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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盛夏，暑期的树英中学迎来久违的宁静，风过树梢，激起一阵蝉鸣。
校园被金光笼着，显得格外懒散。
教职工宿舍楼里，宁恕麻利地接上保险丝，重新打开电闸。
“滴”
空调使命必达，开始送出强劲冷风，卖力地驱散屋里滚烫的空气。
宁恕走到空调底下，扯了扯黏在身上的白t。刘海有些长了，湿了之后有点遮眼睛，他也懒得管，闭着眼睛吹风。
“行啊宁恕，还真修好了！”林慧兰惊喜地看着重新工作的家用电器，从钱包里取了一百现金递给宁恕。
宁恕接过随手揣进裤兜里：“谢了林老师，下回还有这种活直接打我电话就行，什么都能修。”
林慧兰“嚯”一声：“挺专业啊，我还没问你呢，小广告怎么都贴到学校来了？”
“没有，不是我贴的，张师傅没时间，让我替他一趟。”
林慧兰懂了：“你在他那打过工是吧。”
“对。”宁恕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顺口推销自己，“下回您直接找我，给您打七折。”
“行，肯定找你。”林慧兰注意到他的动作，又说，“你有事儿就去忙吧，下学期见啊。”
宁恕笑了笑，点点头：“走了，林老师。”
过了几秒，林慧兰突然想起什么，又追出去，宁恕已经走到中段拐角处准备下楼了。
“宁恕！”林慧兰喊他。
宁恕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笔笔直站在那，个子很高，楼道里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
林慧兰说：“抽空记得把暑假作业写了啊！”
宁恕有些无奈：“知道了。”
树英绿化做的不错，从教职工宿舍楼出来，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宁恕一路踩着树荫走。
这个时间点，学校门口罕见地停了辆黑色豪车，车旁站了个穿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正弓着腰敲后车窗，只轻轻敲了两下，便耐心地等着车窗降下来。
车窗缓慢下降，只降了一半不到便停住，露出车里人的半张脸。
阳光晃得宁恕看不太清，他眯起眼睛，视野清晰起来。他看见那人半垂着眼睛，看上去听得很认真的样子，实际上连头都没侧一下。
就这一眼，车里的人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目光，视线忽然落到他身上。
对视上的一瞬间，宁恕倏地收回目光。
他抿了抿唇，抬腿往学校对面的公交站走。
十分钟后，顾斯扬在中年人的“代我向顾总问好”声中合上车窗。
一旁的程岁禾安静地拿着手机打字，等车窗合上，问：“感想如何？”
顾斯扬从车门下边拿出一瓶水喝了一口，说：“你说随机分班么，还好吧，没什么感想。”
程岁禾头也不抬：“也是，只要不被关在家里上私教，在哪都一样。”
A市教育部开了两天的会，要求取消尖子班以及所谓的贵族班，对教育资源进行公平分配。
全市有‘贵族班’的学校，也就树英一所。这个班倒也没那么特殊，只是聚集了一帮家世不错的学生，相较其他班级，更像个名利场。
顾斯扬单手支着头，目光落在车外一同等红灯的公交车上，以他的视角，正好能看见最后一排坐在窗边的人。
那人低头靠在窗上，刘海偏长，半张脸都在阴影里，白色t恤领口像是被洗大了，露出的肩颈和锁骨非常具有观赏性。
聊天聊到一半，其中一个人突然销声匿迹，程岁禾略微疑惑地抬头，顺着顾斯扬的视线看过去。
十秒后，她问：“你认识他？”
顾斯扬冷淡地收回目光：“不认识。”
八月中旬，整改通知正式下发，尖子班的学生家长首当其疯。
暑假的最后半个月，校园内电话铃声、抗议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蝉鸣，树英中学热闹得史无前例。
八月的最后两天，因为重新分班，学校通知树英全体师生提前两天返校。
摇摇欲坠的树英中学又疯了一批人。
“哥！爹！我求你了爹！帮我写几本暑假作业吧！”
宁恕左手拿着手机离耳朵远了一点，右手挥斥方遒，“别攀亲戚了，我自身难保。”
电话那头的孙宇航哀嚎一声，怒斥学校这种言而无信的强盗行为。
宁恕：“去跟校长叫，别跟我叫，我不管这个。”
孙宇航感到委屈：“你好冷漠！一点都没有我们树英学子的精气神！”
宁恕敷衍：“嗯嗯，没事挂了。”
“哎别别别，那什么，”孙宇航灵机一动，“我给钱！”
宁恕顿了一下，把手指从挂断键上移开。
“给多少。”
树英不缺钱的小富二代不少，孙宇航算一个。
“一本五百，三本两千，全套六千，怎么样！”
宁恕毫不犹豫：“成交。”
孙宇航解决了心腹大患，顿时高兴起来：“那我现在给你把作业送过来，顺便买点烧烤汽水零食点心什么的呗？”
“不用了。”宁恕笔尖飞快地在纸上舞动，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字连成鬼都不认识的鬼画符，“我的作业直接写你名，很忙，挂了。”
“好的爹！爱你爹！”
电话在对方热情的啵啵声中被宁恕无情掐断。
九月一日，宁恕右手插兜，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校园。
教学楼前的公告板上印着新的班级名单，前面挤了不少人，宁恕站在后排，眯着眼睛一排排找自己的名字，突然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挤着前面的人迈了一步，清楚地看见他名字上方印了三个字——
顾斯扬。
宁恕像被这个名字扎了一下，迅速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再次抬眼确认了一下班级，面无表情地转身朝新班级走去。
新班级在三楼，班里到的人不少，宁恕扫了一圈，找到一个周围暂时没人的座位走过去。
孙宇航正低着头疯狂发消息，发了满满一页的‘我的好爹你在哪’，余光里，一双好长的腿从自己旁边走过，一抬头，刚好看见他爹的背影。
“爹！”孙宇航惊喜地喊了出来。
无视同学们迷茫的眼神，孙宇航快步跟上宁恕，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座位上。
没等他开口要，宁恕已经自觉拉开书包拉链，把七本暑假作业拿到桌上。
孙宇航随便翻了翻，满脸崇拜，“我就知道你行！你竟然还模仿了我的笔迹，有心了！”
什么笔迹，那些鬼画符么。
宁恕神色自然地点点头：“不客气。”
孙宇航爽快地从软件上给他转了六千，并贴心地备注上‘自愿赠予’。
宁恕左手拿出手机，有些费劲地划拉屏幕。
“你另一只手怎么了？”孙宇航看他右手一直插在兜里，感到奇怪。
宁恕无所谓地把右手放到桌上，任其欣赏。
“我靠，鸡爪！”孙宇航惊呼一声。
宁恕试着活动了一下，右手仍僵硬地维持着握笔姿势，一点儿伸不直。
“不会是替我写作业写的吧？”孙宇航觉得自己罪过大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不会定型了吧！要不晚上我带你去找个医院做复健？”
宁恕提醒他：“你付钱我办事，这是我应得的。”
接着又说：“复健就算了，我晚上有点事。”
“去哪，打工？”
“嗯。”
孙宇航“哦”了一声，还是放心不下他的手：“看着真难受，要不我给你按按吧。”
说着跃跃欲试地就要伸手去抓。
“不用了。”宁恕避如蛇蝎一般把手放进口袋。
孙宇航很是受伤。
上课铃声响起，新班级的班主任跟一位踩点到的同学一同进来，她环视了一圈，被她眼神扫到的同学不自觉地坐直身子。
“我叫林慧兰。”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
这段自我介绍宁恕高一的时候听过一遍，忍不住有些走神。
视线开始游离，莫名落在教室里唯一空着的座位上。
克制地收回视线，宁恕把注意力放回讲台上。
“高二是非常关键的一年，大家刚收假，又到了新班级，我希望你们能尽快适应新的学习环境，调整好学习状态，把精力放到学习上。”
林慧兰从不搞打一下给个甜枣那一套，非常直接：“班级纪律我就不过多强调了，至于惩罚，等你们犯事了会知道的。”
孙宇航遮住嘴，头朝宁恕偏了偏：“小兰好凶。”
林慧兰没有长篇大论，简短说完就让同学们一个个把暑假作业交到讲台上。
轮到宁恕时，他空着手上去。
“作业呢？”林慧兰问。
“没写。”
林慧兰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神色有些复杂，教室里人多，她没多说什么，“放学来趟办公室。”
宁恕点点头回到座位上。
孙宇航凑过来：“小兰骂你没？”
“没，晚点再骂。”
宁恕语气很淡，孙宇航看出他是累了，识趣地没再说话。
宁恕深吸一口气，指骨用力刮了刮眉心。只是两天没怎么睡觉而已，他状态却差的离谱，脑袋像一团浆糊，还有点心律不齐。
直到他前桌进座位时不小心撞到他的桌子，宁恕抬头，对上一张略带歉意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不好意思啊。”
“没事。”
宁恕旁边的座位是空的，他扫视一圈，才看到孙宇航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靠近教室后门的位置。
记忆倒带。
十分钟前，林慧兰组织同学按高矮顺序重新分了座位，班上四十号人，宁恕排在最后。
那个空座自然而然到了他的旁边。
真是昏了头了。宁恕面无表情地搓了一把脸，把头埋进左手臂弯里，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书本翻页的声音。
不算很大的声响，却像对着他的耳膜扎了一下。
他往右侧过脸，看见那本吵醒他的书，和那只翻动纸张的手。
一只弹钢琴会很美观的手。
他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里。
或许是他盯的时间太长，手的主人说话了：
“怎么了。”
宁恕听到这个声音，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只手缓缓上移，堪堪停在下巴的位置，又猛地收回。
他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向左边，过了几秒才直起身子目视前方。
“没怎么，睡懵了。”他说。
顾斯扬很轻地扬了扬眉，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又像没放在心上。
“你的书在我这。”
前排的同学耳朵一直竖着，听到这转过头来，“刚刚发书，你趴在桌上没地方放，顾斯扬那会儿没来，就临时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宁恕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点点头：“好的，谢谢。”
前排的同学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回了句“没事”，挠挠头转了回去。
宁恕半垂着眼睛，没想好该等顾斯扬把书给他，还是主动开口要。
顾斯扬没让他犹豫太久，把桌上那摞书从右上角推到左上角，分毫不差地停在课桌边缘。
宁恕食指抽了一下，这才让视线跨过两张桌子中间的‘楚河汉界’。
他下意识伸出右手，又猛地缩回来。
动作太快，顾斯扬没看清，不太确定那只手是不是比了个掏的动作。
宁恕沉着冷静地开口：“我右手有疾，能麻烦你帮我推过来吗？”
语毕，他眼珠子都没转一下，静静等待对方的答复。
宁恕没意识到，他的反应非常奇怪，是一种有意拉远距离、不越雷池半步的礼貌，显得有些刻意。且这份刻意的礼貌，貌似还只针对顾斯扬一个人。
顾斯扬静静打量着他的侧脸，几秒后，他推着书过了那条‘楚河汉界’，并说：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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