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明月而长终

　　徙撑着雨伞，向玻璃窗看去并非要去看它后面的东西，而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脸。雨滴顺着风点在窗上，下滑的姿态，仿佛装饰的泪痕。周围店铺灯光如睡眼迷蒙中突然有人开灯般直白，随着徙的行进逐渐疲乏；寒冷也凝出来。
　　终于收伞，徙和同行的几位大人从一窄门后，进入到了一条甬道中。很黑，路面坑坑洼洼，如列车驶入隧道，风声窄瘦。徙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过去仿佛投放它的幻灯片在甬道壁上；其余感官却提醒她：你实实在在地握着。脚步声空旷错落，坚实得仿佛把地面踏破。
　　穿过长长的甬道，众人的视野终于开阔起来——这里似是一户普通住宅的内部，让徙想起待过的谁人的住宅。木制的门框与泛黄而边缘变脏、表面一层被部分撕掉的贴纸，与透明胶粘走墙壁灰后遗落的浅洼……如此种种，都诉说回忆中的色彩。回忆在屋内积了几厘米深的水，解下一只小舟顺着它漂流，“恨晨光之熹微”。
　　站定后，那些大人开始谈些什么，谈“正事”。唯余徙一人站在旁边，未曾被注意。削平了风，蒸发了雨，却仍是气馁。大概在隔绝风雨的同时，也把空气的更新隔绝了吧。
　　叹气，只好打量四周。
　　一扇虚掩的门，门后透露不寻常的光景，仿若流淌异彩的灰。毫无疑问，这吸引了徙的注意。她默默掂量着时间的流逝，感受细胞在这微不足道的光阴中的更迭。好。她下定决心，游泳者猛吸一口气而后一头扎进水般，走向那扇门。
　　门把手无力，“吱呀”一声便再不必触碰，隐秘而大方地铺出门后的风景。
　　好吧，这儿似乎很久没打扫了。厚厚一层灰，密不透风，连闪光都无法。木地板发出安全隐患警告，好像随时可能崩塌。一张书桌摆得居中，其上的玻璃瓶插了支玫瑰。旁边有一个书柜，书都排满了，也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支玫瑰似是有魔力，徙仿佛被牵着走向它，忘却周围所有。一碰，指尖忽就刺出血来。徙后知后觉，跌坐在地。一瞬间，天花板似乎分解，书柜也翻倒在地——书却全向她砸来——抱头，一切又恢复原样，还洁净了许多。
　　徙的疑惑也后知后觉，不敢多想，赶紧走出房间。回到客厅，新的诡异之处又来了——栖突然出现在了大人旁，谈笑风生，没有一丝突兀。
　　不是，他怎么会在这？
　　等到徙走向他想一探究竟，那人却像一直都在这里，说：“刚刚去哪了？找了半天没找到你。”徙的疑问刚想出口，一位听称呼是充当她爸角色的大人抢先说：“嗐，小女喜欢乱逛，过会就会回来，这不？”徙看这个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人又换上一副三流言情小说里的炮灰嘴脸说：“来来来，快跟你这位叔叔叙叙旧。”
　　这脸色就有些烂俗了……唉。徙无声叹气道。不过“叔叔”这个词是不是有些过于滑稽了……徙把这个称呼在口中滚了好几遍，仍是只品味出滑稽。她抬头看去，这位叔叔——姑且这么叫吧——如流淌的月光般温凉，只静立在那，待人采撷。真好看啊，他！徙无声尖叫。
　　“我觉得，叫哥哥还差不多，”徙突然蹦出几个字，吓了那大人一跳，“这位——哥哥，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哈。”她知道自己说话有些没过脑子，意识到时却已经晚了。一时间生出的烦闷让她极其想要破罐子摔碎。
　　“你没看腻就好。”栖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这么好看，怎么会看腻呢？……不对不对，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的？又没什么事。现在做个梦已经这么难了嘛。”
　　“我……”
　　栖欲言又止，察觉到这个梦里的是日月星成为命运前的徙。真是……难得因而珍贵又脆弱的日常。所有喜怒哀惧，皆被平常的事物牵动；行走在大地上，与别人无异。徙就是有这样一种在人群中自得的孤独，油水分离般不他人相融。然而正因这样，才愿意抛去一些琐碎的，只管现下能为其提供的好处；因而选择拥有平常的喜怒哀惧。
　　周折到最后，还是笑了。栖只好摸摸徙的头。
　　“嗯？你听到了吗？”
　　“只是想你了。”
　　“不是吧，这是你本尊吗？你平时好像不会主动说这样的台词吧？”
　　“是我。”
　　“挺吓人的，说实话。”徙挥动双手。
　　栖轻笑，只是静静看着徙。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束花，递给徙，问徙喜欢吗。徙一下子瞪大了眼：这是黑与白的花束，黑花与白花棋子般种成一个圆形。徙小心地持着，又不敢完全握紧。为何她流泪了呢？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吗？
　　仿佛是太久没见，仿佛又变成在长辈前嗫嚅的身份。那是哪一个梦？有太多片段闪过，现实中消匿，此刻全都复活。一时间承受不住如此感情，徙抱住了栖。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气干涸，不断逼近嗓子眼，徙终于松开了栖。
　　那些大人像没看到他俩似的，在较远的地方互相攀谈着。栖打了个照面，说他要带徙出去一下。大人们在交谈的隙间分出精力来点头，然后栖就牵着徙走出这甬道内的居室。
　　仍旧昏暗。栖为徙打开车门，徙坐上车的后座。随后栖入座，开始驾驶。
　　夜色迷茫，遮掩了风景的变换。徙会晕车，习惯性降下车窗，努力汲取灌来的风。风把她都吹老了，吹得微微眯眼。思绪不觉间就涣散开，飘至远方，飘至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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