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的金币

　　深冬的s市很冷，连带着教学楼的瓷砖也渗着寒意。

　　唐禹慢悠悠地走，考场走空了才晃出教学楼。

　　“小禹啊，晚上回来吃饭吗？”

　　是爸的电话。

　　“好，下午考完就回来。”

　　“诶行——老婆！老婆！儿子说可以，今晚上就回来了！——那我这就挂了啊，早点回来知道吗，我跟你妈妈等着呢，知道了吗，挂了啊，路上小心点，拜拜。”

　　电话挂断，唐禹忍俊不禁，这人都快四十了，却总让人感觉他还不如他儿子成熟。

　　“嘿，唐禹，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

　　肖诺谦从后面飞奔过来，扑得唐禹一个踉跄。

　　“嘶——你干嘛！”

　　“哎哟，都最后一科了，马上要放假了，就别板着脸了。怎么样，考得还行不？”

　　“就那样，好坏不出四百名就行了。”

　　唐禹低着头，冬日的阳光是冷硬的，就算直接照在身上也没法感受到一丝一毫太阳的暖意。

　　但身边这个人，搭着自己肩膀的手，温暖而干燥，总让他想起夏夜暖烘烘的草木香。

　　“你呢？”

　　“嗨哟别提了，感觉上重本线都悬。”

　　他们就这么扒拉在一起往校门口走，无言之中，只有枯叶的滚动伴着运动鞋踩在花砖上的挞挞声，连呼吸都能清楚地听见。

　　这样很好，就这样就好了，什么也不用担心，只需要迈开脚步就好。

　　远远看到来接唐禹的车，肖诺谦揶揄地顶了顶唐禹的肩，

　　“你倒轻松，搞美术分也不用太高，家里还是开游戏公司的，什么都不愁。”

　　“你家不也搞游戏。”

　　“小破烂公司而已，根本就没前途。也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就非得拧着这一棵歪脖子树吊死，怎么劝都不愿意离开。我叔叔也跟他说了好多次再不把股份抛了就真的要亏了，他就是充耳不闻，唉真是。”

　　“毕竟是毕业的开始创业时的第一家公司，肯定有感情了，再说……”

　　“唉唉唉行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爸走了那公司百分百破产。真是的，我就想不明白，那些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我爸要是亏钱了我们家又怎么办，我妈当年也……”

　　肖诺谦的话猛地停下了。

　　这是当年发生的一件惨案，唐禹听他和其他同学提过几句，说是当年公司资走投无路借了高利贷，结果是肖诺谦的母亲被那些人堵了，打断了腿，现在走路都是坡的。

　　唐禹叹了口气，安慰性地拍了拍肖诺谦的肩，这件事给当时还年幼的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抵触公司也是情有可原。

　　“别想那么多了，他们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到时候要真出了什么事，我这儿说不定也还能帮帮你。”

　　肖诺谦垂着头，声音闷闷的。

　　“嗯，路上小心。”

　　他离去的背影如故，可唐禹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的。

　　如果这个公司真的破产了，这个人应该会变成另一种样子了吧 。

　　见唐禹一直站在外面，铭叔担心地摇下车窗喊他，

　　“小禹啊，快上车，外边冷。”

　　“好。”

　　车里开着暖气，唐禹一进来就感觉哪些一直游弋在他衣服缝隙里的冷空气被驱散了。

　　车门把寒冷挡在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

　　“铭叔，去一趟商场吧，先给我爸我妈买点东西。”

　　“诶，好。”

　　唐禹百无聊赖地靠在车窗上，风景变化，从学校外的林荫道驶入了繁华喧闹的商业街。

　　唐禹在商场入口下车，让铭叔去买吃的，自己进去选。

　　可还没走两步，唐禹就被拐弯处坐在地上举着“双腿截肢，母亲重病”纸板的中年男人绊住了。

　　一般来说这种乞丐是不会动手拦人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唐禹穿着校服，他竟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裤子。

　　“行行好吧小哥，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我……”

　　唐禹拧眉，低头却看到了他膝盖处漏在外面的已经冻得发紫的皮肤，那上边的坑坑洼洼的狰狞瘢痕在不算明亮的墙角处显得十分可怖。

　　他顿了顿，转头，用了点力把腿抽走，头也不回地进了商场。

　　这里是s市最大的购物中心，商户的摊位费用就是好几百万，这也使这个商场的店铺里随便一样小东西都是百元起步。

　　唐禹想了想，觉得可以给他爸妈送一对胸针。他看了一圈附近的招牌，走进一个珠宝店。

　　本来这么一个高中生打扮的人背着书包走进这种店店，怎么想都很奇怪，但店里的人早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富贵人家的孩子来买东西罢了，只要不是偷偷来买，不然到时候还得退钱，麻烦。

　　销售迎上来问他的目标款式和预算，给他推荐了几款钻石胸针。

　　珠宝在展柜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像是春日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细碎闪耀。

　　当然，这些漂亮的东西随随便便就是十几万。

　　最后选下来剩下两对，一对是镶金镶银的太阳月亮系列，一对是镶嵌红绿宝石的玫瑰胸针。

　　唐禹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都买下来？反正自己有存下来的小金库，四十万还是拿得出来的……

　　忽然，他又想起了拐角缩成一团的那个乞丐。

　　挺讽刺的。

　　有的人能眼也不眨的刷卡买下十万百万的珠宝，有的人却连几角几分的差价都要细细掂量，更有甚者风餐露宿衣不蔽体……

　　他记得鉴赏课上美术老师对超现实主义的解释是：将违背常理的与为人熟知的画面融合起来，形成一种怪诞，但出奇和谐的空间画面。

　　就像世间的百态纷呈，穷人与富人，幸运的lucky dogs和千千万万的倒霉蛋，他们格格不入，但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都是世界的构成面。

　　这样的对比与统一又何尝不是一种艺术呢？

　　唐禹刷了卡，提着购物袋走出店铺，他不疾不徐走着，眼睛总忍不住往入口的方向看，但视野中最远也不过是几个卖饰品店的商铺。

　　地砖锃亮，照应出唐禹的脸。

　　他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铭叔打去了电话。

　　“喂，铭叔，你到商场了吗？”

　　“还没呢，你买好了吗？”

　　“你多买点吃的，走我刚才那条路，如果看到转角的地方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残疾男人，就把吃的拿给他。”

　　————

　　考完后天已擦黑，唐禹看见肖诺谦了，但并未上前打招呼，他只是跟在他后面静静地看着那一群青年。

　　肖乐谦被簇拥其中，笑容在温暖的灯光里显得格外爽朗。

　　等唐禹回到自家别墅，已是七点出头，与铭叔道过别进到屋里，却发现客厅里根本没人。

　　“张姨，爸、妈？”

　　他四处找了一圈，发现楼下确实没人。

　　“不是说在家等我吗？”

　　唐禹给唐母打电话，结果一秒挂断

　　唐玉：“？”

　　他不死心，又继续给唐父打电话，拨出去了，但迟迟没接。他侧耳听了听，发现声音在楼上。

　　“什么情况？”

　　他走到门口，咚咚咚敲了几声门

　　“爸，你在房间里吗？”

　　没有回应。

　　他狐疑地贴着门，听听见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爸、爸，你在里面吗？我开门了啊？”

　　依然没有回应。

　　他直起身，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他老爸听起来好像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小、小禹，先别开……”

　　话没说完，妈妈的声音响起，

　　“小禹，我跟你爸现在在忙。饭煮好了，都在厨房里，饿了就先吃着，我们一会儿就下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闷的挣扎声。

　　“哎你别闹啦！小禹都回来了！”

　　“老公——儿子难道比我重要吗？我明明也是刚回来……”

　　唐禹这下明白了，这是在办事呢。

　　他抓了抓头发，自动屏蔽掉房间里的动静，一脸麻木地走下楼梯。

　　经过这么些年的经验总结，什么“一会儿”啊、“马上”啊，没有半个小时是等不来的。

　　“真是，还真就一点都不避讳我。”

　　他端着果盘靠在了沙发上，点开手机给肖诺谦发消息。

　　“不过也幸好开明，否则我要放其他家里，怎么也得活活剥下来一层皮才能罢休。”

　　唐禹往嘴里放了一块苹果，含含糊糊地嘟囔道。

　　唐禹是gay，这件事是在他上高一那时发现的。

　　当时因为房子离学校比较远，所以他干脆住了宿舍。

　　那天晚上，肖诺谦正在厕所里洗澡，唐禹的水卡放在浴室里了，问肖诺谦能不能给他递出来。

　　结果肖诺谦拿着帕子捂住私密部位就给他开了门，让他自己拿。

　　厕所的照明灯质量很好，很亮，把肖诺谦皮肤上的水滴照的清清楚楚，他几乎能看到晶莹的水珠慢慢从他的锁骨滑落，滑到白皙的胸膛上去……

　　然后唐禹就硬了。

　　高一的学生早就不是什么小孩，该懂的都懂，更何况唐父唐母也早早就给他做了性教育。

　　但无论怎么说，遇到这种情况他肯定还是十分慌乱的。他带上帽子跑去走廊给唐父打电话，可没想到电话接通后不是唐父那熟悉的温和问候，而是他低低恳求唐母慢点的桥段……

　　他爆红着脸回到了床上，脑子里不断徘徊着他们的对话，

　　“儿子的电话，快接呀，万一有什么事……”

　　“他给我打才是有事，找你的话，大概率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吧。”

　　“哎呀，手机给我——”

　　啪的一声，

　　“嘶——疼！”

　　然后又是吧唧一声，

　　“听话，快点完事，快点打回去，对吧？”

　　快点完事

　　完事

　　完

　　……

　　那晚，唐禹把头蒙在被子里，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好说，到底是发现自己是gay的冲击力更大，还是爸爸妈妈的关系对他的冲击力更大。

　　等稍微缓了缓，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受了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后变成这样的。

　　当然，这种不成熟的想法在唐母豪迈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告诉他“这是天生的”之后慢慢消散了。

　　倒是唐父得知了那通电话之后害臊了好几天，直接把唐母赶出了卧室，一个多月之后才准她搬回去。

　　总之，唐禹后来搬出了宿舍，去外面租了房子住，还躲了肖诺谦一段时间，不过后来肖诺谦和唐禹关系倒变得很好了。

　　唐禹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喜欢上了肖诺谦，但他也不确定，不过明了的是唐禹非常喜欢他身上阳光的气息。

　　叮咚

　　是肖诺谦回的消息。

　　——到家了，没事，我也不想掺和这件事了。

　　——嗯，要真有什么事我能帮忙就来找我，别客气。

　　——好，谢了。

　　手机息屏，唐禹长长叹了口气，估摸着时间把饭端上了桌。

　　终于，在他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唐父唐母下楼了。

　　“回来了，这段时间怎么样？”

　　唐母一边问着唐禹，一边揉了揉正生闷气的唐父的头发，被一爪拍开后又锲而不舍的抚上去。

　　就这么来来回回，乐在其中，完全看不出她在商业市场中杀伐果决的狠劲。

　　“还行，都挺好的。”

　　唐禹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但唐父却十分抗拒。

　　“华间泉，你烦不烦？再摸我就要发火了”

　　唐禹见情势不妙，迅速推开唐母，并一边熟练地给唐父顺毛，一边用眼神示意叫她给唐父盛饭。

　　本来最开始，刚刚才懂得一点人际关系的小唐禹，见到自己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父亲被母亲气得大发雷霆的时候还十分担心，总觉得搞不好就要离婚，他就要成孤儿了。

　　可等他年纪渐长就明白，这不过是夫妻间的小情趣罢了，也就不再多干涉。

　　“哎林林——别生气了，我错了好不好？喝点汤，你亲手熬的汤呢！”

　　不说还好，一说唐父更气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亲手熬的！本来你就帮不上我，非要坐一边搞得我还得看着你，免得一个不注意你又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结果呢，我这累了半天，你又乱来！”

　　唐母心虚地摸摸鼻子，本来是想夸唐父厨艺好，结果起了反效果，于是终于不再说话，只一心一意地给唐父和唐禹夹菜了。

　　虽说不过多干涉，但为了家庭的美好氛围，吃完饭，唐禹还是拿出了中午买的礼物，叫唐母把那对太阳月亮的胸针送出去。

　　在二人尽心竭力的劝说下，唐父才终于消了气，使唤唐母把碗筷放洗碗机去，转头拉着唐禹坐回沙发上，聊起了学校里的事。

　　“哦对了，小禹，这次寒假，你妈妈也好不容易有休假的时间，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去 c 市好好玩玩吧，不是一直想去吗？”

　　唐禹无奈点头，

　　“对，我早就想去了，什么时候走啊。”

　　实际上，c市是唐父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地方，说是朋友推荐的，旅游的人不多，但风景很好。

　　唐禹答应事情就好办了，这件事唐父唐母早早就安排好，他们休息了两天，简单收拾收拾就启程去了c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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