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陷阱别跳

　　楔子

　　若是人潮如果有方向
　　为什么总朝分散的方向？

　　若是灵魂里溢满了回忆
　　又何必苦苦寻觅？

　　当我赤足踏过风雪
　　你是否还是画外的人
　　欣赏茫茫景致……

　　**

　　晴空万里的三月。一尾国际航班稳稳飞在大西洋上空。
　　公务舱内传来淡定的女声：“甲男本来想强|奸乙女，刚扑上床扒了乙的裤子，结果发现乙是男不是女，你说怎么办？”
　　“老公买了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老婆，结果老婆坐飞机失事了……”

　　附近坐立不安的声音逐渐变多，向宁冷冷瞥了一眼周围，把手机收了起来。跨国红眼航班是可以上网的，她只是在语音辅导自家表妹的司法考试。
　　刚准备闭目养神，飞机在这时开始了颠簸。起先只是小的颠簸，后来晃动加剧，舱内的廊灯亮了，一些父母开始安抚啼哭不安的孩子。广播里传来空姐一如既往淡定的声音。“我们的飞机遇到了气流颠簸，请乘客们不要惊慌，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打开遮光板……”

　　“看来，触霉头的话，不能乱说。”耳旁传来闲闲的一句话。
　　向宁微怔。自上飞机起，身旁的男子就一直戴着眼罩睡觉，也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她斜晲他一眼。
　　身旁男子靠窗，他一手摘下眼罩，露出一双清明的眼，随后一把拉开遮光板。向宁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向窗外望去，他们正游在一望无际的蓝天，脚踩朵朵白云。三年了，她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身旁的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
　　恰好目光相接，向宁呆住，犹豫一下说：“……你看着有点眼熟。”
　　男子微微挑眉。虽然一向行事低调，但他在行业内算叫得出名字，偶然被认出来也正常。
　　“你是那个专治前列腺的男科医生吗，Y医院的？”
　　“……？”
　　瞧他这反应，向宁便知认错，声音小了下去，“不好意思，记错了……是X医院做隆胸很出名的王医生对吧？”
　　“……”

　　飞机在此时总算停止了颠簸。男子却又觉得好像没有。
　　安抚乘客的一名空姐正好路过，朝她身边微笑：“贺医生，欢迎回来啊。”
　　贺逍礼貌点头，准备戴上眼罩接着睡。

　　记错了啊，原来姓贺。向宁喃喃自语，她确实不擅长记脸。
　　男子似乎不想听到她再给他安排什么惊人的领域，面无表情地开口：“贺逍，胸外。”
　　向宁停了一秒，若有所思地看他：“所以，的确和胸有关啊。”
　　“……”

　　贺逍。
　　她慢慢把这个名字在嘴里绕了几遍。仿佛突然闪电击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你是谁了！”她飞快翻出包里的名片夹，“贺医生，幸会啊，您可能不认识我。”她换成了敬语，伸出葱白的手，递出一张崭新的名片，语气一下千娇百媚起来。
　　“我叫向宁。”
　　旁边的男子顿了一秒，伸手接过名片。

　　向宁
　　XIANG Ning
　　P&T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

　　贺逍看着眼前一头浓密的栗色及肩秀发，那排娇俏的眉眼和红润的唇，他初始一些微微的疑惑，又不明所以地陷入片刻沉默。
　　向宁看他仿佛垂眸沉思，不知有意无意地柔柔一笑，语气比刚才又嗲了几分：“我说怎么有种相见如故的感觉了，贺医生，您还记得去年的佩奇项目吗？您当时是这个项目的医疗顾问专家，我久仰大名。”
　　她熟练地翻出平板递给贺逍，“喏，就是这个项目。我当时是这个项目的主办律师，给您写过几封咨询邮件，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佩奇项目算是向宁正式主办的第一个项目，也是他们律所近几年的明星项目之一。项目上事无巨细，她都记得。该项目的标的公司是一家医疗龙头企业，项目涉及医疗方面的专业知识极为精深，圈外人弄不明白。交易各方特地聘请了数个第三方独立顾问，组成豪华医疗顾问专家组，为项目提供一些专业支持与评估。
　　专家组一共五人，剩下四位她都在不同场合见过了，唯有贺逍，因为一直对不上行程，直到项目交割他们都没能见上一面。
　　律师很忙，经常同时上着不同项目。她曾发邮件向贺逍咨询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去信大都言简意赅，一般只需专家回个大致结论即可。

　　但没想到，她收到的回复都很长。
　　“向律师，邮件收悉。这不是一个简单能用是或否回答的问题。我尝试从这几个方面阐述一下我的观点，供你参考……”
　　“向律师，你好。近闻国外情况有些不好，请多保重。关于你上次提出的问题，我简单谈谈我的看法……”
　　“向律师好，近日院务繁多，抱歉迟复，希望没有耽误你的工作。你的结论性意见，我大致认同，不过有些分析值得商榷。我另修改了几处英文表述……”
　　虽然有些慢，但贺逍回复得比任何一个专家都认真。向宁那份报告后来写得那么无懈可击，交割后还被客户写感谢信到律所，有他很大功劳。她开始猜他或许拿人手短，像她一样能在这项目上大赚一票。结果主任说不是，贺逍作为中方委派的顾问代表，完全是义务劳动。
　　“您真的在这个项目上帮了我好多！”她展颜，眼睛弯弯的，“不管懂了多少，我都感觉受益匪浅。”

　　她告诉贺逍，起先她还觉得他太洋洋洒洒，为免小题大做，毕竟他们在做商业判断，不是医学研究。但后来，她确实被他的严谨和敬业所打动了！
　　聊起工作上的事，又是被吹彩虹屁，贺逍总算流露出一丝和方才不同的温度：“我当然记得。”他用食指摩挲了一下那张质地很好的名片，平整放入自己的皮夹内层，空气中残留了一些淡淡木香。
　　“你经常在半夜发邮件，我那时候没少激励科里新来的轮转医生，但凡有点你的工作热情，他们的绩效就一点问题没有。”
　　啊这，咳。向宁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夜猫子的作息不好，不要让小朋友学坏了。”

　　“真是太巧了！贺医生。”她再次感叹，“没想到最后还是见到您了。” 佩奇项目去年底成功去纽交所敲钟，客户大办了庆功宴，医疗顾问团也被请去觥筹交错。不过贺逍好像彼时抽不开身，并没有赴宴。
　　向宁说她很是遗憾，那天她言不由衷地感谢了许多人，但贺逍，是她发自肺腑想感谢的一位。贺逍低头不语，仿佛又沉思着什么事情。

　　看来是个闷葫芦，向宁腹诽着，刚想主动加个微信，方才的空姐又娉婷袅袅地冒了出来，这次端了一杯咖啡，直接越过向宁的身子，稳稳放在贺逍面前的桌板上。向宁看着她露出超越航空标准的微笑，“贺医生，espresso，无糖，我记得您一般要喝一杯的。”
　　向宁被咖啡香所吸引，顺着空姐的手看过去——瞥见咖啡杯底下垫着的餐巾上，秀气地写了一排数字。
　　豁，这么受欢迎？向宁挑了挑眉，眼角瞟了旁坐的人一眼。
　　贺逍隐隐觉得旁边投来一缕不那么赞许的目光，顺着向右看过去，向宁又立刻扭过头看平板装作无事发生。

　　不过到底是克制不了人类天生的八卦欲，向宁老是时不时偷瞄一下贺逍到底看见那串电话号码没有。古板男医生vs性感女空姐，想想就还蛮带感的，他到底会不会加那个辣空姐微信？目睹全程的普通市民向小姐非常想蹲后续。
　　然而过了片刻，他咖啡都快喝见底了，还是没动静！向宁有些微微失望地小叹了口气。贺逍觉得有些无奈，便主动询问：“向律师，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向宁木木地眨眨眼，看了看空姐的方向，又看了看贺逍疑惑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帮空姐多一点，还是想看好戏多一点，便杏手指了指咖啡杯压着的餐巾。
　　贺逍抽出了那张纸巾递给她，“你想要纸巾？”
　　“……”
　　向宁差点没憋住，她如果说是，那贺逍和空姐的故事是不是没开始就该结束了？
　　她决定做个好人，低声清了清嗓子，“咳，你看看纸巾上面。”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哟：189******06】

　　感到左边的人好像沉默了一下，向宁有些玩味地用眼角瞥他的反应。
　　喔？是她看错了？好像耳朵根有些微微的红了。
　　没想到是这么纯情的男医生啊，和她工作上了解的那些截然不同嘛。
　　贺逍默默看向她，似乎问得很迟疑：“这是……？”
　　向宁点头，笑得隐晦：“就是你想的那样。”
　　贺逍慢慢嗯了一下，定定地看了一会那串数字，掏出手机把号码输入了进去。

　　啧，到底是逃不过美艳空姐的魅力。所谓英雄本色啊。
　　她无可无不可地感叹着。一路再也无话。
　　贺逍似是极累，戴着眼罩很快睡着了。向宁似乎也被他的瞌睡虫传染，眼皮打架进入梦乡。

　　**

　　飞机在地面滑翔的时候，向宁终于被舱内的灯光和声响吵醒，身旁的人醒得比她早，似是在等她醒来。
　　“向律师，”他轻声说，“我已经给你的手机号发了短信，那是我的号码，请你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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