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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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顺利降生于世。
　　母亲在对你微笑，每一张脸都在笑。
　　你发出喜悦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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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走路了！
　　但是母亲只让你在院子里玩。
　　你有一个小小的玩伴。
　　小黄总是穿着黄色的衣服，他非常，非常厉害！他给你变出姜黄的衔蝉，橘黄的银玉，然后这些东西都会变成烟气，也是黄色的。
　　他让你吸这些气，你感觉很快乐，但是有点晕晕的，没力气。不过，他说，你不能告诉别人。

　　母亲每天日落才出现，家里灯黑黑的，但是母亲的眼睛闪闪发亮。
　　母亲发现了你蔫蔫欲倒的样子，母亲很生气。
　　你看着母亲怒意勃发的样子，感觉好幸福。母亲是爱你的，她不想让你受到伤害，真好，你爱母亲。
　　于是你乖乖的告诉母亲小黄的事情，她紧紧抱住你。
　　四双成人的手臂圈在一个小孩身上实在有点挤，但是母亲是爱你的，所以你很幸福。
　　母亲的手肥厚，怒火也是爱。

　　第二天母亲没有出门。小黄出现在院子的第一秒，母亲冲上去，顺便关上门。
　　你很乖，没有偷看。

　　门板外面有尖锐高昂的大笑，你听见一些交谈，奇伟的声音，还有嘶吼。不知为何你心跳如鼓，捂着耳朵坐在床上。
　　然后母亲面色苍白地进来，六条白胳膊抚摸你，剩下两条无力地下垂，两张面孔微笑，看着你，轻轻呼气，另外两张鲜血淋漓，眼睑下深深开裂。
　　母亲说，我很好，不能再好。她舔了舔嘴。
　　你听见了什么吗？她问。
　　你说，没有，没有，妈妈，我的朋友怎么样？
　　很好，很好。
　　孩子，妈妈爱你。母亲的血滴到你额头上，滑下来凉凉的。
　　噫？凉凉的。
　　我的孩子，你要小心，小虞山有精怪，黄父鬼大笑过的人都会死去。它只穿黄衣，会变成烟气聚的童子。那不是你的朋友，祂要害你，要吃你，只有我爱你，只有我保护你，要听我的话，一直一直做乖孩子。
　　你说，妈妈，我也爱你，我会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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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五岁了。
　　你很无聊。晚上母亲回来，你问，妈妈，为什么我不像你？为什么我不能出去玩？
　　噢，我的孩子，你还小，妈妈带你拜姥姑神，然后你就可以出去。姥姑神看着你，用我看着你，无论你在哪。妈妈爱你。
　　母亲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你，你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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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官报喜。
　　母亲带你拜姥姑神。
　　四柱香，右拈左护，用神牌左手的婴烛点香。弯腰四拜，右手插香，香不过寸，左绕三行礼。

　　你被教导不能抬头，不过地砖也别有趣味，阴刻的花纹扭动，金灿灿的闪光，你看得笑出声。
　　大势庙祝不高兴地盯着你，好多好多庙祝，他们的手数量比母亲少一半，所以你有点得意。母亲搂住你，让他们滚开。
　　不可以不敬神，但是可以不敬庙祝，你学会了。母亲是你的榜样。

　　回家以后母亲告诉你，庙祝是逻刹娑，山林间的大势一族，他们有很多很多，很坏。
　　为什么坏？你问。
　　他们吃小孩。母亲替你编辫子的时候说，我的孩子，妈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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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你可以出去玩了。

　　其实你有点好奇姥姑神庙里什么样子，但是怎么也找不见。
　　你也问过母亲那些逻刹娑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在姥姑神庙里呀？但是母亲只是抱住你，很悲伤的样子，他们很多很多，母亲一直说，太多了，可是姥姑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

　　村里没有别的孩子，大人长的奇奇怪怪，但是对你很好，无论去哪里都有人看着你。他们手上干自己的事，然后头拧到你的方向。
　　你感觉被爱着，你猜母亲一样被大家爱着。
　　但是大家好像有点怕母亲？

　　有时候会有人恭敬地在家门口放上糕点，敲门说给姑婆送礼货。你好心提醒他们母亲白天不在家，他们只会微笑。
　　你不喜欢这种笑。有什么东西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而你只收到这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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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庄很富足，每天有陌生人从远方来定居，也有很多大人离开去寻找远方。
　　但是大家都非常友善，都会亲切的摸你的头，微笑。
　　母亲非常，非常爱你，每夜都会仔细地抚摸遍你，问你白日的事情，亲吻你。你十分幸福。

　　你十四岁了！

　　每年生日，母亲都会为你准备药浴，这是姥姑的秘方，你觉得很痛，但是看着母亲充满爱意的眼神，你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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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第二天，母亲没有出门。
　　白天来送礼货的村民等来开门的母亲。他们面色沉沉。

　　你出门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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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天母亲都没有出门了。每一天都有人带着礼货敲门。每一天都有新面孔来村里。每一天都有更多人离开。
　　新的老的所有人一如既往对你微笑，唯独母亲面沉似水。她还是每日爱抚你。
　　但是村里快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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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你没有听到敲门声。于是你打开每一扇门，每一口瓮，没有活物。
　　你跑回家，母亲仰面躺在床上，八条手臂摊开。你告诉她大家都不见了。
　　母亲用一只手攥住你，她握的很紧，像箍碗的银圈一样紧，你感觉好痛。但是母亲没有松开。

　　母亲想用最常看你的脸面对你，但是偏不过头。你把自己的脸放到母亲最上面的眼睛前，轻轻叫母亲。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大家都走了。
　　充满爱意的眼神注视着你，好多爱，可是，母亲躺在床上，只能由你触碰她。而你，感觉，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你紧紧反握住母亲的手，力量好像从连接处转移了，母亲松开，却被你握住。
　　她用一种你没有理解的眼神看你。
　　母亲？你问。
　　然后八条手臂忽然缠上来，交错压住你的背，把你推向母亲，正对的脸檀口微张，像花瓣一样裂开。
　　在触碰之前，手臂力道一偏，你的头埋在母亲脖颈处。
　　都死了，姥姑的子民，我也要死。
　　母亲用沙哑的声音说。
　　死？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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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死了。
　　应该是这么说，按照母亲的说法，她死了。
　　你好饿。
　　平时的饭都是母亲每日带回来，现在你没有东西可吃了。
　　母亲躺在床上，她没有走，但是不再注视你爱抚你，而且，不香了。
　　没有吃的，你也快要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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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和你一样两手两足的人出现了。
　　他一直在捋长长的胡子，胡子底下编成小辫，系着绿色有裂纹的石头。晃来晃去的。他说自己是了了道人。

　　老道士说，怎么有你一个？你怎么活下来的。
　　嗯，母亲死了，大家都死了，我好饿。
　　好饿，好饿。
　　可怜人，他叹气，这世道不容人啊。
　　世....道、容人？容谁，容妈妈吗，容我？
　　让你做个明白鬼也无妨。疫大人从此地渡江去神京，沿岸千里无物生还，消息灵通的修士早都避开了，只有凡人离不了根。
　　唉...没办法。

　　为什么要去神京？

　　你怎么敢揣测大人的行踪！不过也算你们倒楣，大人心情不好，你们本来不用死的。
　　不用死？心情...不好？
　　可不是心情不好，听说梦都的方相氏沈准备的胙肉居然有痣，疫大人被拂了面子，上面人有...庇佑，不会受累，那就只能...唉，怎么敢啊，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样冒犯大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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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不明白。
　　为什么有痣的肉就不能吃，为什么心情不好你们就会死，本来不用死，是说大家都可以和以前一样吗？
　　有一种让你难受的东西在胃里不安分地作乱。

　　那个老头走了。他只和你说了一会话，然后就变成纸片一样的人形晃晃悠悠飞远了。不过你听见他嘟囔着要去参加“大灌”，就在神京。
　　岁星昼见，太白经天，月入氐。
　　听不懂，记下来。全都记下来。
　　你也要去神京。
　　你想，疫大人应该和大家有一样的去向。不然，母亲就太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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