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绕魂

　　夜城曾是西南一带最为繁华的小城，遭逢大变如今已成为空无一人的鬼城。此地一丝风也没有，破烂的旗帜死气沉沉地挂着。
　　忽的，一白一棕两匹马带着喧闹的马蹄声冲入半开的城门，激起多年堆积的尘土，路边枯黄的草叶也随着马蹄带动的风晃动。
　　进了城，骑手拉住马，翻身落地。

　　两人一人身穿银绣凤凰的白衣，一人红衣如秋枫，在将黑的天色下分外显眼。
　　红衣人闭眼几秒，对同伴说：“我能感觉到他在这附近，但具体位置还是被他掩住了。”
　　“灼华，你别急，以落阴的性子不会躲去什么暗室，夜城一个时辰便能搜完。”白衣人虽在安慰，面色却是凝重，“那个偃偶还在他身边，他不会乱来。”
　　“可是他偏偏来了夜城，来了这个……”孟灼华喃喃道，看着暗沉的天色，他也不再墨迹，“我不知道他现在能干出什么。我去城南，丹华，若是遇上你莫再手下留情，只要能活着带回来便是。”
　　丹华欲言又止，终是叹气点头，转身离去。

　　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夜城附近那座形状可怖的山。
　　孟灼华沿着房顶绕了城南大半圈，那点微弱的存在感始终无变化。
　　他落在那座曾经最大的酒楼顶上，看着夜城山，忽然想起他未曾忆起过的往事。

　　“那座山可厉害了，还有一个小小的山洞，山洞定是受了山神庇佑，里面的灵气特别浓厚。”
　　孩童稚嫩的声音仍是被他记着，只是那时他似乎忙于事务，也并不太在意一个孩子能懂什么神魔山灵。
　　若是落阴想干什么，那座山的灵气……

　　他迟疑地看向夜城山，跃下房顶，踏着轻功向城外的山去。
　　惊雷一道接一道，忽的刮起大风，尘土飞扬。
　　这已不是寻常的天气变化，是有人在附近动用大量灵气引发的异动。

　　孟灼华捏了法诀，在尘土中开出一条道。进了山，却是忽然涌起一层阻拦他向上的风。
　　抬手便推算出法阵象，阵眼直指山之心。他只来过这座山一次，那个山洞的位置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在法阵阻拦下，会更难找寻。
　　好在落阴终究没有阵法天赋，复杂的阵法漏洞百出。他原本能在此处便强行破了阵法，但那样势必会伤及布阵人，手上符咒迟疑地一闪一闪，最后一笔迟迟不落，终究是放下手，强行逆着阵法而行。

　　至少运气不错。
　　站在山洞口前，孟灼华想。
　　微弱的光映出洞内长长的通道，他来不及在意与“小小的”相差甚远的情景，一甩衣袖走了进去。

　　山洞曲折深邃，越往深来自阵法的阻力越大。
　　走至最后一个转角，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孟灼华早知落阴已接近走火入魔，却是未曾想到能疯成这般。

　　鲜红的法阵布满整个空间，第一眼以为是以血绘制，细看之下才发现，鲜血浮于阵法表面，缓缓流动。
　　法阵的正中间，一人盘腿坐于阵眼，一身白衣已被染红大半，他腿上还躺着一个人。
　　那人与他同穿白衣，显得手与脸分外苍白，没有半分活人像。

　　孟灼华便要解开这个阵，却被不轻不重地弹开后退了几步。
　　这上面竟是还套了一个保护阵法！
　　“落阴！”孟灼华再次往前两步强行破阵，保护阵法的精巧不是落阴能做出来的，他也不再顾忌。
　　阵中人睁眼与他对视，嘴唇动了两下，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桃夭，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拦我。”

　　他声音透露出了极度的虚弱，孟灼华听见了这一句，却不作回答，仍是在解阵。
　　“兄长，灼华，我求你。只差一点了，求你别再拦我。”
　　听到这句嘶哑的话，孟灼华的手顿住，隔着阵法与他对视。

　　“那你告诉我，你这是什么阵法？以血为媒，灵气逆流，我不曾钻研邪阵，却也知晓这些只有邪阵会有。”孟灼华看着面色惨白的弟弟，叹气退让道，“你想要什么，说吧。”
　　“赋灵。这不是邪阵，只是……咳咳咳”落阴猛地呛出一口血，竟是露出了笑，“是将魂魄相连，一人不死，另一人永远不灭。”

　　随着他话音落下，法阵光芒大绽，衬得暗红的血亮如火焰。
　　“孟酌言！你疯了！他……”孟灼华感受到周围涌起的灵气，往后退了几步，“他只是你的傀儡！”
　　“原来你还知道我的名字啊，我很清醒，现在你也拦不住我了。”落阴笑起来又惨烈地咳出了血。

　　“火焰”沿着法阵最终汇聚于中心，紧接着由外向内地熄灭，至落阴身下时，燃起了真正的火焰。
　　孟灼华几乎要不计后果的打断了，但那火焰并未沾上落阴，只是他怀中的身体燃烧起来。
　　绚烂的火光，映出了他痴痴地笑容和沿着脸颊留下的泪水。
　　火焰耀眼，却并不烫，就像一个人怀抱温暖的温度。

　　火焰渐渐熄灭，灵气瞬间溃散，孟灼华冲进去拉落阴，落阴踉跄了一下，又跪倒下去。
　　孟灼华见他半身血，又是气又是心疼地打横抱起他。
　　落阴轻声说：“桃夭，我求你件事。”
　　“闭嘴，自己都快没命了。”
　　落阴又猛地咳了起来，半晌，沙哑着声音说：“他陪了我几十年，我注定不得善终，只求他来世能平安。你……”
　　“你自己好好多活几年，我帮你把他来世带来给你自己养去。”孟灼华打断他，快步走到了山洞外，丹华已经被动静引来，正等着他。

　　见到只有落阴，他犹豫着问：“残阳呢？”
　　孟灼华刚想说这疯子干了什么，落阴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晕厥过去。
　　“落阴？孟酌言？孟酌言！”孟灼华轻轻晃了晃他，丹华摸了他的脉象，面色愈发凝重。
　　两人对视一眼，孟灼华已明白他的意思，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昔日因，今日果。你给我这二十七年，我还你一个自由的来世。真好啊……”
　　癫狂的呢喃落入风中，随着彻底消失的太阳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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