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我也有病

作者:沙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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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北城的一家医院外,一位男子正蹲在花坛上抽烟。
      烟灰落在地上,陈北星一手摄着烟,一手举看检查报告看。
      两条剑眉皱在一起,本就薄的唇直接让他抿成一条线。一双眼皮低垂下来,盖住眼底的情绪,配上高鼻梁显得又凶又丧。
      就着烟,陈北星一字一句又读了一遍报告单上的内容。
      随着最后一口烟的吞咽,他嗤笑一声,再看也看不出个花来,白血病也成不了没毛病。
      他卷起手里的纸单,拍打裤腿站了起来,走向旁边的垃圾桶,把烟头和报告单丢了进去。
      “现在还有心情丢垃圾,感谢国家素质教育。”
      虽然只蹭了个义务教育。
      不想打车回去了,就这么顺着路走回去得了。想到医生说的晚期,陈北星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以后想走都不用走了,直接飘,牛逼。
      到家的时候,指针已经走到了一点。
      肚子咕咕叫,抗议今天早上的缺饭。陈北星走向厨房,做饭慰劳五脏庙。
      他手里欻欻地切着土豆丝,“滴答”一声,有几根土豆丝变成了红色。
      眼里闪过疑惑,陈北星倒着手心纳闷,肉刚解冻,他手心里面也没有血水啊。
      又是“滴答”一声,血从他的鼻子涌出,呼啦一下,流到了案板上。
      陈北星看着满地的红,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热。
      人血是这么热乎的啊。他感叹到,挪到水管那里洗鼻子。
      血还在呼啦呼啦地流,陈北星猫着腰,收着长胳膊长腿。
      过一会儿,血还没止住,他先生气了,眉毛皱在一起,待得忒不得劲,抬手啪得一声关上了水笼头,仰着头捏着鼻子走向餐桌,空出一手抓几张卫生纸出来堵住鼻子。
      来回团了几个纸球,血算是堵住了。
      陈北星这才有空扭头看向厨房。
      地板上大片儿的,小堆儿的血,案板上也是血,低头一瞅,自己的白短袖也是红的一道一道的。
      要是他再倒这儿,柯南都能演几集了。想到这儿,陈北星不禁笑出了声。
      他笑着笑着,眼睛慢慢闭上了。
      这不对,他想,他不应该笑,都要死了,也太没心没肺了。又想过来,都特么的要死了,老子就笑,还要坐着笑,他直接盘着腿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着死多酷啊。
      笑够了,血也不流了,他起来去收拾厨房的残骸。
      案板上的土豆丝不能用了,他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
      肚子饿着,陈北星往菜篓子里随手扒拉扒拉,扒拉出几个西红柿来,从善如流地改变菜单,吃西红柿鸡蛋,并对垃圾桶的土豆表达深切的遗憾。
      西红柿鸡蛋是一家一个做法,陈北星家的,也就是他一个人吃的,喜欢甜口的。
      打好鸡蛋,陈北星才想起来还没有闷饭。“草”,嘴里嘟囔了几句,他又打开了冰箱,多打几个鸡蛋,做个西红柿蛋炒蛋,奢侈一下,当饭吃。
      菜端上了桌子,陈北星拿着筷子夹了一大块鸡蛋。
      鸡蛋到嘴里的那一刹那,发颤的手一把捂住了脸,他在医院遮好的泪流了出来。
      “我#¥%……刚交的房租……刚买的车……我看起来像是得的起病的吗!还特么的晚期,就不应该活这一回。”
      混着泪,陈北星吃完了菜。他放下筷子,评价今天的西红柿鸡蛋不好吃,不甜。
      洗好碗,撑着口气拖完地,陈北星卷着被子睡午觉去了。
      睡得半梦半醒,梦里回到了老家的菜园子。
      他爷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指使着陈北星抬水浇园子。
      祖孙二人都没有说话,一人抽烟一人干活,倒也和谐。
      老人家慈祥地望向田里的孙子,卷起了旱烟带,往后敲敲烟灰。
      等旱烟锅子散热散得差不多了,老人家往田里走去,用烟杠敲了敲浇水的后脑。
      “你小子是要来陪我这个老东西了啊。”
      “还不是您老在那边念叨的。得嘞,我从小在您这儿长大,正好去那边尽孝,老天爷对我不错了。”
      老人家听完,瞪着混浊的双眼,直接用手又呼啦了他几下,“尽孝用你爹,还不用你这个小羔子呢!”老人说话的声音很像烧火的老风箱。
      陈北星放下手里的水壶,扭过头,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笑意聚在他的眼角,一双本是凌厉的凤眼也染了几分柔色。
      他扶住爷爷,脚点着地,站没站相的,嘴上吊儿郎当地说着话。
      “谁让您看不上我爹呢。没事儿,我也看不上。”
      说完,陈北星弯下了腰,快一米九的大个子缩得比老人家还低。
      老人家的手落在陈北星的眉心,好似用力地戳了几下,却也没在说什么了,只留下了一句叹息,一滴浊泪。
      陈北星松开卷着被子的腿,悠悠转醒。
      他现在睡醒需要一个缓冲时间,和脑细胞脑神经脑血管一一说好,才能睁开沉重的眼皮。
      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打火机,他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打火机一开一合,陈北星想到了梦里老头抽的旱烟,他另一只手放在眼睛上,缓解脑部神经的压迫。
      半晌,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嘴里轻轻叨咕着“倔老头”。
      还吧嗒着旱烟呢,又不是没给送过好烟。
      脑袋舒服了点,陈北星挪开手,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落在柜子上的手机,凝在上面半晌后,大手一挥才拿起。
      打开又关上,他机械性地重复着动作,考虑要不要给亲老子亲娘打个电话。
      “呵”,陈北星勾了勾嘴角,发出简短的笑声后一头扎到了被子里,头发软软地炸开。
      被子盖住他眼底的荒芜。他想了又想,还是别了吧。人家前夫前妻,各走一边,各有一家,他这个单不愣的去煞什么风景。
      他的喉头动了动,陈北星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嘴里边应该又破皮了。
      懒得去漱口了,手机丢到一边,腿一伸裹着被子,接着睡。
      “还是睡觉好啊,赞美睡觉,热爱睡觉。”
      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白血病病人的症状之一,睡觉爱出汗。
      陈北星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后背的衣服也黏在身上。
      “啧”,陈北星踢开被子,打算自然风干。
      十二月的北方冬季,屋里即使有暖气,不盖被子也是冷的,特别是对于一个免疫力低下的人。
      陈北星屈服在冷意上,脚一勾,又裹上了被子。
      睡是睡不着了,他靠在床头点一支烟,也不抽,闻着烟草味发呆。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他指尖这点火光。
      一支烟很快就烧完了,陈北星卷起左手的袖子,右手搭了上去,咚咚的脉搏声穿到他的耳里。
      “治吗?”,他张开起皮的嘴角问自己。
      没有人回答他,屋里只有一片黑暗。
      陈北星缓缓抬起手捂住眼睛,耳边响起今天医生说的话。
      “小伙子,你这是白血病晚期。住院治疗能让你再多挺个把月。别的,早做准备吧。”
      医生是个实诚人。陈北星等不到骨髓移植,他没有这份钱,他也没有这个体力。
      就剩几个月的活头了,做什么准备啊,提前收个份子钱啊?
      陈北星有种很不真实感,真的要死了啊。
      好在他很会开解自己。
      小时候是爸妈不要的拖油瓶,他跟自己说,不用伺候老的,一个人活的更舒坦。现在成了白血病病人,他手盖着下的睫毛一下一下地刷着掌心,他的声音因为发烧更加低沉,他说,“也挺好的,死得还好是个孤家寡人。”
      不治了,他辛辛苦苦修车挣得钱就不贡献国家医疗事业了。
      又躺回枕头上,陈北星闭着双眼,眼角却带出了笑意。
      去找个地方,也来一次旅游,他那点钱还是捐给文旅事业吧。
      隔天一早,阳光透过窗帘唤醒床上的人。
      过了缓冲期,陈北星慢慢站起来,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
      刷牙的时候也带出了几丝血沫,他耷拉着眼皮,感觉自己好像要泡在血腥味里。
      随便卷了几把水浇了浇脸,陈北星走到卧室,蘸着水的手拿起床边的手机,给老板打过去。
      手机嘟嘟地响了几下,就被接通了。
      老板中气十足的声音夹杂着修车声顺着听孔落在他的耳蜗里。
      “就等着你小子给我打电话呢,去医院看了,大夫咋说啊?要我说就是你小子挣钱不要命,天天哪有个空时候,都是累的。正好,给你放几天假,不扣工资啊,好好歇几天。”
      陈北星听着,嘴角慢慢上扬,阳光落在眼里,他弯起带着暖意的眼睛。
      他听着大哥的念叨,没有出声打断。
      “喂喂喂……你听着呢没有啊!”
      “哥,我听着呢。我不想干了,别问了,就是不想干了。对不起你,这个月工资你留着,就当是我给小侄女满月包的份子。”
      那边沉默半晌,就当陈北星要挂了的时候,手机里又传来声音,这次老板的语调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不干就不干了,好好歇着也成。那个,我替我闺女谢谢她叔啊。孩子过一生日的时候,你来不。”
      “来”,他努力争取活到那时候。
      工作的事解决好了,陈北星拿出衣柜下的背包,收拾东西。
      这一室一厅的房子是他租的,他都是一口气租半年的,还剩三个多月,房租他也不要了,和房东就这么沟涉好了。
      他随便卷起几套衣服,拿好几件换洗,背包也装的差不多了。
      陈北星站在衣柜前打量着未来的遗产。索性一口气把衣服都抱了出来,装好带子丢到楼下的垃圾桶里。流浪的人,还是周围的大妈们,谁愿意要谁要。
      他去厨房烧了一壶水,装好保温杯里。又煮了几个鸡蛋,吃几个带几个。
      吃鸡蛋是陈北星补充蛋白质最好的方法,最主要是比药便宜还好吃。
      他一口半个鸡蛋吃着,视线来回在房里乱逛。在这里也住了几年了,说走就要走了啊。
      纵是他心大,也不由得涌起了几分伤感。好在,他又嚼了一个鸡蛋,蛋黄噎人,噎住了伤感。
      陈北星往嘴里灌着水,可是噎死也太说不过去了。
      到了玄关,陈北星在望屋里一眼,转过去松开手里提的肉菜,向屋里摆了摆手,就当是说个再见了。
      关上门,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里。
      呼出一口气,陈北星缓了缓去敲隔壁的门。
      门开了,是一个大娘。大娘人不错,看他一个人在这儿住,时不时问上几句。
      陈北星递过手里装着肉菜的口袋,又递过一把电动车钥匙。
      他带着笑意说,“大娘,我回家找亲人去,这点东西留着也没用,丢了也可惜,您就别嫌弃,拿着啊。”
      陈北星背着包,带着口罩,是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大娘不疑有他,听完也露出了笑。
      “好好好。孩子听话,还是回家好。自己一个人生个病,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照应。”大娘接过口袋,电动车钥匙却怎么都不要。
      “你对我老婆子好,我知道。可这太贵重了,大娘心领了。你用不着就去哪个店卖了,钱攒点是点,将来都有用呢。”
      陈北星直接把钥匙塞到了她的口袋里,长腿往后一窜,往楼梯里跑着,边跑边说,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在楼道。
      “不差这点儿钱,您就收了吧。”
      快七十的大娘追不上这个皮崽子,只得跺了跺脚,叹气一声,孩子是个好孩子。
      大娘看着对面的门,这孩子是谁给他一个,他都得还得十个出来。真不知道人家爹妈怎么教育的。
      陈北星一口气跑出了单元门,靠在墙上调整呼吸,身上又起了层虚汗,手背往额头上一抹,苦笑道,“还真成个瓷娃娃了。”
      他弯着腰,眼睛透过阳光再看了一眼家里的玻璃。额头前的碎发盖住了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觉得身体差不多可以了,陈北星漫不经心拍打身上沾的尘土。
      转过身,抬起步,他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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