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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
周历四十九年,初春
天色尚且灰蒙。
彭城的察院街东新巷里,一座不起眼的府院萧瑟依旧。院里正对着西厢房的是一棵离魂败象的凤凰树。树冠光秃秃的,不见一片叶芽——彭城的冬天太冷了,并不适合这喜温娇气的富贵木生长。
“咔吱——”一声清响,打破满院萧寂。沁凉的空气争先恐后的往来人裸露的颈间钻。
“嘶~”女孩冷不丁的打了个寒碜,她紧了紧披风,双手叠胸、缩成一团步履匆匆的跑向院门。
“呜~那个…冷——” 实在冷气袭面,冻的游菁瑕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
没走几步,突兀地耳边响起几句空灵女音,贴面低吟,断断续续——
院中无风,天暗的依旧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
游菁瑕心知此思亲曲是为她而来,若是往常,她一定会很耐心的停下来与这没脑子的枉死鬼好好说道说道。但今日——瑟瑟寒风中迎着冷爬起来的人实在怨气冲天。
女孩忍着寒,阴沉着脸,昂头挺胸的对着冷空扬眉斜目,破口大骂道:“大半夜的,鬼哭狼嚎个什么劲 !”
“蓼蓼蓼,蓼个鬼啊蓼。”
“能不能做个有素质的鬼 !”
“窝囊玩意儿~~本事也就能拿来吓我了……”
“一天天的瞎叫唤!你要是想离开,慢走,不送!”
“你自己又出不去,还每天来烦我,要是有鬼差来收你,你以为我拦着?”
……
女孩披了件素白披风,顶着清寒的月,孤身只影站在院中,趾高气昂的像只不讲理的鹅。
外强中干的女鬼:“……”不敢惹。
半晌,游菁瑕骂累了,她一抿嘴唇,舌间泌起唾液,洇缓干冽的咽喉,恍然恢复安静的姑娘,乌发轻挽,几缕鬓发贴面,柔美娇弱,哪里还有方才那副泼辣模样?
小院恢复寂寥,她也不再停留,只是回眼扫视一圈,确认无误,便一拢披风,头也不回的冲向府门。
这是一座二进二出的府邸,四房一院的布局。因只住她一人,是以垂花门插的紧。尤其醒目的是门拔旁幽森森的符篆在这个不太平和的世道下,不知是保护自己
站在垂花门前,游菁瑕瞧着那符,不过片刻思索,就从披风里抽出手来伸向符篆,温热的小手刚触及符篆便给她刺得一哆嗦。女孩撇撇嘴,没在关注它。
出了院子,她小心翼翼的关紧宅门。
游菁瑕倦怠的打了个哈欠,钻向门角,倚靠着门墩席地而坐。自半年前,她从庄宅牙人那里买下这座府邸后,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早起过了。
呆坐无聊。游菁瑕昂头望着幽暗夜空,计算着上面零落的几点星子,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寅时——,星星不多,明个天应该不好……”
突兀间,几声清脆空灵的铃音穿过雾气腾腾的昏青路径,击打在她的识海里,叫回了女孩神游的思绪。
她拢了拢披风,刚想起身,突觉脚心一抽,游菁瑕疼的屏息吸气,只好扒着门墩酿跄起身;站直后,她咬牙憋着疼跺了跺脚,心底直呼倒霉。
娇蛮的人儿,浑不讲理的把从天冷早起到脚抽筋等一系列积攒的怨气全都按在了尚未见面的来人身上。
路上灰蒙蒙的一片。一阵马蹄声来,一点亮的醒目的绿光,幽幽乎乎的飘在空中。
游菁瑕双臂抱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幽绿萤火,手腕下感受着猝然加快的心跳,心底嘲意更甚——还真是逃不掉啊!
鬼火、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游菁瑕看着它们蓝紫火焰纹的鬃毛垂梢。暗暗猜测来人身份,马车极其简陋,用的确是不知名的木头所制,车厢简单的一处雕花也无。但拉车的马却……
“高贵!”游菁瑕找到了形容词,她不由得心底一哂,笑的是自己。
没等她思绪乱飞,一支苍白纤细的手臂就冲进她的视线,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孩童裹着比他还厚实的白缎棉袍颤颤巍巍的爬了出来。
小童抬起脸来,两人隔空对上了视线;那个闷在锦袍里的小人,面色苍白的可怕,脸更是瘦的脱相。倒是一双葡萄大的狗狗眼神采极了,在绿色鬼火的照映下,亮的惊人。游菁瑕神思恍惚,无端地想到了她曾在渊灵海里拾到的黑珍珠。
她缓了缓神,目光复杂的上下打量着他,其实她很不喜欢那段不算美好的记忆,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着,今日竟然罕见的想起来了,着实有些反常。
“都怪他! ”游菁瑕更加确信。才短短半宿又是跟鬼吵架,又是脚抽筋,又是想到了不好的事,究其原因都是跟这个小孩相关。一贯不讲理的恶人似是终于找到了理由,双手抱胸,高傲的睥睨着他。
在她眼里,小童的脸太过消瘦,配上那么大的亮的眼睛,反而骇人,就是少福相。
在她思绪万千之际,男孩小心翼翼的抱着宽大厚实的锦袍踉踉跄跄的走到她的面前。
虔诚道:“仙姑娘娘吉祥。”
还没有她腰高的小童一板一眼下跪稽首,脑袋深埋在臂弯里,稀松暗黄的头发更是打结出油。他跪的虔诚,身子弯成道弧,白锦袍牢牢的裹着他。游菁瑕嘴唇一努,啧啧心想:像个馒头。
她没有叫他起来,他也恭敬的跪着,一动不动。
或是站着腿脚难受,游菁瑕缓缓蹲下身子,压迫感减缓,问道:“你叫什么?”
“祁锦辰。”
游菁瑕一脸怀疑的看着他,毫不客气道:“这么好听的名字,可不像你会有的。”
祁锦辰轻轻从堆叠一堆的锦袍里抬起头来,眼神正巧撞上游菁瑕那戏谑幽暗的眸光,一时紧张竟憋红了脸。红晕给苍白无气的脸添了些生机,也给他添了些活气。
呆呆看着“仙姑”的小童,突然大梦初醒般的快速低下脑袋,仿佛担心不小心冲撞了仙人似的,懊恼小心道:“仙姑娘娘明鉴,确实是先生才给我起的名。”
“先生?谁啊?”
“是浮国师。”
“哦?浮国师——?浮玊子——”游菁瑕沉默片刻,突然轻嗤一声:“呵 ——没完没了!”
游菁瑕蹲在台阶上,眼神轻飘飘的看着阶下跪作一团的人,可能是那暗淡无光、营养不良的扎的凌乱不堪的头发,有些扎眼。她也没继续往下说,只是站起身来,扭了扭抽筋的那个脚。
“起来吧。”说的漫不经心。
游菁瑕转过身去,推开宅门,跨过门槛,走了几步过了屏门,刚要推开垂花门,才恍然发觉没听见身后动静,不由得扭转回去。
只见祁锦辰披着锦袍立在原地站的笔直,没有踏前一步。
见此情景,游菁瑕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刚刚好像她也只是说让他起来。
游菁瑕无奈的吐了口气,暗道:“死板”。
随向他喊道:“跟我进屋。” 说罢便一拢衣袍,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祁锦辰听了话,他才小心翼翼的提起大的不合身拖地的衣袍掖了掖褶皱,亦步亦趋的跟着。
刚刚跨过垂花门,他突然面色惨白扭曲,浑身颤栗不止,嘴里咕哝着什么。长期营养不良所造就的头大身小的体型更是让他站都站不稳;更遑论葡萄大的眼睛里,黑眼珠一直往上翻,露出大的骇人的眼白。诡异至极。
游菁瑕面无表情的站在宅院里,平淡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底了然。
本该进入鬼国酆都的怨魂被人长期封在这具身体里,生生给练成了鬼傀,这才不人不鬼的。
门上的符篆隐隐发烫,仿佛在与恶鬼激战更酣。
院中无风,只有几句女音忽远忽近的游离在游菁瑕耳边,吵的她脑痛。游菁瑕也不多管,只是袖手旁观着鬼傀与符文的对抗,像极了看了几百场的既知结局的戏文的无聊看客。
祁锦辰的眼眶里全是眼白,苍白的小脸扭曲着,喉咙咕咕作响,细腿微弯,浑身无力的抽搐不止。
游菁瑕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战况,看着男童颓败痛苦的模样,突然说了句:“猜猜谁会赢。”
院中只她一人,对着空气说话,平白有些突兀。
“……”
阴风袭面,似是回答。
“打个赌怎么样。如果他进来了,我就帮你解决你的事。”游菁瑕说。
阴风轻轻亲吻游菁瑕的脸颊,温柔的女音萦绕在她的耳畔:“如果他没进来呢?”
“那你就留在这,乖乖给我守院子吧!”游菁瑕淡淡道。
“好啊——反正之前你也没有想过放我,总归不亏的。”女音柔柔弱弱的调笑着。
游菁瑕没有再搭话。
时间悄摸溜走,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垂花门前的小童双腿发抖,颤巍着倔强的不肯后退一步。不同的是,他原本惨白的脸,憋的红紫。
符文隐隐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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