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这天下午，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到了。

　　售票员已经先行朗声通知，叫人听得清清楚楚：“过桥前会停车，请到站的诸位下车。”

　　我歪着脑袋，假装在睡觉。贾文道会好好回答的；首先他会起身，然后搬下背包，清出一条通向车门的道，小心翼翼地为我沿着过道开路，准备解开行李，然后在不吵醒其他乘客的前提下，时不时回头照顾我：“小心，别撞到。不好意思借过……不好意思借过……”而我只需要跟着他，就像跟着他坐在雪橇上一样，他在前面带着我，我则只需要好好欣赏沿途的美景。

　　有一会儿了。没人应答。文道有可能在打哈欠，不经意地转头到了另一侧。我必须得看他一眼，然而我又感到害怕。终于我看了，意识到事实就是如此。还是不要看他了。

　　我用尽力气保持坐姿，背紧贴皮座椅，头歪着，膝盖上汗湿的指头中间勾着背包的小钥匙。

　　我努力放松自己，别在汽车要过桥的时候叫出声来，别惊慌失措地三四次拽文道的袖子，好让一切都准备好。

　　我执拗地认为，文道必须先起身，然后我才能起。

　　我滑动一个拇指，直到摸到另一只手腕上的脉搏。扑通，扑通——就像一条被压着的鱼一样撞击；我知道只要叫一声，快点站起来，这些跳动就会四处溃散，随后在同心波中逐渐平息。

　　这需要付出很大努力，几乎是物理意义上的，就像推开一扇门，要克服另一个方向的力一样。

　　为了警告我自己保持同一个姿势，我对自己说：“肯定会有什么东西要把我从这里拉出来。不管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是个被监禁的聋子，四周都是水泥墙。”

　　售票员在我们面前停下了。我看到他的影子挡住了背包钥匙包边倾洒下的反光；我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的大尺码蓝帆布鞋和条纹卡其长裤，膝盖处起了褶。我忐忑不安，那种感觉就像不得不出庭，然而时机又相当不合适。

　　“您二位难道不是去温泉乡的吗？”售票员着重强调。

　　我觉得他说话声音太响了。后排乘客没准都听到他了；他们可能正探着头，好奇地要看看我们的脸，等待我们的回答。

　　不能再等了。我抬起头，如同水下憋气好一会儿之后要露出水面一趟。

　　我先看了一眼文道，他醒了，在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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