的终点站下了车，到达了这次采风的最终站——少年宫。

　　居住在江城的日子里，他除了吃饭和休息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也算得上是他的第二个家，他还记得这里有美味的小熊饼干和他爱喝的草莓味牛奶。

　　他也是在这里，认识了凌以。

　　记忆模糊看不清，只留下比较深刻的点点滴滴。於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好顺着湖边小道慢慢前行。

　　不远处的桥边站立一人，背着光於祠看不真切，看身形大概比他高一点应该有一米九几，黑色的头发被风拂过，如同那个人的站姿一样张扬。吉他弦上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充满美感。

　　於祠并未上前，隔着些距离默默聆听。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爱是一万年一瞬间何惧那么遥远

　　－相聚有期命中不止一辈子

　　－不枉你懂我的心事

　　站在树下的於祠忽然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他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视线来源，他再次向前看去对上了一双藏着星星的眼睛。

　　两人隔着人群无言相视。一个误会对方是想要小费的意思，一个是在按捺住自己怦怦跳动的心。

　　一曲结束人群散开，於祠才看清了那人真实的长相。

　　不浓不淡的剑眉，亮若星辰的黑眸，英挺的鼻梁下是微微勾起的薄唇，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色运动套装，带着独有的少年气站在人群里光而不耀。

　　“你唱得很好听，要小费是吗？这个给你。”於祠递上那个在小摊上买的熊猫糖画，不过随着路上的颠簸和热空气的洗礼，早已看不出原形。

　　“小费？”眼前人突然笑出了声。

　　於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误以为对面是在嫌弃他的糖画，“抱歉，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我收回。”

　　“没有不喜欢的意思，我收下了。”

　　於祠见眼前人伸手收下了糖画便打算离开，迈出了两步却听见身后的人说了一句“我叫孟竹时。”

　　出于礼貌，他回复了他的名字，“我叫於祠。”

　　孟竹时转着手里的糖画注视着於祠离开，周围的空气开始冒着粉色的泡泡，旁边的路人不禁叹了口气，完了，这有人坠入爱河了。

　　将乐器物归原主道完谢后，孟竹时迫不及待地从口袋掏出手机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打下了一行字。

　　【bamboo】：遇见了一个可爱的人。

　　也不管在群里掀起怎样的风浪，孟竹时哼着歌将手机放回口袋，眼神炙热地看着手里的糖画。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眉眼里的笑意染上了寒霜变得一片冰凉，而他身后本平静的湖面却荡起了层层的涟漪。

　　於祠回到家，先去洗了一把冷水脸。水顺着高挺的鼻梁一滴滴地落下，沾湿了衣领也浑然不觉。

　　盯着镜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单纯地在放空。

　　片刻之后於祠将脸上的水擦干，走进画室拿起笔，在画纸上勾勒出少年宫和步月桥。

　　在右下角留了一行小字：故地依旧在，而人亦同归。

　　於祠换了一张画纸，在记忆里搜索着孟竹时的样子，开始细细描绘，可画纸上的画像却连真人十分之一的相似度都没有。

　　於祠觉得自己画画生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y.c】：画不出来。

　　对面秒回。

　　【01】：什么画不出来。

　　【y.c】：一个人。

　　【01】：什么人？

　　【y.c】：男人。

　　於祠见对面没有回复，正打算再画一次，电话铃声悄然响起。

　　於祠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如同那晚一般咆哮声：“於祠，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竟然能在你嘴里听到这个词。”

　　於祠用左耳和肩夹着手机，拿起画笔在纸上画着线条，平静地开口：“你和我都没疯。”

　　“什么男人，你在哪里遇到的？”

　　“步月桥旁边。”於祠实话实说。

　　电话那头的凌以哐哐输出，“他叫什么？做什么的？你都知道吗？”

　　“他叫孟竹时，一个街头卖唱的。”

　　於祠听见对面的人猛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是喝水的吞咽声，“你不会看上人家，想当人家金主，包养人家了吧？”

　　“你觉得我现在有钱当人家金主吗？”於祠不答反问，连小费他都囊中羞涩，包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对面除了电流声再无一丝声响，安静到於祠以为对面的人睡着了，正想开口打破这无尽的沉默，就听见凌以带着好奇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你觉得他长得帅吗？”

　　“挺帅的，和你是不同风格的帅气。”於祠觉得孟竹时比较符合他的审美，但他不能说，只能选择端水。

　　“你觉得他脾气怎么样？”

　　“挺好的。”於祠平心而论，连一块看不出形状的糖画都愿意收，应该算是个好脾气。

　　“那你喜欢他吗？”

　　“人我不知道喜不喜欢，他的歌声我挺喜欢的。”於祠避重就轻地答道。

　　凌以哦了一声，尾音拉得老长，“我明天下午到，你记得接收你的报应。”

　　“行，你还有问题吗？”於祠问道。

　　“没有了。”

　　於祠直接将电话挂断，耳边一片清静。他望着画板上的身影，垂下了视线。

　　不论喜欢与否，在他成功之前，不谈爱。

　　他怕两者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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