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回一树合欢

　　还有四分钟，就要到下午三点半了。

　　京城的太阳大多在这时候最好，斜斜地从窗外跳跃进来，就像舞台剧里打在主角身上的一束舞美柔光灯。

　　舞台中央的是一只蓝色木雕小鸟，蹲在一个小的方块平台上面——就权当这是一方小小的舞台吧。

　　关于它，我们以后再讲。

　　空气里的尘埃这时也清晰可见，只要呼吸慢一点，它们就会在这道浅亚麻色的光痕里，像深海里的游鱼一样，缓慢而安静地浮动，没有方向。

　　每每这些时刻，我总会有一种自己在深海里潜行的错觉，而照射进来的阳光不过是穿透水面抵达深海底层的，一些渺远而神秘力量的传送通道。

　　这样想着的时候，呼吸也会放缓，仿佛可能惊扰周身安静的游鱼。

　　这座北方城市的春天似乎总是很短，没有很多降水和带着湿意的空气，记忆里那些淅淅沥沥会延绵很久的雨也似乎不可能出现在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风总是很大。

　　对面墨蓝色高楼外墙的反光玻璃有些晃眼，令人不禁联想到夏天充满生意的午后阳光。

　　但花还是一样顺着时律开了。合欢也是。

　　最近我开始频繁地梦到过去。记忆里的春夏之交，有一株已经生长很久的合欢树，现在应该已开得很繁盛了。

　　梦里也是有阳光的。朦朦胧胧地，在树下影影绰绰地洒落一地，像隔了一层水面穿透过来。风恰好可以吹动树稍最细的枝丫。

　　声音也像隔了水幕。

　　也许是我在深海里潜行的缘故。我在梦里这样告诉自己。

　　树的枝干很粗，需要两人合抱。这样的描摹不尽详确，但至少在我亲测的时候，两个小孩子的臂展就可以完全拢住。

　　光影和其他一些被打上模糊滤镜的场景，让我能够分辨这些仅仅是梦境，但就像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有些晃眼的水面，有时候我也会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只是存在过的、快要被我遗忘的记忆倒带。因为就连梦里的那些面孔和故事都已经记得不是很真切了。

　　原来距离这些故事的最初，已经过去了一些年岁。

　　那就记录下来吧，我对自己说。可能是希望隔着层层水幕与时光那侧的人也能够听见吧。

　　尽管不需要上锁，我还是给这些通道制作了钥匙。

　　就像在白日里燃放的焰火，常常只要循着一点光影就能延展开燃放者的心绪，而那些心绪很多时候只有拥有钥匙的人才能通往。

　　很多人大抵都会目睹那一吹即散的烟，再匆匆地路过，但并非所有人都看不见白日焰火。

　　或许在很久之后某个很像夏天的午后，也有能够与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的我对话的，潜行在深海的游鱼，隔着水幕沿着记忆里有些斑驳的光痕，看见那些我曾经燃放过的，尽管因着流水冲刷已有些褪色的梦境。

　　就像传送神秘力量的通道，在阳光里的某个时刻定时开启一样。

　　或许你也有一棵，很久之前，就在记忆里盛开的合欢树。

　　我把这只钥匙交给你。

　　因为那些深海底层的花朵还在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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