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来刺杀你的!

作者:淡路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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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牛,哞哞哞



      话说十五年前清水镇水牛村一户姓李的私塾先生家里夫人在生产。

      烟霏霏,雪霏霏,寒冬腊月,几枝玉蝶龙游梅开得正盛,引得丝丝暗香来。正值子时,屋外冰雨阵阵,夹杂着粒粒雪籽,风把屋檐上的茅草吹得簌簌作响。

      大寒之日,村里稳婆好手海嬷嬷却忙得脑门直冒汗,门槛被跨进跨出,手中端着的木盆里全是殷红浓稠的血,满是触目惊心的红。

      堂中走来走去那道瘦削、背却挺拔的正是李席玉。他略陷的眼窝下压着鸦青,看上去着实焦急不安,时不时攀着门,朝里头喊上一句:海嬷嬷,如何?我夫人如何了?

      再看屋中女人,昔日温柔似水的柳叶眉间已经拧成了一道川,白嫩的双手揪紧了被子,挂在鬓边豆大的汗滴连珠成串地滑下、砸落,洇湿了被单,几个抬首仰脖之间,唇色更是一片发白。

      即使如此,她往日风火气势不减,破口大吼:我就他娘的不信生不出你这个兔崽子出来!喝啊!来啊!

      海嬷嬷一擦热汗,头一次见产妇生人还生急眼了,这女人看着温温柔柔的,怎的说起话来这般粗俗。

      好吧,眼下情况紧急,不管怎样还有劲儿使就成,于是鼓励到:“快,再用力一点,孩子已经能看见头了,深呼吸,用力!”

      闻言,朱琼芳忍住眼冒金星的晕眩感,往下身使出浑身最大的劲儿,也多亏了平时经常剁猪骨头练就的气力。

      最终,像上茅厕般畅通,一个身上的肉弹动如同龟苓膏一样,胖嘟嘟的,极是光滑的女婴呱呱落地,可是半晌没有听见她的啼哭声。

      不妙,海嬷嬷见状,上前,将剪刀在麻布上揩了揩,便一刀下去剪掉脐带,又将婴儿抱起,麻利地为其翻个身,往屁股上用力“啪,啪”来上了两下。

      不打不哭,从小便是犟骨头,就如此,婴儿的啼哭声终响彻了夜雨。

      ----------------------

      三月,正是春光乍泄之际,清水镇远山黛绿,水波湛蓝,浮着金光,跃着鱼群,翠绿的柳树荡着风,拂面而来。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私塾学堂里的垂髫小儿摇头晃脑地念着晦涩的诗句。

      “所以先生叫李席玉,师母叫朱琼芳,席玉琼芳,很是好听,然后……你叫李水牛?

      镇里的地主徐家的小公子徐时鸣用手捂着嘴巴,身体止不住的抖动,书案被他拱得都向前两分。

      这小子叽叽喳喳一上午,爹爹授业时在自言自语,甫一下课,又找李水牛侃侃地聊着,呃…单方面的,还倒不如说是:自顾自地讲着。

      “如何呢?本姑娘就叫这个名又如何呢?”本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不过他竟然好死不死地调侃起她的名字。

      而且刚刚他肯定是在偷笑,哼,幼稚死了。

      咳咳,其实徐小公子比李水牛要大上个一岁。

      徐时鸣没想到她会呛回来,一时也止住了笑,望着这个穿着有些破旧褐色麻布衣,头发不多却硬是要扎着双鬟的小丫头。

      “你懂什么,我爹爹说了水牛是我们全村的福报,又健实又大有用处,水牛怎么了,我们村还不是为了感恩水牛的辛劳才改名的吗?”其实之前叫大鱼村,鱼很多,村民吃饱了鱼,又改种庄稼。

      李水牛非常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名字取笑,在她心里面,水牛是一种好牲畜,爹爹学问那样多,起名肯定自有他的深意和用心。若别人来借此取笑她,她会非常不悦,不悦,便要说出来。

      “但是,但是真的很好笑啊”徐时鸣看着她那张气得五官皱巴巴的小脸,笑意愈发深,试图忍耐着,包着嘴,不让李席玉发现。

      最终,越鼓越大。李水牛看着他,越来越感觉他活像个傻楞子。

      “随你这个小傻子,当真是无聊”,转身,一叹气,李水牛撂下一句话后便撇撇嘴,不与他废话。

      李席玉是在清水镇上小有名气的私塾先生,因为不愿离家去镇上教书,就前前后后捣鼓了几个月,把自己家后院改成了两间小厢,一大一小,大的作教书用,小的则放一些诗卷当平日休憩的地方。

      院子里还散养着几头母鸡,李水牛每天撅起嘴“咕咕咕”喂养着,时不时倒点谷子,每到逢年过节便催着娘亲杀来吃,她尤为喜欢吃鸡架子。

      至于李席玉为什么不想去镇上教书呢?难道是因为脚程太远了吗?

      不,不,不,那是因为他不愿每天都要和夫人分开,即使是教完书当天又回来,那也不行,他就是想和夫人琼芳天天黏在一起。下学时,他望着朱琼芳忙里忙外的背影,便会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微微笑着。

      都说李先生伉俪情深,好生令人羡慕,而且李先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十分有学问和才气,根本不像是一个贫穷的小镇能生养起来的人。

      终日在村头打铁的汪大狗每次见到把一身麻布衣穿出贵族范儿的李席玉,都要停下手中的铁锤,挠着后脑,跟他探讨一下。至于探讨的内容大多都是家里母鸡为啥总不下蛋?冬日将近,准备了多少茅草过冬?

      为啥拉着他说话?

      因为李席玉从不低看他们,还时常赞扬他们的点子。可是,那不是务农的人家都会知道的土法子吗?

      有时哪户人家遇到问题,李席玉也会给出很多一针见血的法子。

      只是给唯一的独女起名叫水牛,这着实不能让人理解,难道真的是要感谢水牛的劳苦功高吗?可是他是教书的,夫人朱琼芳是村里屠夫朱大满的独女,又不种地来,又不耕田,这……委实让人琢磨不透。

      “爹爹,到底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叫水牛啊”。小丫头眨着葡萄大的眼睛,一脸疑惑问道。

      李席玉搂着夫人,似乎是被闺女可爱到了,温和一笑,徐徐道:

      “傻水牛,忘记爹爹和你说的了?你出生在寒冬暴雨之时,娘亲生你又艰难。爹爹就想,牛儿你在如此环境下都能平安出生,靠的就是娘亲和你的牛劲儿。”用清瘦的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忽是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手,眼光暗了暗,又道:

      “人生在世啊,肯定会有身处逆境,困于桎梏之时,焉能轻易放弃?凭靠的谓何?凭靠的就是身上的一股劲儿 ,牛劲儿。”

      爹爹又讲这些大道理,水牛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不过,朱琼芳听此,抬头看了看丈夫的脸,可光影在他脸上交错,无法看得真切,心下落寞,回过头对小丫头说道:

      “傻崽子,爹爹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的生活,追求自己的青云志。小牛牛乖,去房里温习,娘做了你最爱的红豆糕,好吃的很嘞。”

      “好,知道了,知道了。”水牛就在刚刚晃神之际突然想到一件颇为急迫的事,来不及可不好呢,她阴恻恻地笑着。

      “孩儿等下回来就吃,现在孩儿有点要事要办。”无心听爹娘的说教,水牛从闺房的大箱子里翻出她的小宝贝,呃…是一个爹爹花了好大气力做的木罐,表面还坑坑洼洼的。

      走向菜畦里时,她眼睛还泛着得意,狡黠的金光,“宝贝大蛐蛐,本姑娘来啦”。

      在清水镇水牛村的日子,李席玉一家生活清贫,社会动乱之时,没有学子来私塾,收入便寥寥无几。可是即便如此,一家三口也能过得恬淡自在,幸福安定。

      有一些久远的事,村里面年纪轻的便不知道了。而村里老一辈人都心知肚明,这个私塾先生李席玉根本就不是土生土长的水牛村的人。

      约莫二十年前,叔父李庭带着李席玉逃来水牛村,那时李庭身负重伤,李席玉昏迷不醒,高烧不退。众人起初不敢安置二人,得亏村里面的老神医许忧医者仁心,又妙手回春,将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后来李氏叔侄二人就留在了水牛村,据说是家乡闹灾,全家人不得不赶路出逃,路上突遇歹徒,不仅劫走所有钱财,还将哥嫂俱杀,饶是叔侄二人福大命大,跋山涉水逃亡三日,才捡回一条命。

      已是无家可归,便决定久住于此。

      李庭有一身好功夫,之后便当了个猎夫,一手拉扯大了李席玉。八年过去,李庭作古西去了,留下李席玉独自一人留存于世,终日形单影只,十分寡言。后来幸与村里屠夫朱家女儿朱琼芳结为良缘,又育有一女,才安稳下来。

      酷暑已去,金秋将至,灌木里的老蝉还“喳—喳—喳”鸣着,好像是自不量力地要把这残夏拉长,听的人烦闷不已。

      平日里决计不舍得点蜡烛,但此时,李席玉正燃起一支小烛,烛火昏黄,不断摇曳着,他眉头紧皱,细细地写着什么。

      甫一进门,观其模样,朱琼芳便明白今日夫君肯定又到郡里那些高门大户府上走动去了,从破敝的木箱里取了件外衣,走近,披在李席玉肩头:“夜里冷,别着凉了。”

      “夫人,你来了,这边坐。”李席玉一手拉过披衣,一手牵过夫人的手,将她拉进怀中,两人身体依偎着,手交叠着,传递着彼此的温暖。

      半晌,朱琼芳没忍住,还是说道:“别想从前那些事了,天行有道,人各有命 ,天留你一条性命,夫君你就好生过安稳日子。”

      “唉,夫人,国家危难,为夫心中终日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楚国虽疆域广阔,矿野众多,但朝廷早已是败絮其中,因祖上的荫庇方苟存于今。而秦国国威日增,野心不减,对于秦来说,我大楚便是一块鲜嫩肥美的炙肉,楚又与秦毗邻,简直就是与虎作邻。”李席玉轻阖双眼,晃了晃头,睁眼,又尽是忧愁。

      朱琼芳张了张嘴,话头刚到嘴边,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

      柔声细语:“好了,夫君现在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愁也愁不来什么,夜深了,快去歇息吧。”

      起身,推了推,不动如山。

      “要忧要愁,随你去,你这个榆木脑袋,愁有何用?不过是冷水烫猪罢了,我们如今应该更要珍惜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就算两国开战,到底是死,死便死,咱们已经过了这么久享福的日子,无所谓了。熄灯,睡觉!”

      不听劝,开骂!朱琼芳的性子依然是如此火辣。

      果不其然,不多久,李席玉起身,吹灭小烛,又将外衣整齐叠好,歇息去了。
      李家私塾

      “哎…水牛,哎…哎…水牛,怎么不理我了?水牛!大水牛!”和往常一样,徐时鸣用手指密密地戳着小水牛的胳膊,来与她说话 。

      一个漂亮的白眼给到。

      “有事快说,本姑娘正忙着呢。”才匆匆抬眼,又低下头,李水牛不知道在木桌底下捣鼓着什么,小心翼翼的,似乎不想让他瞧见。

      这让原本无聊透顶的徐小公子一下子来了兴趣,立马将左眼紧闭,右手指曲着作圈,拿右眼透过圈觎着,左看看,右瞅瞅,势必要搞清这小水牛在瞒着他些什么好东西。

      “可真不公平,他要看她的宝贝,还不给看,一点都不大气!”徐时鸣为自己愤愤不平。

      他可不像她般抠搜小气。前次,他来上私塾的时候,看到莲大娘菜畦里有好大一只蛐蛐,背部至尾部隐约有一条金光竖着,十分喜爱,当即赐名为金光威武大将军。但恐于李先生管教,不敢去抓,不过他主动约好要和水牛放学一起去抓这只他一眼看中的大蛐蛐。那时她好像没啥反应,呆呆的,不知有没有听,只是匆忙地应一声好。

      等了半个时辰,迟迟不见那小小的身影。徐时鸣决定偷偷逮住大将军,来日在同窗面前好好显眼一番!可惜,再来到菜畦地的时候,哪还有什么大将军,只有几只小蝉嘁嘁鸣叫着。

      “莫不是已经飞走了?”徐时鸣一脚踹开路边的石子,激起一阵扬尘。心情焦躁不已,倒也不是为了这只蛐蛐。

      她是不是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不能来赴约。下一次见到,估摸着又要二十来日,因为李先生和小水牛要帮着朱阿公家收稻子,忙的抽不开身,私塾暂时闭了。

      等到农忙之后,她才说是家里有急事,没来赴约。

      “虽然可能家里真的有事”他心里为她找补,但是这态度简直就把他像是一阵屁,放了就放了。

      记忆收回笼,他决定不生小水牛的气,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何必生气?而且对着她,徐小公子也根本不会有脾气。

      “快给我看看,什么好东西,什么好东西”徐时鸣好奇的快要死掉,但是水牛始终不给看。不管了,去扒她的手,好不容易扒开,定睛一瞅:

      好家伙,好大,好肥,好饱满的一只蛐蛐!

      “你不是说家里有事嘛!没想到你偷偷抓了这么大一只,等等,仔细瞧着,怎么这样眼熟!”徐小公子诧异道。

      “这…这…这是我的金光威武大将军,你…你抓了我的威武大将军!”抬头,撞见小水牛那一如既往的狡黠的目光里,玩意尽显。

      让你整天显眼你那只蛐蛐,不管什么金光威武大将军还是银光威武大将军,嘿嘿,本姑娘亲自出马,通通拿下、收入罐中!

      年少的情愫在心底蔓延,盛开出一株纯白的花儿。

      也许他就是心悦她这带着坏,狡黠的目光,也许他就是心悦她这自由、鲜活的生命,也许他就心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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