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碎银

　　七月盛夏。

　　沿海城市沿途吹来的海风都是燥热的，柳树枝丫无力地垂着，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江碎背着书包从车里蔫蔫地爬出来，丝毫不手软大力拍上江飞明新换的爱车门。不理会他的唠叨，朝着怎么看怎么烦的学校走去。

　　三毛喜欢的有雨有雷的夏天绝句，好像真的只是存在在书里的绝句。

　　“翟致唯呢？”江碎把书包扔在桌子旁边的窗台上，戳了戳前桌于莹颖。

　　“不知道，没见他，估计还没来。”

　　“他没来？”江碎靠在墙上难得睁大眼睛，“活久见啊，难不成是发现比不过我自己放弃了？”

　　说完十分风流地撩了一把上周才剪的齐肩短发，倒不至于绑不起来，但江碎同学坚定地要风度也要温度，三十五的高温在九块九包邮十根的发绳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你俩就为了最后一排单人豪华间，至于吗？”于莹颖头也不回地说。

　　“至于啊，怎么不至于，你也说了豪华单人间，就是我不坐也不能便宜他坐。”

　　高一（5）班每次考试前都会上演一出极为精彩的闹剧，这有点说来话长。班里53个人，怎么排座位都会有一个人落单，班主任王霞把那张桌子放在最后一排靠窗，本意是让最后一名去坐。但是因为其后靠左墙靠窗还多了一大块私人领地的地理位置优越性，被翟致唯和江碎两个铁血少年看中了。

　　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且以“貌合心不合”著称的两位当即大打出手，为这个位置挣得不可开交，纵使有其他同学心悦这个位置看到这两位不要命的架势，也只能委委靠后。最后还是王霞出手，下了死命令：谁考的好谁坐。

　　江碎当即不服，论总成绩，江碎有个死穴——英语。王霞带的就是英语，她知道自己的英语老师有变相督促自己学英语的意思，但是这东西是急的来的吗？——不是。

　　于是私下跟翟致唯偷偷改了规则。

　　谁数学成绩高谁坐。

　　常年稳坐数学第一宝座的江碎当然是故意的，但这也是变相督促“好同学”学习数学嘛。

　　翟致唯还真同意了，并且每周末下午坚持第一个到学校多做一份数学题。

　　这次没来还真让江碎意外。

　　“便宜我？恐怕你要失望咯。”翟致唯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

　　还带了一张新桌子。

　　“拿桌子干嘛？跟我做同桌？你想得美。”林应说。

　　“跟你做同桌都倒霉。”翟致唯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

　　前面的于莹颖转过头眼神发光，新奇地问：“咱们班来新同学？转班的还是转学的？”

　　“一中转来的，等会咱们霞霞就介绍了。”解释完翟致唯又转向江碎，“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也就姓江名碎的理解不了。”

　　江碎啧了一声，不欲理他。低下头默默收拾脚边的东西。

　　一中。转学的。给你。让位。凭什么。占我。豪华。单间。还要。给你。收拾。

　　江碎收一个，怨一个。把东西弄的匡匡响，于莹颖看的好笑。

　　“往好了想，以后你俩不用为了这个位置写500字检讨了。”于莹颖说。

　　“那次就是他欠打，我不坐他不坐，我一坐他就抢这不是欠抽是什么！”

　　“啪—”江碎一边说一边稳稳接住来自斜前方不留余力的一张纸团。

　　翟致唯不服气道：“我当时在排位置我怎么选？”

　　“班长是你自己当的，到你了你不选赖上我？”江碎把纸团扔了回去，正中眉心。

　　于莹颖象征性拉了拉架，无语大于无奈。这种事情每天都要发生不下十遍，周围人都见怪不怪，只有夹在两人中间的时不时会被误伤的她为弱小的自己发声。

　　按照于莹颖的经验，接下来不出意外就是两个人再砸一轮纸团——互比中指——双双沉默——江睡觉翟做题。

　　不出意外，没有出意外。

　　【少年儿郎的贪睡是珍贵的，无咎的，因为后来求之不得。】年迈诗人突如其来的一句感想，江碎把它奉为圣经贴在桌子的右上角，美名其曰“这也是格言”。

　　她好像天生比别人少睡二两觉一样整日昏昏沉沉，跟翟致唯斗嘴、做数学题和喝青提味茶π的时候称得上她一天最有精神的时候。

　　也有例外。

　　周六晚上江碎几乎是不睡的，固然缺觉但她觉得一周玩一次的手机比睡觉更重要。

　　这也就导致周天下午的自习她基本上是死的。

　　理所应当地没有听到王霞介绍她的新同学兼新同桌。

　　江碎是被王霞吼醒的：“江碎！每来都睡，来这里如果是为了浪费时间那你干脆别来了！”

　　她敬爱的英格力士踢车转头又对新同学笑眯眯双标两个字简直写在了脸上。

　　“你就先坐她旁边，这学期马上就结束了，等期末考完我们高二开学重新排座位。”

　　江碎把黏在桌子上的头费力抬起来，甩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你醒了。我叫夏茵，你的新同桌。”

　　天气太热了，班里唯一的空调在前面放着，头上历经几代人的古董电扇转不动粘稠的空气，闷热的潮湿加上起床气让江碎转不动她塞几道数学题就满了的智慧大脑。

　　江碎第一反应是：这倒霉蛋是谁？

　　第二反应是：这人好白。

　　第三反应是：这人长的好漂亮。

　　“呃……那个…我…”江碎试图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显然失败了。

　　“噗嗤。”前面的女生突然笑了起来，与此同时天空炸响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大雷。

　　江碎错愣了一下，呆呆地往回看，见了鬼，半个月没下雨的海城突然暴雨倾盆。

　　“你还没理我呢。”夏茵轻轻拽了一下江碎的短袖袖子。

　　江碎转回头，先看到了她头上润白透亮的珍珠发卡，又看到她冷白的面庞上浅浅的微笑。猛然回过神：“奥！那什么，我叫江碎，长江的江，破碎的碎。”

　　“破碎？”夏茵眉头微蹙，似是不解，“听上去不怎么好啊…”

　　江碎满不在意摆了摆手：“嗐，可能我爸未卜先知觉得我的人生太乐观了，想要我碎一碎吧。”

　　夏茵又笑了出来：“那你乐观吗？”

　　江碎沉默了一下，继而拉下脸，满脸阴沉：“你觉得呢？”

　　前面“无意间”听到一耳朵的于莹颖：“……”

　　夏茵：“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就对了，因为我装的。”江碎撇撇嘴。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紧接着响起：“江碎，你睡醒了就说，除了睡就是说，自己说就算了还要带坏新同学，接下来一个月周测都留下打扫卫生！”

　　江碎猛地回头看向王霞，看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二话不说先站起来态度良好认错。

　　“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认真学习，绝不在课堂上睡觉，不跟新同桌闲聊，聊也是聊学习上的正事。而且这次我觉得错也不全在我，跟新同学熟悉熟悉，能够更好帮助新同学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帮助新同学适应新学校的氛围……”

　　王霞对她的炮语连珠视若无睹。显然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但夏茵却是目瞪口呆，想站起来替她一起承担这事都忘了。

　　“认错态度积极良好，给予表扬，但周测打扫卫生没得商量，你自己说在我英语课上睡多少次了？语文老师也跟我反应你在她课堂上睡觉……“

　　江碎小声嘟囔：“忍不住嘛。”

　　王霞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皱眉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是，老师。我会改正……”

　　“不只是她，你们都是，”王霞突然把矛头指向全班，“语文老师和历史老师天天跟我反应课上睡觉的人一大堆！你们马上就高二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别人少上一节课都觉得耽误不起，你们倒好，天天睡觉……”

　　江碎看她走上讲台，知道自己可以坐下了。

　　终于挨到饭点，旁边的夏茵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对不起啊，害你打扫卫生，我跟你一起吧。”

　　那样子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犯了错事的小猫，耷拉着眼，看的人心软。

　　你会忍心苛责一只小猫吗？不会。

　　“没事，天天被说，今天你不来她也会找理由骂我们——打扫卫生我搬桌子你扫地——习惯了就好。”

　　江碎也不忍心，但周测卫生她真的不能自己打扫。

　　夏茵：“搬桌子不轻松吧，我们一人搬一半吧。”

　　江碎也不跟她客气：“行啊。”

　　这时候翟致唯走了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江碎一口回绝，她来的时候在家里吃过了。翟致唯看她不去，叫上于莹颖打她的伞一块去买饭了。

　　唉？夏茵忙着办手续搬书见老师，应该没吃吧。

　　“你吃饭没？”

　　“还没有。”

　　外面还在下雨，江碎看了看雨势，然后十分慷慨地拿出了自己的校服——会随身带伞的人很多，江碎偏偏不在其中。

　　夏茵接过她的校服，上面还有刚晒干的立白洗衣液的味道，她没懂江碎是什么意思。

　　“老师说我这个月不用穿校服，下学期会给我拿套新的。”

　　江碎莫名其妙：“借你遮雨用，反正是校服，不心疼。”

　　夏茵拿着校服无奈又感激，神色复杂道：“我有伞啊……”

　　“不早说，”江碎接过衣服，叹了口气，“世上有一种人最不可理喻，那就是随身带伞的人。”

　　“是班主任刚才给我的，说一会会下雨。”

　　“说错了，是两种人，”江碎伸出修长的手指比了个2，“还有一种是长的漂亮的人。”

　　“为什么？”

　　“第一种是让我另眼相待，第二种是让霞霞另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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