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和三木

　　接到周周电话的时候，我刚刚午睡醒过来。

　　大学的最后一年，我误打误撞进入了一家黑心机构，担任历史老师。

　　额，怎么说呢，进入机构之后我才发现，老师不止是老师，还担任着保姆兼销售的活。

　　除了要备课做教案，上课搞研修之外，学生的续费项目也算在了你头上。

　　上课和课后服务的要求比海底捞的服务员还要高。

　　每天下午一点半上班，恨不得晚上十一点才能下班。

　　领导个个都是pua大师，忽悠人的能力堪比传销组织。

　　我无数次在下班后的烧烤摊和周周吐槽，这哪里是教培机构，这是黑人农场，把人当牛马使，使唤完了的奖励是领导嘴里吐出来的新鲜大饼一枚。

　　周周咬着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笑得四仰八叉，我喝了口冰啤酒，打算把暑假季干完就跑路。

　　暑假是拿课时费最多的时候，不赚钱的人是傻子。

　　我是闭着眼睛和周周打电话的。

　　今天的天气太适合睡觉了，太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暖洋洋的被窝上，感觉脑子里在搅拌一碗温暖又甜蜜的芝麻糊糊。

　　周周是约我出来吃饭的，她知道我做饭的次数和火星撞地球是一个概率。

　　不想点外卖的时候，我就回家蹭饭，连吃带拿把家里洗劫一空。

　　我妈每次说我回家就是鬼子进村，话虽然这么说，可还是怕我拿的太少不够吃。

　　“我的圣母玛利亚！亲爱的方老师，听您的声音，您还睡着呢？”周周用着欧美歌剧表演里才有的腔调和我说话。

　　我用吊着的半口气回答她的话：“嗯，不过现在醒来了。”

　　周周叹了一口气：“方淼，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还真不知道。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你居然还在睡觉！”

　　我从床上爬起来，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嗯，我差不多睡了快五个小时了，你说人为什么没有冬眠期呢，有冬眠期的话那就应该也有冬眠假了。”

　　“她已经上班上傻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不过不是对我说的。

　　回复她的是一个男人的轻笑。

　　我下意识地以为那个笑声是周周男朋友韩昊的，昏头昏脑地问她：“呦，韩昊从Z城回来和你团圆了，你们小情侣的饭局我参与过去不太好吧？你俩小别胜新婚的，到时候我就是一硕大的电灯泡。”

　　周周在电话那头“嘿嘿”一笑，我听到了韩昊的声音响起：“没事的，方淼，今天晚饭还有朋友在呢，你不是唯一的电灯泡。”

　　我：“.......欸，不是，你们那边到底几个人？”

　　周周抢答：“我，韩昊，你，还有一个韩昊高中同学的发小，就咱们四个。”

　　我把闭着的眼睛睁开：“韩昊高中同学的发小？”

　　这都是哪和哪的关系？

　　韩昊在一边清了清嗓子：“嗯，他是请客付钱的，你不用管他，方淼，来不来？”

　　不来白不来。

　　我拍拍自己还没从睡梦中缓过来的脸：“来，把地址发给我，马上就到。”

　　周周在电话里特意关照我一声：“淼，化个妆换身好看的衣服！”

　　事实证明，我就是单纯来吃饭的。

　　简单洗了一个脸，顺了顺头发之后我就穿着那身牛仔裤白T恤出门了。

　　当到达那家火锅店，见到出门迎接我的周周时，她恨铁不成钢地捶了我一拳。

　　“方！淼！不是让你化妆换身好看点的衣服吗！！！”

　　我感觉自己被一阵温暖的睡意笼罩，凉爽的晚风吹过来的时候才稍微清醒一点。

　　“吃顿火锅而已，干什么要那么隆重，你和韩昊不都是自己人嘛。”我揉揉肩膀，又打了一个哈切。

　　周周扶额：“不还有一个人嘛！”

　　我“哦”了一声：“你说那个韩昊高中同学的发小啊，没事的，反正我们也不认识，就让他见识一下我疲惫且丑陋的样子好了。”
　　周周：“......”

　　那天我太迟钝了，其实从吃火锅时坐的位置来看，这就是一场局。

　　位置是这样安排的。

　　我对面是陈森，陈森旁边是韩昊，韩昊对面是周周。

　　我屁股还没坐热，周周就让我和陈森进行一个自我介绍。

　　那场面着实有点诡异和不自然。

　　“方小姐，您好。”

　　对面的帅哥看得出来是个i人，连打招呼的方式都有点拘谨。

　　我长那么大，除了客服和我介绍流量套餐外，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方小姐”，有点忍不住笑场。

　　然后我真的轻轻笑了一下。

　　我笑得时候，陈森的耳朵红了。

　　周周在旁边似乎是想让我别笑，她在底下踢了我一脚。

　　但没踢准，她踢到了对面的韩昊。

　　看着韩昊一脸懵逼的表情，我狗屎一样的笑点正中靶心。

　　我一边笑一边和陈森打招呼：“陈先生，你好。”

　　韩昊冲陈森打着哈哈：“方淼她是个爱笑的女孩......”

　　周周给我的杯子里添上了橙子汁，温柔的语气里藏刀：“亲爱的，喝点橙汁润润嗓子，别把自己笑累了。”

　　我止住笑恢复正常，并且发挥了自己作为e人的优势和陈森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我发誓，这单纯就是e人喜欢聊天的社交模式而已，那会我真没对他有什么意思。

　　虽然...觉得他还挺有几分姿色的。

　　那也只是对一个不认识的帅哥单纯地欣赏而已。

　　“你是不是五行缺木，所以名字里带‘森’？”

　　陈森斯文地下着一盘肥牛，然后回答我：“是，看来您五行缺水。”

　　我笑嘻嘻地说：“对，但我更觉得我五行缺心眼。”

　　一片肥牛片“扑通”一下跳进辣锅里，溅了几滴红油在陈森的手背上。

　　他明显是我的话震惊到了。

　　周周递了一张餐巾纸到我手里，我下意识地接过去，按在了陈森的手背上。

　　我迅速帮他擦掉了那几滴辣椒油。

　　出于人道主义，我关切地问他：“没事吧，没烫到吧。”

　　周周和韩昊的嘴角同时上扬。

　　“没，”陈森冲我摆摆手，“就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缺心眼。”

　　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和我对视了几秒后，这位腼腆的帅哥终于笑了出来。

　　这笑声挺熟悉的。

　　我也明白了周周在电话里说的那句“她已经上班上傻了”是对谁说的了。

　　我夹了一筷子羊肉卷在碗里拌麻酱吃，觉得今天这饭局不简单。

　　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也没有白来的饭吃。

　　周周和韩昊这两口子绝对瞒着我什么东西。

　　果然，烫菜的过程中，周周就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刚上映的某部爱情片特别好看，要不大家一起去看。

　　我先发制人：“我看过了。”

　　周周：“什么时候？！”

　　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前天。”

　　她和韩昊对视一眼，我则把目光转向对面的陈森，他在认真地烫菜。

　　毛肚在红油锅底里沸腾了八秒，他示意我把碗拿过来，然后捞出来放在了我的碗里。

　　吃人嘴短，我不好意思了三秒。

　　“谢谢。”
　　“不客气。”

　　我咬了口脆生生的毛肚，继续和他搭话：“听周周说，你是B师大的公费师范生？”

　　他点头：“对，我今年毕业后回到生源地D城任教。”

　　B师大是师范人的梦想圣地，分数线也高得吓人。

　　我由衷地夸赞他：“牛逼。”

　　他估计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的夸奖，耳朵更红了。

　　周周在一旁煽风点火：“方淼你猜，他是学什么的？”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数学。”

　　韩昊：“no.”

　　“英语。”

　　“no。”

　　我“嘶”了一声：“我把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音体美还有心理都猜一遍肯定能中。”

　　陈森：“历史。”

　　没想到吃顿饭还能遇见同行，虽然我本科不是历史专业的。

　　我冲陈森点点头：“历史？嗯，历史挺好的...”

　　卡壳了一下，我继续胡说八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做历史研修卷，一起备备课，提高专业技能。”

　　周周：“亲爱的，你可真浪漫......”

　　陈森的嘴角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我发现这小子是那种表面含蓄淡定有些小腼腆，实际上做事快准狠的那挂角色。

　　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自然而然地顺着我刚刚的话问道：“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以后一起做研修卷。”

　　我感觉此刻的内心被小小的问号填满。

　　长这么大，我随口瞎开的玩笑第一次被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当真。

　　周周拿起我放在一边的手机递到了我手里：“亲爱的，你的手机在这里。”

　　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火锅快吃结束的时候，周周去了一趟洗手间。

　　我迅速尾随她而去。

　　于是火锅店隐蔽的厕所门口就发生了以下对话。

　　“何周舟，你老实交代，今天怎么回事？”

　　“亲爱的，不要动武，就是让你们两个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嘿嘿嘿。”

　　“没兴趣。”

　　周周睁大眼睛看着我：“真没还是假没啊，欸，方淼，母胎单身二十二年，你也该开窍了OK？”

　　我有些无奈地冲她摇摇头：“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先交个朋友，但是我目前不想谈恋爱。”

　　周周不死心：“行吧行吧，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客观评价：“长得确实不错，第一印象也还行，比我们班里的男同学要正常得多，还是B师大的，但是周周，他再优秀也和我没多大关系，我目前只想把手头的工作做好，拿到实习证明，回校顺利答辩，然后再找一份适合我的，和我本专业挂钩的新工作。”

　　周周没有说话，只是表情略显尴尬地冲我挑眉，示意我看身后。

　　我转头，和站在厕所门口的陈森对视。

　　他清了清嗓子：“我来上个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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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天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陈森：“都听到了。”
　　我：“啊，那你听完什么感觉？”
　　陈森：“喜忧参半吧，喜的是你对我的第一印象还行，不算太糟糕，你也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有自己的目标和追求，是一个独立且清醒的人。”
　　我：“忧呢？”
　　陈森：“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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