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

　　昏沉。
　　冰冷。
　　他漂浮在一片黑暗里，没有任何别的事物。
　　……
　　……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再这样做！”
　　“别走——”

　　一些零乱的片段在脑海中穿梭，冥冥之中觉出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亟待解决。
　　他眼睫剧烈抖动，如同困兽一般胡乱挣扎着，巨大的恐慌把他淹没，身体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毫无章法地乱窜，如同撞断了全身筋脉。

　　在疼痛达到顶点之际，他无意识地挥出一掌——
　　咔嚓——
　　镜子被打破的碎裂声随之响起。

　　黑夜落幕。

　　长生花由一根细长柔软的枝条垂钓在半空，花瓣朝上开出一个圆满的弧度。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浑身赤|裸地蜷缩在花蕊中，缓缓睁开了双眼，嘴里吐出一个小口水泡。

　　远处的天际，祥云闪烁绚丽的色彩，喜鹊报喜翱翔天际，苍穹深处传来天界金钟的阵阵嗡鸣。

　　长生树生长于月镜湖中央，周围参差不齐地站着一些人。
　　为首者是一个男人，面目温和，散发着不可忽视的帝王之气。
　　天界的帝君。

　　其余人屏气凝神地围在一旁。
　　花红柳绿的衣裳、千姿百态的造型、还有那不可忽视的探究的目光。
　　灵神以一个半大孩子的模样出世，众人脸上不□□露出惊奇。

　　“灵神竟然是个小孩吗？跟天界经法上说的不一样啊。”
　　“小孩又怎么样？那也是我们天界的灵神。”
　　“那可不，我们三重天风景优美空气清新，连灵神也是可爱极了！”

　　灵神是上灵之神的意念实体，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与束缚。
　　只有灵气充沛、欣欣向荣的地界才能诞生出灵神，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该地统治者的英明治理，相应的，灵神也会受到统治者的高度保护。
　　所以，纵使灵神脾气不好、脾气暴戾，也只会被人认为是可爱、是率真。
　　毕竟谁会跟一个吉祥物过不去呢？

　　一个白眉毛白胡子老神仙缓缓走上前，手里的拂尘一甩，凭空变出了一套孩童衣物来。
　　“灵神大人，”老神仙笑呵呵地在长生花前站定，抬了抬手里的衣物，询问道：“这是给您准备的衣衫，让老朽为您换上吧？”

　　金羽受惊似地把身子往后一缩，警惕地盯着他。
　　老神仙又往前一步，长生花随主自动，干脆一下紧紧地合上了。

　　人这么多，小灵神估计怕生了。
　　思及此，帝君手一摆：“老朴，你先带他们下去。”
　　老神仙垂首作揖，带着剩下的人退下去。

　　金羽躲在花瓣里，自以为隐秘地向外窥望着。小鹿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帝君拿着衣物重新来到长生花旁，敲敲花瓣。
　　金羽从小缝中看那衣衫上许许多多的神兽图样，瞬间被吸引了注意，便好奇地探出身用手指戳了戳。
　　没想到那些神兽被他一碰竟兀自在衣衫上动了起来，好似下一刻便会从上面飞下来。

　　“唔！”
　　金羽瞪大了双眼，指着神兽咿呀学语，小灵神还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帝君忍俊不禁，小灵神真是可爱得很，这让他想起了明修刚会说话的时候。

　　“咳。”帝君脸上带着笑意，蹲下身，道：“这是天界养的一些小玩意儿，就送给你吧。”
　　说罢一抬手，几只奇珍异兽从衣物上飞下来，在小灵神的手腕上轻啄两口。

　　果然，小孩子容易被些可爱的活物吸引。
　　金羽惊喜地钻出长生花，白嫩嫩的小身体追着神兽，脚下荡起层层涟漪。

　　帝君又一勾手腕，专属灵神的衣物径自飞动起来，覆盖到金羽的身上。
　　霎时，所有神兽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回金羽的衣物上，静止不动了。

　　他嘴一瘪，大眼睛里蓄满眼泪。
　　帝君赶紧安慰道：“看！看！在你衣服上！”
　　金羽低头，轻轻地用小手揪着看。
　　上面一只神鸟转转脑袋，在他的手指上亲昵地蹭了蹭。毛茸茸的，有点痒。
　　小灵神蜷起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神鸟柔软的羽毛。
　　看灵神重新露出笑容，帝君暗暗抹把汗，心道：养子不易。

　　这时，一个声音远远响起，“父皇，这便是天界的灵神吗？”
　　金羽疑惑地抬起脑袋，就看见一名健壮魁梧的男子从不远处的湖面上走来，长相与帝君有几分相似。

　　“修儿来了，”帝君站起身，整了整衣袖，“这便是刚出世的灵神，本君准备明日便宣布灵神诞生于天界的事。”
　　明修一怔，问道：“那要儿臣准备仙界大会的事宜吗？”
　　“那倒不必，”帝君意味深长地说道，“他们收到的消息恐怕比你还早，你信不信，明日便会有人自己找上门询问消息真假，届时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仙界大会了。”

　　在这日渐混乱的天下，天界各族都多多少少会在他族中安插自己的人，知己知彼才能取得优势。

　　明修一点就通，道：“儿臣明白了。”
　　各族势力混乱割据的关键时期，灵神在天界诞生一事无疑使天界联盟更加牢固，其中一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打压。

　　明修默默思考，突地发觉一道强烈而不可忽视的视线，扭头去看，便看到一双圆亮的大眼睛。
　　原来是小灵神。

　　金羽脸蛋圆圆的，眼睛如天宫房檐上的紫阳琉璃石。
　　明修心里欢喜，一翻手腕，拿出了一个小风车，道：“第一次见面，送你个小礼物。”
　　金羽接过东西，高兴地眉毛都微微抬了起来。
　　明修颇感好笑，“你——”

　　话还没说完，金羽便撒开腿冲向明修，攀着他的胳膊往上爬，最终骑到了他的脖子上！
　　明修身为堂堂皇太子，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放肆。他一时震惊大过生气，也不敢把小灵神一下掀飞出去，毕竟这是天界第一位灵神，宝贵的很！
　　于是耐着性子同时又有点好奇，问帝君：“父皇，这小灵神怎么回事？”

　　帝君看到金羽骑在明修的脖颈上咯咯笑着，顿了一下，为眼看忍耐不住的儿子解释道：“金羽作为灵神，会自己选择想要亲近的对象，他这是喜欢你呢傻孩子。”
　　明修听完，心里压不住的火气瞬间消失了个干净，他羞赧地挠了挠头，没想到自己挺讨灵神喜欢的，赶紧扶着金羽的小短腿，怕他一不小心摔下来。

　　看小灵神那自在的小模样，明修故意晃脑袋吓他，他竟也不怕，双手张开作飞翔姿势，“呜——”地叫着。
　　只留地上的二人啼笑皆非。

　　“对了父皇，灵神的名字为何会叫金羽？”明修一瞬间突然想起这事来。
　　帝君回忆着，若有所思道：“昨夜，大罗之神将金羽诞生的消息告知我，金羽算是天道化物，他的一切都是天道定下的。”
　　“金羽既然如此喜欢你，你这两日便多陪他玩会儿。”帝君随口对儿子说。

　　“是。”明修没有兄弟姐妹，他年龄刚及弱冠，还有些许小孩儿心性，陪这么可爱的小东西玩也是愿意的。
　　身高八尺的壮汉露出憨厚的笑容。

　　*

　　“灵神问世，天地显色，万物归寂，”一名留着大胡子的老人手持一串青绿色佛珠，嗓音颤抖地开口，“这难道是上天的指示吗？”

　　小侍在他身后垂头立着，一手在胸前保持着立掌姿势，想要缓解老宫主的不安：“宫主，灵神问世这种事，除去先祖在书中记载，在天界形成以来是从未见过的，且书籍几经修复，真实情况更无从得知……”

　　“是真是假，过不了几日便可知晓，”老宫主眯着浑浊的双眼，看向殿外一座座巍峨的山峰 ，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下定了某种决心。

　　“到那时，我们是否要采取什么行动呢？”

　　“那倒不用，我们霖戎宫势力单薄，静观其变就好，否则就是引火烧身、自取灭亡啊……”老宫主抚了抚胡子，眼底满是对霖戎宫的担忧。

　　大殿之上，金佛像垂首危坐，隐蔽在一片阴影之中，显得肃穆而静谧。
　　地面被阳光分割成阴阳两面，仿佛照应着如今天界的局势。可是人人都明白，再分明的局势，都会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而发生改变，阴影中的东西迟早也会露出水面，见到天光。

　　*

　　“太古巨人黎挑战太阳神权威，死于酆都河畔。他的身躯化为一棵直通云霄的树，成为天界的长生树。长生树无花无叶，靠结果来繁衍后代……”
　　明修回忆典籍里的内容，金羽与神禽相互嬉戏着，七彩神禽长鸣一声，乘着御风，翅膀扇起流光，翱翔着飞往天际。

　　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金羽被明修带着往东走了去，那里有个大牌子，写着“凝天坊”三个字。

　　凝天坊，是一重天小仙们的聚集之所，与凡间的交往密切非常。
　　在如今凡间人神妖魔混为一居的情况下，消息是最灵通不过的了。连当朝人间皇帝新纳的妃子与侍卫苟且被皇帝发现这种事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成为凝天坊居民茶余饭后的笑料。

　　凝天坊大门前，一条熙熙攘攘的青石板街映入眼帘。
　　街上店铺众多，小摊小贩紧紧相邻着，各自的招呼声此起彼伏。咋一看，竟与人间的集市相差无几。

　　卖包子的李婶远远见到天界皇太子，就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殷切道：“明修殿下，您可是好久没来凝天坊了啊？”
　　这一声，把周围一群人都吸引过来，争相向明修问好。

　　虽然刚刚喜鹊报喜、金钟响遍天际，但众人只知道有大好事，但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喜事。
　　所以看见明修带着个小孩子，都十分好奇，不禁纷纷猜测起来。

　　“殿下啊，这……不会是您在人界的私生子吧？就这么带到天上来，帝君不会生气吗？”
　　“什么私生子啊？你看这孩子跟殿下长得有一丁点像吗？”
　　“可能是像他娘呢！”

　　“像你娘！都滚滚滚，”明修听见他们胡说八道，忍不住骂人，“都别乱猜，这是灵神！”
　　金羽昂着小下巴点点头，很是赞同。

　　“嚯——”一群人震惊不已，毕竟他们只在话本里听过灵神的存在。

　　明修看着这群人，为他们的行为感到有些丢脸。
　　他将金羽推至围过来的众人面前，简言意赅道：“这位就是我们三重天刚诞生的小灵神，你们记好他的脸，不要到时见到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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