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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来客
天启八年,京师大雪,苦寒,人多冻死,路僵尸数十里。
时北狄举军,帝崩,新帝文迁都开封,改国号为周,诸侯不臣,自封国,纷争四起,元元失所流之。
“归远竟如此言?”
陈府,年逾四十的县令目如点星,体健如猿,他背着手思忖。
青衫交襟的夫人容色清雅,此时双眉紧蹙,她看向同样愁眉不展的丈夫:“陈老将军忠勇有谋,御敌更有北疆雄鹰之威 名,怎……”
“北狄过道平留,若马屯郡未降,本可抵敌军月余,足以让新帝举军西行,然……”陈修德将炉子上温着的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前羊至车回官道尽数让北蛮人夺去,全大周也只有陈老将军与他们对战多年,熟知阿勒若的奇诡,兵贵速,若不立刻下北疆,只怕阿勒若踏过龙虎关,我大周国土便任他北蛮子践踏凌辱啊!”
夫人见他双目含泪,不由得柔声安慰:“陈老将军忠骨铮铮,便是身死业守住了鹰钩峡,硬生生拖住十一万敌军十三日,迟将军才得以赶至龙虎关,他出身虎林军,又在西狩平军五年,能力不下陈老,必不会让北蛮得逞的。”
陈修德叹了口气,阿勒若这是明谋。北疆雄鹰威名赫赫,多年命丧他手下的北狄将领不计其数,若要打开北疆军这块铁板,擒将首为上计,是以他从举兵那一刻便做好了万全准备,兵分两路,一面在北疆掠夺边郊而不正面对敌,另一边亲自东下,从马屯郡一路夺取幽州三郡,为的就是让距离不过一日路程的北疆遣人救援,而用兵能力能比之他的非陈老莫属,便是逼得你不得不下!
大费周章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取了大周的战神首级,直捅内忧外患不断的大周心脏正中。
陈老将军并不是看不出来他的目的,恐怕是……不得不为之啊。如今的大周,还有哪个能与休养生息二十余年的草原猎犬撕咬的将领呢?
“归远心中提的那位陈将军……”
陈夫人道:“名浮平,字卓才。是陈老的独子……说是自请出战。”
风雨飘摇中陈老将军独子自请北上,文帝虎目含泪,亲封其为忠勇侯,长安街十里送行。
陈修德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哽咽,坚毅的脸庞微微抽搐。
卓才啊……
陈家子嗣凋零,先帝在时老将军便藏起了锋芒,北疆军功赫赫,他在马背上三十余载,回京次数屈指可数,连唯一的独子都只匆匆见过几面,陈府上下无不宠溺非常,养的他一副走马窜巷的浪荡性子。
却不想,袭了爵位的小公子也袭了父亲的脊梁。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吱呀——
几不可闻的声响却惊动闭眼的陈县令,“何人窃听?”
陈夫人温婉的面容肃起,她与丈夫对视一眼,陈修德缓缓拔出了剑。
他们早已遣退下人,守着的家丁都是有两分拳脚的,是何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县令府?莫非……
厚重的帷幔下一双登云履磨磨蹭蹭地腾挪着,像是被发现后不得不出来受罚的小仓鼠,白皙的两只小手揪着深色帷幔,探出半张白嫩的包子脸,瞅见陈氏夫妇二人难看的脸色嘴巴就向下一撇,先发制人道:“我才没有偷听!是阿布说前厅来客人了让我过来喊你们娘救命爹要打我!”
前厅,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面容俊秀沉静,旁边的一位短须睛目的中年男子见到陈县令便胸膛震动,双目圆睁。
陈修德急急上前握住他的手,“秦兄!”
两人多年未见,便免不了一阵寒暄,茶都上了三回才堪堪止住话头。
陈修德连忙吩咐下人去收拾两件客房。
“修德切莫忙活了,我今日来便是与你商量一件事……”
陈修德道:“秦兄但说无妨,只今晚定要让我好好款待一番,你我二人该彻夜畅谈一番才是。”
秦五由双手抱拳,正色道:“我此次前来,所托之大,你听罢若不愿接受,便当我今日未曾来过。”
陈修德伸手挥退下人,“你且说来。”
不过须臾四下便只余两人一童。
秦五由从行囊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陈修德紧紧盯着那件物事,瞳孔急剧收缩。
话出口却是不易察觉地抖了下:“这、这是……”
“……若非实在无法,我必不会打扰你,有些事,我实是不愿让你牵扯其中。”
“秦兄不必言于此,有因必有果,若非我当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你连此物都拿出来了,所托之事便是难于上青天,修德也必不会推辞半句。”
秦五由收起那物事,他目光似沉水既寒且重,“五由今日所托,非故事,乃故人遗孤。”
陈修德随着他的目光朝那左首的孩童望去,那男童一身粗衫旧袄,看得出一路上的风尘仆仆,行礼时仍然落落大方。
“晚辈贺平川,见过陈师叔。”
适才陈修德不过粗粗一看,只觉得这孩子长得倒是中眼。
当下见到他缓缓直起腰背,由下至上抬起的双眼似古井幽深,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见到了记忆中那隐入黑暗的眼睛。
宽肩猿背的男人难以自抑地往后退了两步,吐出来的字浑不似人能发出来的尖利:“你是——”
被他爹骂了一顿出来的陈子逸缀在娘亲屁股后面,大冷的天,他抓着口中呼出的气跑,一张包子脸都热红了。
“娘,娘你看我会术——”
一贯拿他当眼珠子疼的陈夫人回头轻斥了句:“见天的大呼小叫做甚,君子当谋道修身,进退相宜,怎可如此咋呼,一会儿见了贵客如何礼仪可记住了?”
陈子逸心里撇嘴,什么谋谋修修他才不管呢,面上却乖乖地牵起娘亲的两根手指,“逸儿知道了~”
待陈夫人带着儿子进去时,前厅里已恢复融融的洽谈声,见到他们秦五由话声一滞,旋即眼睛一亮:“这便是弟妹吧?修德果真好福气,竟娶得如此姿容的妻子!”
陈修德笑得愈深,“那是,阿芙可是我求娶了三年岳丈大人才松口的……阿芙,这便是我常同你提的秦兄五由,他秦五由不羁了一辈子,可算是飞不动了!”
秦五由无奈的摇头,“你性子可真是一点没改,咦这孩子是……”他看着刚到他膝头梳着圆髻的孩童,葡萄似的圆眼水汪汪的,包子脸一颤一颤,见到他打量也丝毫不怯,啪地双臂环住他的小腿。
软乎乎道:“我是爹爹娘亲的子逸,叔叔,你有没有给逸儿饴糖见礼呀~”
陈氏夫妇原本笑着的脸一僵,活似站成了两尊石像。
两秒后爽朗的笑声从前厅穿到小门。
秦五由接触的孩童甚少,唯剩的那几个无不像贺平川那样规矩守礼活得像个小夫子,贺平川更是个中翘楚,这是头一回遇见言行如此天真讨喜,竟是单手将人抱起来,微笑问道:“叔叔忘记买饴糖了,下次再送你,这次先拿这个赔罪行不行?”
也不知他从哪掏出来的一个白环玉佩,温润透亮,其上惟妙惟肖地雕了两只貔貅,做工质地皆不是凡品。
陈修德一看脸色微变,忙推辞道:“小小顽童怎受的如此贵礼,秦兄你还是——”
“这是送给你儿子的,又不是给你的,忒要多言。再说了,子逸多喜欢,是罢?”
陈子逸还记得刚才他爹训斥了他一顿呢,此时见他爹吃瘪可乐的不行,他怕亲爹要上手抢他的礼物,忙扭过身子环住新认的结拜义叔的脖子,嘴里不住道:“是嘛是嘛,我很喜欢。”
别说陈大人,连一向温柔的陈夫人脸面也颇挂不住。
这泼皮,定是随了他爹/他娘的性子!
秦五由身材高大,甫弯腰时才把挡住的人暴露出来。
陈夫人掠过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孩子,麻布粗袄,肩上似缝补了一角,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与身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视线相交,贺平川与那美妇行礼,未垂于身侧的手被一双柔软温暖的大手握住,他抬眼,只见那陈夫人弯下腰朝他笑的温柔。
“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平川,是个极好的名。秦大哥,你是如何教导出如此知礼灵秀的孩子的?可不许藏私,修德与我平日里可没少头疼呢。”
因着风雨兼程,男孩瘦的腕骨突出,陈夫人把一串菩提珠绕了两圈缠到他手上,“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这菩提是无相大师亲自开过光,可保平安的。”
贺平川愣住,一双眼睛难得的睁大了些。
陈子逸也愣住,他就算没听懂也看得出他娘把那串珍惜的不得了的珠子给了别人!
这是哪里来的狐狸精敢抢他的娘亲!
隔壁的二胖跟小丫都说了,狐狸精都是长得好看,背地里偷偷挖心,连大人都没办法抓住的大妖怪!
陈子逸当机立断,迅速扭脸,“叔叔,他是谁呀?”
秦五由缓了缓声音,“是叔叔的侄儿,平川今年该有八岁了,是子逸兄长哦。”
陈子逸愣愣的目光对上下方的贺平川,年纪尚小的他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秦五由今日本以为陈修德遣人护送他出城的可能足有八成,未曾想昔日微薄的两分情分可让他做到这地步,眼下这局面若能如此便再好不过,只是还未找到歇脚的地方,夫妇便张罗着收拾两间客房出来。
秦五由走南闯北,言语间进退得宜,为人还颇为风趣快活,陈夫人不过与之交谈几句便恨不得与之歃血为盟结为义兄,倒是让一旁的陈大人醋得说了一通酸溜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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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压之作,我萌青梅竹马那一挂的,自割腿毛比心/ps不准骂我宝宝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