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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课?
十八岁时出门远行。
屠笙一脚踏进了潺潺的河流。他抬头,水没有尽头,他不知道自己会去到哪里,更不知道这条河有多长。
——后来他才知道,这河流一直蔓延到他的十五年后。
故事起于河水,结束于河水。
记起你的名字时,岁月都已经匆匆而过。
·
屠笙摘下头盔,一股冷空气拍打在他的脸上,男人呼出一口水汽,听到有小孩子指着他喊:“好大的车车!”
他的摩托车有些年头了,因为走南闯北而显得破旧不堪,有些零件还是他自己手搓的。常人都避之不及,在小孩子眼里却是“大”的代言词。
他笑了一下,向小孩喊道:“要坐上来试试吗?”
小孩意动地走了两步,被他妈揪着后领子拽住了。女人看屠笙的眼神很警惕,还有些世俗流言式的轻蔑,后者不在意地拿出了打火机,“啪”的一声轻响,女人如避蛇豹地走开,他点着烟,并没有抽。
火星在雪夜中散发着小而亮的光。屠笙抬头看天,发现今天没有月亮。开始下雪了,路上的行人渐少,最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屠笙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雪夜。
当时他在桥边站着,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说:“去兜风吗?”
他说好。
于是他坐在后座上,收紧手臂。风声在他耳边呼啸,雪花落在少年的鼻尖,烫得通红。
屠笙现在的鼻子也开始发红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站在一条河旁,没有结冰的流水凝固地流动着,发出一种规律的摩擦河床的声音。
他看着河面上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历岁经年的面庞,只刻下了一点儿皱纹,眼神却已经苍老。
都说人该死了的时候就是他老了的时候,屠笙想,也许已经是时候了。
“对不起,”他无声地开合嘴唇,“欠你六十七封情书。”
河流中的人脸也在说话。
屠笙自顾自地继续说:“但你也欠我七十七封。算下来还是你欠得多。”
河流中的人脸微笑着。
“——如果可以,我下辈子再还给你。”
屠笙喃喃着,与河流中的人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笑容被水的波纹扭曲,他闭上眼睛。
水面响起一声,好像气泡碎开,轻飘飘的,在冬天的夜晚里无人在意。
·
屠笙,首富之子,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蠢蛋。二十岁时和家族断绝关系,捐掉所有的财产,一个人骑着摩托流浪,从此消失在媒体眼中。
没人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在报纸上看到这个人的消息;虽然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他。
【据媒体报道,一具无名男尸在遂河下流被发现并打捞,尸体上无身份证明。】
在一个冬天死亡,无声无息,作为雪花,作为我。
·
果肉生长,慢慢撑起了果皮,干瘪的果实渐渐丰盈起来,散发芬芳。曾经无论多么努力地想要记住、都还是无可避免地流逝的记忆凌乱着塞回了他的脑海中。贫瘠的灵魂在温和的水流中滋养、幸福的回忆包裹着他,突然,屠笙睁开了眼睛。
被吹起的窗帘,阳光,明亮的色调。
和冬夜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死了?
还是没有死?
“屠笙,你报不报名?”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走过来,顺手敲了敲他的桌子。
少年有些迷茫的眼睛逡巡着,陌生的场景让他生起了警惕。这警惕却懒洋洋的,好似没什么能叫他好在乎。
他抬头,眯着眼看眼前的人。很陌生。……不认识。
他谨慎道:“不报。”
“我就知道,”少年嘟囔了一句,“怪胎。”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没有多少掩饰的意思。这声“怪胎”自然被屠笙听到了。
屠笙这些年被人骂得很多,但一般都是“流氓”“混子”“不务正业的废物”,且都是背后偷偷骂的他。
“怪胎”这个称呼久远又有点荒谬。像是……像是他没有遇到那个人之前。
灰蒙蒙的记忆被冲刷,屠笙突然想了起来。他试探道:“李兴怀?”
李兴怀回过头:“叫你大爷做什么?”
屠笙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怪胎,怎么了?”
李兴怀品了品味,觉得他是想要找茬,不由得挑衅道:“你什么玩意儿,一天天的搁这装逼——呃!”
屠笙在他说出“怪胎”两个字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沉默地走向李兴怀。谁也想不到他突然发难,一拳捶上了后者的脸!
李兴怀发育得好,五大三粗,但被打了这一拳,居然眼冒金星,脑子一阵眩晕。他偏过头,捂着腮帮子,牙龈都发酸。
“草,你做什么……?!”
李兴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想发怒,又想后退,屠笙道:“咬紧牙齿。”
“什——什么?”
又是一拳打了上来,对方直接对准他的下颚发力,李兴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生生向上移了三厘米——但这只是他的幻觉,虽然他现实中的凄惨程度和这不相上下,这高壮的少年倒在地上,巨大的疼痛让他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抽气声。
屠笙还想再踹两脚,被反应过来的同学七手八脚地拦住了,几个好事者狂奔出门,大声喊着“我草打人了打人了!救命!”“叮铃铃铃——”与此同时,预备铃声响起来,教室中一片嘈杂。
屠笙在众人的阻拦中,抬起头看时钟。秒针嘀嗒嗒地走着,无比真实的一分一秒。
他却不知这如梦还是真。
·
“听说了没?高一有个男的打人,差点把人打死了!救护车都来了!”
“听说家里有钱有势。好像已经摆平了?”
“啧啧啧,你是没在现场!那个被打的家长来了,本来还提着刀,见到了那男的家长之后,就差没跪下了!”
“我草,这么牛?这么牛以前怎么没听说?”
“嘘——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听说那人家里……”说话的男生竖起拇指顶了顶,“了不得。”
围在一起的八卦者尽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没发现他们后面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走了过去。
现在是李兴怀被打后的下午。屠笙父母没有出面,他哥也没来,只派了个助理过来,李兴怀的爹妈就吓破了胆,按着鼻青脸肿的儿子鞠躬道歉。
屠笙脸上没什么表情,助理和校长斟酌着问他的意见,他颔首当是接受了道歉。谁也没敢留他,他便一个人在校园中游荡。
很陌生。
很陌生。
——就好像他从来没到过这里一样。
二十岁之后,屠笙的记忆开始消退。他慢慢地遗忘很多事、也忘记了很多人,最后,他连最重要的影子都没有留住,终于投入了河流。
现在回到了十八岁,他的状态本应该回复,那些消失的记忆也应该回来。但屠笙发现,消失就是消失:你无法在水里捞早已流失的剑,他无法回忆起那个人的脸,其他的东西总是蒙着薄薄的一层雾。
如此状态,让他怀疑这一切是真是幻。——也许他就是死了呢?也许这只是走马灯,虽然长了点。可走马灯……为什么也没有那个人?
不觉漫游,黄昏垂地。屠笙再次抬起头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一处角落。
他读的是贵族学校,虽然校纪不严,也还是立了高高的围墙,绝不纵容学生逃课。但顽劣的学生从来不少,这围墙左右地缺着零星的砖块,能让老手熟练地攀爬。
十八岁前的屠笙是好学生,绝不违反纪律,更不会爬墙。他的父母崇尚优雅与体面,他没学过这些。
但三十三岁的屠笙已是爬墙攀登的好手。他把手搭在一块砖上,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踩稳了再伸手……”
踩稳了再伸手。身体不平衡的话,可是会摔下去的。下一次,可不一定有我接着你,小朋友。
屠笙迈出了脚。他踩得很稳,肌肉记忆够他三下两除二地攀上墙头,轻车熟路地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少年坐下来,并不急着下去,他支着一条腿,繁华的城市正车水马龙地流动,这里却很偏僻,因此混着嘈杂与寂静。
他的目光落下空茫茫的前方。
在世界的顶端看着铅灰色的世界。
——好没意思。
耳边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被风吹散,少年的额发在余晖中投下阴影。他的双眼漫无目的地游弋,转向身下的地面。
“……”
他的眼珠突然定住了,瞳孔中倒映一个抬头的身影。
青年倚在墙边,悄无声息不知看了他多久。此时见他终于望过来,笑了一声:“爬墙很熟练嘛。”
“经常逃课?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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