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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枳叹(一)
“这次比试的彩头,是这套青瓷描金杯!”
主事嬷嬷话音刚落,立刻有侍女呈上一个精致的锦盒,其中端端正正地放着四只杯子。杯身流畅,釉色莹泽,一眼看过去几近透明,不似凡物。
只不过名字叫青瓷,这四只杯子却是如玉的白色,倒是奇了。
似乎是看出众人的疑惑,主事嬷嬷微微一笑,解释道:“姑娘们莫瞧它是白色,这实实是出自越窑的青瓷。若要观其庐山真面目,只需注入茶水,白瓷就会逐渐变成青色,故而又有‘雨过天青’的美名。”
“每只杯子上,单彩绘便用了三两足金。”
听到“足金”二字,人群中一直安安静静的宣白薇终于有了反应,目光微动,轻轻落在了那套杯子上。
她在这儿等了许久,也看过了许多彩头,看来看去还是觉得金银最妥帖。即便是外行,也能一眼看出其珍贵。
无他,只因家中祖母不日过寿,寿礼这事却成了难题。老太太出身乡野,不知什么叫风雅,加之早年间受过穷,如今除了金银,别的事物是再难入她的眼了。
而父亲虽身在官场,仕途却不顺遂,如今只是小小八品。说好听些是两袖清风,说难听些,年逾不惑也依然会被祖母大骂不成器罢了。
宣白薇自知自家难处,只得另想办法,刚好赶上了今日这场宴席。
今日是章侯的掌上明珠及笄之日,侯爷为此广邀宾朋,一众未出阁的姑娘聚在水榭这边,由几位贵女牵头,小试怡情,设彩头比起了书法。
贵女们讲究个知书达理,彩头多是名家字画、笔墨纸砚等。但宣白薇深知,再怎么珍贵的字画,在祖母心中怕也比不上一小块碎银,她不意在这种场合屡出风头,只得按捺下自己的喜好,默默等待。
好在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这套描金杯。
在场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并不缺这三两金,甚至在谈及金银等铜臭之物时,还会下意识回避一二。宣白薇亲眼看到身侧的一位姑娘,方才还对“雨过天青”赞叹不已,下一刻听到足金二字,惋惜地叹了口气,便再也没抬头看一眼。
她敛了敛心神,倒是镇定,随即起身走出了角落。
水榭骤然间静了下来。
众人只见一位姿容极为出挑的美人,莲步轻移,缓缓朝上首走了过去。
她的衣着并不算好,在一众贵女当中,仅仅只能称得上干净整洁。偏生这般简朴的穿着却簇拥着一张如新月般动人的脸: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眼尾天然一段胭脂色,说不出的缱绻动人。
可待对上了她的眼睛,又觉那眸光清凌凌的,冲淡了这股魅色,更显现出少女的纯净脱俗来。
章侯府上的嬷嬷,也是进出过宫闱的人物,见惯了环肥燕瘦。可在看到面前的美人时,依然忍不住惊叹:“真是好生标致的姑娘。”
宣白薇略一福身:“嬷嬷过奖。”
人皆爱美,不是谁都能如愿的,宣白薇也并非美而不自知。只可惜门庭低微,这幅容貌便成了天大的罪过,令她不得不战战兢兢、小心经营。
“妹妹天人之姿,这句夸赞,自然是当得起的。”
另有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宣白薇循声望去,认出说话的人乃是夏翰林家中长女夏韫玉。夏家与章家是世交,水榭这边比试玩闹,正是这位夏小姐牵的头。
宣白薇自知身份,也无意凑上去攀谈,只规规矩矩地报上家门,再规规矩矩地行礼。所求仅是无功无过,让自己顺利赢下这套杯子便可。
她顾及礼数,夏韫玉却含笑扶起了她:“今日湘儿及笄,受邀来此的都是她看重的姐妹。她去祠堂行及笄礼,这才托我看顾这边,若回来瞧见你行如此大礼,怕是要怪我苛责了。”
“宣妹妹不必拘束。”夏韫玉神色温和,亲自将宣白薇引至桌案前,“请。”
她姿态亲近,宣白薇却不敢坦然受之,在她转身后依然福身周全礼数,这才顶着一众贵女探究的目光,在桌案前坐下。
许是那三两足金令雨过天青蒙了层市侩,这次站出来比试的人并不多。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半是品评那套雨过天青描金杯,半是打量案前那位绝艳的美人。
宣白薇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从小到大,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了。姑娘们的打量虽不算令人受用,但至少不是往日见过的狎昵,而自己想要这套价值不菲的描金杯,受些打量,也属寻常。
她不再胡思乱想,提笔蘸了蘸墨,悬腕如松,落在了桌上铺好的雪白宣纸上。
闺中女子练的多是蝇头小楷,讲究一个婉约娟秀,偏生这位宣姑娘不一样。只见她从容落笔,笔尖一触纸面,墨迹便如同游龙破云而出,单看笔锋走势,难以想象竟是出自一个弱女子之手。
众贵女立刻屏息凝神,目光也不自觉地追逐起那只执笔的素手。
这位宣姑娘看起来弱柳扶风,一提起笔,竟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神色冷峻,姿态从容,如同征战沙场的将军,游刃有余地挥动手中利剑。
更难得的是,她竟无一处错字涂改,通篇下来行云流水,墨迹遒劲如松,字字筋骨铮然。
待她收笔,众贵女立刻便凑上去细看,一时间,惊讶赞叹不绝于耳。
这边的比试只为消遣,倒不意评选出书法大家。可这位宣姑娘的墨宝,倒是有几分大家风范了。
“铁画银钩,藏锋于秀,当真是好字。”
夏韫玉细细打量着这幅字,率先问道:“不知宣妹妹师从何处,竟练出这样一手好字?”
宣白薇略笑了笑,语气依然谦恭:“家父官任秘书郎,日日与古籍经卷为伴。我受此熏陶,别的虽一窍不通,于书法字画一道尚算熟悉。也是取巧了,若换做旁的比试,是万万比不过各位姐姐的。”
“哪里,是你出众,姐妹们又岂会不认?”
“原来是家学渊源,难怪这样好。”
众人纷纷附和,也有参赛的贵女调笑道:“与这样的墨宝同台竞技,是我不识好歹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在场众人多是头一次见到宣白薇,原本因她过于出挑的容貌,觉得似乎不甚亲近,可待见了这副字,便又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钦佩。
几幅字摆在一起,孰胜孰负倒是一眼分明。夏韫玉拍了拍手,扬声笑道:“各位若无异议,这套描金杯,便归宣妹妹了。”
杯盏被捧到跟前时,宣白薇终于松了口气。
她躬身谢过,随即双手接了杯子,这才起身回到原来的角落。行动间衣袂翩翩,映衬着水榭的风下涟漪,又是一副飘飘欲仙的绝世姿容。
比试仍在继续,宣白薇没有再上台,只端坐着充当看客。偶尔目光偏移,看向身侧的锦盒时,眸中才多了几分生动的欢喜。
自及笄以来,登门为她议亲的人络绎不绝,宣白薇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没哪样东西比这套杯子更得她心。捧上门的珍宝大多伴随着主人的自负与薄视,倒不如眼下情形,水榭比试,悠悠自得,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悠闲少女时光。
享受闺中意趣之余,还能顺带赢下一套杯子,解决了压在她心头许久的一个大难题。这下,终于能为祖母送一份像样的寿礼了!
宣白薇掩在裙下的足尖欢快地点着,悠悠地想:还要多谢湘之的邀请,否则自己区区一个末流小吏之女,也来不了这等场合。
她正想着要寻个机会答谢章湘之,偏巧就看见四名侍女袅袅婷婷地走进水榭,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姑娘们安。”
“我家小姐已行完及笄礼,邀请姑娘们去宴客厅呢。”
章侯作为大渊声威赫赫的勋爵,其女章湘之亦是最令人瞩目的明珠。今日她及笄,京中叫得上名号的人家几乎都送了贺礼过来,还有许多高门宗妇亲临。若非如此,她们这些闺阁女子也不会被安排在水榭聊作消遣了。
此刻侍女们来邀,夏韫玉便搁下茶盏,玩笑一般地道:“既如此,此间比试暂了,我们且去看看今天的寿星?”
众贵女自然称是,纷纷起身,由侯府侍女指引,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水榭。
宣白薇捧着锦盒,行进间特意慢了两步。她本想待众人走后,将锦盒与自己准备送给章湘之的礼物一并暂存于嬷嬷处,哪知尚未有动作,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哟,这不是宣家小娘子吗?”
听到这道轻佻的声音,宣白薇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女儿家及笄,受邀来此的外男并不多,寥寥几个也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倒是有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蹭着家中长辈一并前来,来了也不安分,反而抓心挠肝地往水榭这边看。
此刻终于等到了落单的美人,来人更是毫不客气,贪婪的目光不住地在宣白薇脸上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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