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命绝招抱大腿

　　云彩散开，弥漫起湿漉漉的气息，雨泥的闷腥味道，灰蒙蒙的天空静得慌，蜻蜓吱吱的飞，低挂在屋檐晾绳上。

　　乌云聚拢了来，在穹顶肆意横行，一滴雨点像玻璃珠砸在沈豫尽白而凉的手背，他才低着头睁开眼，慢慢的将目光移向空中。

　　方才的雨像从灰布中拧出了发了黑掺着水的墨，他摩挲着雨触到的手背，有些发痒，不紧不慢的道“来人了，要下雨了，将衣服收下来。”

　　下人泱泱的将晾绳上的衣拾下来，他从藤椅上起来，直了直背，伸了伸脖子“还有坐具，同收了，等放了晴，一并拿出来晾。”

　　顾自走到檐廊下，静静的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终于在云倾盆席卷时际，最后一个下人也仓促着跑到他身边“收好了，大人。”

　　“嗯。”沈豫尽点点头，犹豫片刻后道“歇着去吧，莫要感冒了。”

　　那人退下了，沈豫尽就站在廊中央发呆，天又黑了一些，雨落下来，空气便通透清凉了几分。

　　啪啦啪啦，惊雷和闪电共舞共挥，在最浑然天成的灰黑天，沈豫尽不知站了多久，雨延着屋瓦成股成股流下，他也有些腿脚发麻，阴雨天，他腿脚不好，总会膝盖隐痛发酸骨内积水渗出。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地盘腿而坐，打算观赏着雨继续发呆。

　　微弱的马蹄声和雨杂声融为一体，从长廊深处走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衣摆还在滴答滴答的落雨，竹伞也息了，来人身后同样跟随着一个人，唯唯诺诺似的端着什么。

　　那人兴高采烈，脚步踩得很轻快，“沈豫尽，本少爷来了。”沈豫尽坐着，淡淡的开口“是蒋公子啊，早知道你要来，我就该回屋去了。”

　　蒋肃恒停住，背着手“沈大人说话，还是那么不尽人意。”沈豫尽撑着地起身，小腿麻了，就杵在了原地未动。

　　“是不是不尽人意蒋公子比谁都清楚，何必推怨于我呢。”

　　蒋肃恒装作听不懂，自顾自的说“南方一个小将军赢了战，被陛下召了回来，本少爷受邀入宴，特请你做我的男眷陪同。”

　　蒋肃恒随手扯开旁边端详着的布，然后将布随便一扔“这是新进的玉盏，成色极佳。”

　　沈豫尽波澜不惊的扫了一眼，“我这寒阁怕是供不起这么尊贵的物件。”

　　他不耐烦抱着手臂“沈豫尽，那你去不去，别找理由开脱，你若不想要我给你换个别的。”

　　“不去，您慢走，不送了。”

　　然后蒋肃恒颤着音，将玉盏猛的扫开，很清脆的一声，玉盏四分五裂，碎片滚入大雨中。

　　“沈豫尽，老子让你去是他妈看得起你，你除了脸能看得过去其他什么都不好，我怜惜你，爱护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那蒋公子那么看不起我，就不要在这不详之地待着了。”

　　蒋肃恒几乎怒吼着“你？配吗？只活在阴暗之地的井底之蛙，我带你入宫见见世面，你一个小小的狱官有什么资格拒绝我？”

　　“那真对不住了蒋少爷，我没有兴趣。”

　　蒋肃恒还想发作，沈豫尽已经移开步子了，他就只好怀着怨气离开了寒阁。

　　膝盖酸痛得厉害，坐了塌拿暖炉子烤上才减缓，雨还是很大，沈豫尽觉得，三年来没有哪天的雨像这般大而疯。

　　“陆雪儿，你来一下。”沈豫尽朝着窗边喊，一个小矮子哒哒哒就跑了过来，“主子，我在。”

　　沈豫尽闻着雨溅泥腥味，难受，关上窗“进来说话。”

　　陆雪儿脱了鞋，“主子有何吩咐？”沈豫尽的指挪了挪太阳穴“南方胜战的那个小将军，是什么来头？”

　　“噢，南方民间都知道，似说，那个小将军，是布衣出身，身无分文，是自愿参军的，民间他的英勇事迹盛传，主子，是有兴趣听么？”

　　“有些，你讲罢。”

　　陆雪儿脑瓜子咕噜咕噜转，然后咧咧一笑“我也…所知非甚。”

　　沈豫尽皱了皱眉“那，对于那个人，你有什么了解的？”

　　“这个的话…听说那个将军对手下将士都很好，爱惜每个士兵的性命，所以很得民心，主将军战死，他的手下就封他为将军。”

　　“爱惜…每个士兵么？”

　　“嗯对啊，听说他待人真诚亲和，封了将军也没藐视人命，他杀敌有功，领队有方，是好将军的苗子，炙手可热的英雄，胜战没多就被陛下召回来了…”

　　“…主子？你有在听么吗？”

　　“唉，主子。”陆雪儿是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沈豫尽抖了一激灵。

　　“在，如何？”沈豫尽推了推眉心“…主子很少被什么事哄住了。”

　　“是，我向来都这样吗？”沈豫尽扶额笑了笑，“嗯嗯嗯，确是的。”陆雪儿猛点头。

　　“那你说说，你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陆雪儿先是将话从左耳进去，右耳出去后，右耳又将话拉了回来。

　　他诧异的打量着沈豫尽，发现他真的在一本正经的问自己后，陆雪儿瞪着个眼睛“主子啊。”“是一个人间的绝色男子，是冰清玉洁，出尘俊朗的翩翩公子。”

　　“好…算我认了。”沈豫尽苦笑“还有么，你来说，你觉得现在的我，配得上那位英勇的小将军吗？”

　　雨声很大，沈豫尽的声音很轻，和地上积水一般的酸涩湿润，隐杂的思绪在他的胸腔砰砰敲打，脖颈爬上红晕，他淡淡吐气。

　　“啊啊？主子，你说什么？”陆雪儿听见了，只是回味了许久，只是觉得自己快疯了。

　　“也没什么…罢了。”沈豫尽以为他没听见，这样的问题，他也开不了第二次口

　　“唉…”陆雪儿其实听到了，每字每句都听清楚了，沈豫尽他在问，自己配得上那位小将军吗。。

　　沈豫尽不再说了，陆雪儿心里堵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罢了，你去吧，我自己一人自待会，我睡一觉，一个时辰后你来叫醒我，还有，备辆马车，拿件衬我的衣服。”

　　“是。”陆雪儿将鞋穿上了“主子一会是要去哪？”

　　“入宫，还有，炉子凉了，换一个去。”

　　“是。”沈豫尽上塌睡去了，暖炉子压在膝盖上，被子闷着，生了层薄汗，起来的时候长发都贴后背了，陆雪儿将他拖起来的时候，他的头都是烫的。

　　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烧了，陆雪儿刚刚想他有没有淋到雨，然后就想可能是蒋肃恒衣服上的雨意外弄湿他衣服了，天气怪得很，也难怪会生病，陆雪儿只怪那会沈豫尽一个劲揉头，自己没早发现异常。

　　“无妨无妨。”沈豫尽撑开手，将陆雪儿的手挡住“主子，你现下如何？”

　　“有些晕，拿些药来服用就好了。”沈豫尽颇为嫌弃的揉了揉自己贴着后背的头发“烧水吧，我沐个身。”

　　“主子，你还去啊？”陆雪儿将他额间的冷汗擦了去“去啊。”却换来沈豫尽平静的笑脸。

　　“我得见见他。”沈豫尽低下头，将指尖捏住。

　　“主子和那小将军认识吗？怎么这般病了还要去。”陆雪儿又将面巾湿了水“认识，就不知，他还认不认我了。”

　　陆雪儿去备热水了，只觉得方才的沈豫尽有些陌生，他印象里他的主子一惯是个挺懒的人，有时没事可做的时候，就会一个上午坐在那里发呆。

　　有时候他的手下私地下拿他打趣，说他身上都要闲出草了，这样亢奋的沈豫尽陆雪儿也是第一次看见。

　　温热的水将温度捎给沈豫尽冷汗直下的冰冷身体，陆雪儿又忍不住问他“主子，你和他有什么交情啊？”沈豫尽没有说话，像在忧伤“许是…过命的交情。”

　　洗毕，服用了药确实舒服了许多，他换了身白领黑绸装束，腰带将他的腰板崩得很直很薄，细腻光滑的皮肤，白得发亮。

　　雨始终下着，暖炉子没有离过手，在马车里一晃一晃的，陆雪儿还给他拿了毛垫“主子，进了宫凡事小心些，别让那蒋肃恒撞见了主子，不然他又要同主子发疯。”

　　“嗯，我定注意些。”沈豫尽在马车上瞌睡了会才到“到了，回吧。”“是，主子万事小心啊。”

　　沈豫尽点了点头，撑着伞走进去了，他是御士狱问官，官职没什么大用，却也有一定的地位。

　　“沈大人，您请。”沈豫尽往檐边走，衣角被雨浸湿，一直在皇宫大殿外几百米的出口处等着。

　　从大殿出来的必经之路，他必然会和所有人打照面，他只盼第一个出来的就是他。

　　等了会，终于有人出来了，但不是他，那个路过的人目不斜视，甚至不知道沈豫尽站在那里。

　　沈豫尽撑着伞缩在阴影下，确实很难看见，接着，另一个人撑着伞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侍卫，他身形高挑挺拔，侧脸俊美清晰。

　　雨珠漫漫，他周身的热气蒸开了白雾。

　　那人似察觉什么似的定在他身前，沈豫尽自发的呼吸心跳都急促了起来，他突然就好想逃离这里，一种难以启齿的自卑和害怕漫上来。

　　那人轻轻的皱眉，脸始终没转过来，但沈豫尽知道眼前人就是那位小将军，他的眼圈突然就发了酸，他没想过，自己的窘迫样子，有朝一日会让他看到。

　　那人终于转头，眼尾薄红的杏眼把沈豫尽烫了，他终于绷不下，迎着他的视线，眼泪一寸一寸夺出来。

　　眼前人的眉眼如画，多了些沧桑和凌厉，金粽色的杏眼里，透着他的黑衣和明亮的脸。

　　难抑制的泪和雨一般滚下，他微微启着唇，那人的目光像镜子，他越瞧着看就越羞愧。

　　也不知道是雨大，还是他杂乱的思绪多，眼前人的薄唇轻轻张开，却被雨掩盖了。

　　听不清，三年后第一次见面，他想对他说的话是什么，他听不清，也没勇气去听。

　　那人似乎见他的神情异样，他的视线从汹涌的热潮褪成冰冷的碧波，一点一点黯淡，不留一分刚刚的痕迹。

　　他转过眼，沈豫尽想喊他，可是身体抽泣得厉害，嘶哑得出不了声，他推着伞，已经轻轻移动了，沈豫尽惊慌失措想伸手抓住他，那人却在雨深处，越走越快。

　　可方才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弯着腰走过来，“大人，将军让你跟上去，但是要保持距离，莫让人误会。”

　　“好。”沈豫尽应了声，踩着雨跟了上去，膝盖酸疼，还是抓紧跟着，他远远见人上了马车，自己步子也放慢了。

　　自己该怎么跟，他会让他上去吗？沈豫尽仓乱的想，然后那个侍卫就淡淡的开口“跟在马车后面，不许上来。”

　　“好。”雨将他的鞋袜尽数打湿，他几乎是一瘸一拐的紧跟着，头晕得厉害，视线也白蒙蒙的。

　　“到了，将军请。”

　　“大人，来吧。”进了皇宫内的府邸，侍卫将大门关上，在露天的大前院，他与他面对面而站。

　　突然间，那人将他手中的伞打掉，“啊！”沈豫尽吃痛，手猛的缩了回来。

　　“跪下。”

　　他淡漠的声音再次扬起，轻飘飘的飞入沈豫尽耳朵里，他没有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几寸的水花溅起来，脏泥沙水也飙到了他白如月光的脖子。

　　膝盖像被冰椎刺了一样，白花花的疼，全身都湿了，来前的沐浴和精心挑的衣服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头也开始疼，雨打在他的肌肤上，在他的睫毛颤抖，凹凸不平石路咯得他的膝盖骨如同纸糜，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哑着唤他：

　　“轩烁谙…我不行了。”

　　而他却大怒，扯着嗓子喊“什么轩烁谙，世间还有轩烁谙吗？”

　　“有的…世间有轩烁谙的。”他没死，他活在那年所有人的英雄榜上，轩烁谙，三年来所有人都在思念你，而我也是，是我阴私，我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想你。

　　“沈豫尽，三年前，不是你把我亲手杀了的吗？”轩烁谙黯然神伤，蹲下来对他慌乱的视线。

　　“回来的是轩魏楼，是一个将军，不是轩烁谙，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欺压的小侠客了。”轩烁谙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放在指尖粗暴的搓揉。“三年前你干的事…”

　　“你说话，我不该恨你吗？”轩烁谙站了起来，睥睨着全身发抖的沈豫尽。

　　“现在你倒是死乞白赖的跟着我，还会跪下来讨好我，沈豫尽，我现在会杀人了。”

　　“你不怕吗？”轩烁谙想了一下，用板硬的鞋勾起沈豫尽的下巴。

　　“怕。”如果可以原谅我，把我千刀万剐也好。

　　轩烁谙看他紧紧皱着眉，神情又冷了几分，“怎么？我不该恨你吗？”

　　“该。”那就恨我吧，将我千刀万剐。

　　他终于还是放下了腿“你站起来。”轩烁谙冷冷看着他“陛下给我封了名，往后我就住在这将军府了。”

　　“哦，还有，沈豫尽…”他看着他失去颜色的脸，气不打一处来“不是陛下召我我才回来的，是，我杀死最后一个敌人，将军旗立起来的那一刻，我就想回来了，回来找你。”

　　“…找我？”沈豫尽抬起湿漉漉的碧眼，样子娇媚，显得楚楚可怜，满眼的水雾氤氲。

　　“对，开心吗？这三年…”

　　“我都在想回来如何报复你。”轩烁谙咬牙切齿。

　　“好。”沈豫尽在内心淡淡地苦笑，轩烁谙又道“起来。”然后就见沈豫尽痛苦的表情，他只满脸不耐烦的将他拉起来。

　　“跟我进屋。”沈豫尽就这样被他拉着手臂，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室内。

　　室内温热，他全身湿透，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而轩烁谙走了，反正整个大堂，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大人，这是暖炉子，我见你腿脚不好，偷偷送过来的。”

　　沈豫尽到抖着手推开“多谢，不用了，莫要让将军看到了。”

　　“无妨无妨，大人身体为重，将军若是发现，最多责骂一番我们，没什么大碍的。”

　　沈豫尽这才接过炉子，然后哆哆嗦嗦拿起几块碎银“还有，劳烦拿件干衣服。”

　　那人讪笑着接过“不劳烦，大人出手好阔绰。”那人就匆匆忙忙拿了见下人衣裳，话间尽显谄媚，可沈豫尽不觉，“大人若是不嫌弃这件可凑合？”

　　“嗯，多谢。”沈豫尽觉得他的头已经不疼了，一般这样，都是烧糊涂，没知觉了。

　　手忙脚乱的换好后，沈豫尽就弯下腰，把暖炉子往膝盖上贴，自己真是狼狈极了。

　　没过了一会儿“沈豫尽。”轩烁谙的声音慢慢靠近，还是那么好听“坐下。”轩烁谙走到他身边，将他的身子按了下去。

　　沈豫尽看着轩烁谙的眼睛扫过他手中的暖炉子，却只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轩烁谙看着旁边湿哒哒的衣服，和沈豫尽身上的那件下人衣，叫人又拿了一件，粉蓝色的衣服，面料较好，不过不是适合沈豫尽的款式。

　　“换这个。”沈豫尽接过衣服，疑惑的看向轩烁谙，他没对上视线“晚上有我的庆功宴，你，做我的男眷。”

　　沈豫尽一愣，然后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直目光灼灼的看着轩烁谙“答应你，我做你的男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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