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

　　当28岁的石又一，被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新经理，再次驳回修改第七次任谁看了都没有问题的策划案时，他打量着面前这个中年秃子，深呼吸两口，他确定，他是要疯了。
　　下一秒，办公室外的同事就看到起舞在两人中间的报告书，和抓着经理衣领的石又一。

　　“你这也太给兄弟们解气了，早看那新来的秃子不爽了。”同事，不，已经是前同事的张天，凑在打包好东西的石又一旁边，殷勤地递来一杯水，“早就打算不干之前得给他来这么一下。”
　　石又一喝完那杯水，环视了周围一圈，有依旧在埋头工作的，也有看着他的。
　　是该惋惜，离职补偿没戏了，一想到这里，石又一就觉得自己得再来那么几下，策划案就该直接摔他脸上！

　　“都他妈辞职了还得等打卡下班，也真是没谁了，不怕我再进去给他来一下吗？”石又一靠着夜色，叼着烟，冲着电话那头吐槽。
　　说他工作这几年的艰辛，这几年的痛苦，这几年掉的头发，越说越来劲，恨不得下一秒就穿越回去指定不投这家简历！
　　“不就是工资高点吗？不就是福利待遇好点吗？不就是说出去有面儿点吗？”说着说着，语气里夹着哭腔，有后悔也有委屈，“不就是让我能买房买车嘛，我的妈你是不是也能给我买！”
　　“我不能。”电话那头的石喜二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早就跟你说干得不开心就别干了，我儿子那么优秀，回来种地也能比别人多耕两亩。”
　　“那两亩地就不必了，”石又一讪讪道：“妈，要不我回来陪你？”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石又一不肯撤回前言。
　　“啧，”石喜二不耐烦地开口，“你回来村里的都得给你介绍对象，照样烦得你要命。”
　　石又一吸了口烟，烟雾缠绕住视线，他久违的有些迷茫。
　　“也是，那我再想想。爱你，老妈。”

　　电话挂断后，石又一倚在阳台栏杆上，回想着过去的二十多年。
　　他是单亲家庭，有个非常厉害的妈，所以他从小就懂事，成绩也很好，还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名牌大学生，第一份工作就去了让多少同期羡慕的公司，长得还帅，除了名字简单点，大学喜欢上学长给人告白被拒绝之后才明白自己是gay，然后到今年28年母胎solo，以外，他这28年简直就是堪称完美啊！

　　“连回忆这种事情都得辞职了才有空。”他拿出手机，盯着锁屏壁纸出神，“这是哪里来着…”
　　壁纸是一张风景照，浮光跃金，海鸥迎着日落振翅，接着想起开春后，海鸥会回西伯利亚。
　　“光记得西伯利亚了。”

　　他经常会在朋友圈会看到别人的旅游照片，也会刷到网上的视频，收藏夹里还有很多看过即去过的景点攻略，但他走过最远的距离只是从老家到工作城市的路。

　　我看我是有时间去完成那些攻略了，石又一翻着自己现有的存款喃喃。

　　说干就干，用识图软件查出来壁纸是哪个地方后，立马订了第二天下午的票。
　　收拾完要带的行李，才发现已经狠狠装了两个24寸行李箱，叹了口气，“有点夸张了，当初搬到这个家都没带这么多东西。”
　　然后又一件一件地把估计用不上的东西拿出来，最后满意的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包，擦擦额角的汗珠。

　　这一晚，他做了个好梦。

　　一觉睡醒看着还剩四个小时检票时间，别提多有安全感了，哼着小曲洗漱，烤面包机悠悠的工作，石又一煎着蛋，顺便回手机消息。

　　“听说你辞职的时候给你们经理来了一下？”
　　“听你妈说你辞职的时候很风光啊！”
　　“教一下怎么在辞职的时候打领导啊！”
　　看着各路朋友的消息，他感受到了造谣的魅力，他觉得自己快成冲破桎梏的英雄了。

　　“没有那么夸张，就是简单地，轻轻地说了一下。”
　　复制，粘贴，挨个发送。

　　压抑不住的开心，脚步都变得飘飘然，煎的蛋也比以前上班时嫩。

　　准备好一切，看着门口放着从公司带回来的东西，石又一又想到自己这些年被压榨的心酸，想踹一脚，刚抬起脚又放下了，这是他努力工作的见证。没日没夜的加班，承受着资本主义的剥削，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都是为了钱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努力而换来的，怎么能踹呢。

　　去车站的地铁上零星几个人，没有早高峰的地铁是可以顺畅呼吸的，他很久没感受到坐地铁能是这么轻松的事情。
　　一个小时后他就不这么觉得了，怎么还没到，怎么这么远！

　　到车站后时间不剩多少了，好在一路通畅，顺利上车，旁边的位置坐了个戴着鸭舌帽的卷毛小帅哥，他偷摸用余光再扫了一眼，确认是真帅，再看一眼，就四目相对了。
　　石又一尴尬地咳了两声，翻出平板，带上耳机，俨然一副什么都没想的露怯。

　　看完一集剧后，没忍住又看了旁边一眼，人已经闭上眼在睡觉了。
　　他摘下耳机，耳边只有列车行驶的声音，但在此刻也显得非常安静，他看向窗外，文艺青年的文艺气质立马就从毛孔倾泻而出，正当石又一想跟着情绪看着风景吟诗作对时，还没想好，风景就变成空洞的黑。

　　文艺气质直接关闭，然后带上耳机。

　　屏幕上的画面闪烁，剧情来到紧张的阶段，屏幕外的石又一屏息凝神，直到主角团确认没事才跟着松了口气。
　　津津有味地切换下一集，黑屏等待的瞬间，石又一发现旁边的帅哥在看他的平板，然后又很快地闭眼假装无事发生。

　　石又一笑着贴心地把平板往旁边挪了一点，顺便起身准备上厕所。身旁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句谢谢，他扭脸看到那句谢谢的主人露在外面的耳朵透着红滋滋，让他莫名心情大好，一路在心里哼着小曲。

　　石又一想让他继续看，所以特意没按暂停，回来的时候看到电视剧确实暂停状态。
　　他想开口也说个谢谢，旁边的人先开口了，声音很小，差点就被列车行进的声音掩盖。
　　“我看没暂停，怕你错过剧情，就擅自动了。”

　　石又一扭头看了他一眼，无比自豪：“没关系，其实我已经看五遍了。”说着还伸手比了个5。
　　“牛…”后面个字还没说出口，就换了个方式：“厉害，这么好看吗？”
　　石又一看看他，又转头看着屏幕，“还以为你会问看不腻呢。”
　　因为其他所有人知道他一部电视剧看了五遍，都是惊讶于他居然看不腻，这还是头一个问他好不好看的。
　　“你刚不是看了一点，好看吧？”
　　“是啊！我还以为会被发现孩子不是他的了。”那个人有些兴奋的直起身，手还拍了下小桌板，后知后觉动静太大又看了眼周围确认没打扰到别人后，压低声音问道：“那孩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

　　这一套动作让石又一觉得此人有趣，把一只耳机分给他，“要不从头看？”
　　男生点点头，接过耳机，“我叫舒立秋。”他自我介绍道。
　　“很好听的名字，我叫石又一。”
　　“很…很简单的名字。”

　　一路上，石又一和舒立秋聊着剧情，分享着零食，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自己的事情。
　　舒立秋听到石又一把策划案甩经理脸上后交出辞职信时，目光里散发出的崇拜简直要把石又一刺透，小声鼓掌赞颂着石又一不拘小节的勇敢。
　　石又一听到舒立秋和他是同一个目的地时，本想邀请是否能结伴同行，话到嘴边只是接了一句确实是个好地方。

　　石又一吃着舒立秋递来的辣条，甜滋滋的一点不辣，但舒立秋倒是一口一口水的，“这么辣吗这个？”
　　“不辣吗？”
　　“不辣啊，我们那…”
　　“这题我知道，吃两顿火锅进了三天医院。”
　　“这为什么还有第二顿的事。”
　　“因为好吃啊！”
　　“我觉得你的勇敢也很独具一格了。”石又一还抬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以示鼓励，“北方人吗？”
　　“对，内蒙来的。”
　　石又一望着舒立秋放在地上的行李，“那是有够北的，你不会是从那上边一路下来的吧。”
　　“哥你好聪明啊！”
　　“一个人吗？”
　　舒立秋转头看了看周围，“是一个人。”
　　石又一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那你确实是真勇敢。”看着舒立秋笑的样子，他特想揉人脑袋。
　　“哥我知道你为什么能看这么多遍了，”他指着平板说道，“是真好看啊！”
　　石又一看着舒立秋，点点头。他还以为这是个腼腆的小伙，结果说上几句话就变得这么热情，让他显得还有点内向了，这就是北方人的社交实力吗？

　　舒立秋喜欢问石又一后面的剧情，石又一偏不剧透，回答得含糊其辞，更是勾起舒立秋的兴趣，看得津津有味。

　　下车后舒立秋抓着石又一的手握住，着急忙慌的开口：“第一次觉得六个小时的车程能过得这么快，很高兴认识哥！哥我们有缘再见！”石又一点了下头，还没接话，视线里就只剩舒立秋奔跑的背影。

　　“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内向害羞的小男孩，坐那儿抱着书包那么小一个，站起来高我快两个头。”石又一在车站人流里紧握着手机，和石喜二分享着启程后第一件趣事。
　　石喜二笑道：“你本来也不高。在外面多注意安全。”
　　“知道了妈，出门在外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别人得逞的。”
　　“你可真会给自己贴金。”
　　和妈妈寒暄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石又一觉得妈妈今天还挺开心的，他也不自觉地跟着傻乐。

　　出车站后，石又一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走在去酒店的路上，他在人潮中看不到日暮，行李箱在地上拖沓出嘈杂的声音，和周围人的热闹比起，倒显得他有点孤独，“像一阵长风一样，刮得长，刮过就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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