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有曜月出皎

作者:闲心梦长纸上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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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南北之战


      前朝哀帝末年,内乱频生,国家四分五裂。有一武将一统东流江以南各诸侯国,自立为帝,国号南辰。没几年他因常年征战旧疾难医,驾崩于不惑之年,谥号泰武帝,其嫡长子继位为新辰帝,改元永顺。

      然而辰帝这一生与“永顺”二字相差甚远:于母不孝;于弟不悌;于儿不慈;于妻不信。

      比之“永顺”,三十年后,其女继位,女帝改元长盛,却是真正做到了“长盛”。

      ——引言毕——

      永顺四年,东流江以北的北涼组织数万水师突袭莱州,又连夜奔袭攻下青州。并再派兵马从青州渡江南下,数月后又拿下了郓州。
      辰帝命齐王为兵马大元帅率军迎敌,再派骠骑、辅国、镇军三位将军为齐王副将;数月后,齐王岳父秋居政将军也率兵北上增援,两军相会,合称镇北军,把北涼打过东流江去。最终北涼向南辰求和。
      双方休战一年后,山南道蒲州、雍州又接连叛变,归顺北涼,北涼再次挥师南下,很快攻占了几乎半个山南道。镇北军再次前往迎敌。
      经过三年征战,北涼节节败退,眼见战事即将结束,不知为何北涼突然仿佛开了天眼一般,事事预判先镇北军一步,战局慢慢扭转。
      随着一封又一封紧急军报送进辰京,终于在永顺十六年冬,一个噩耗传来。
      被雪覆盖的寂静中,生命与死亡交织成一副壮丽的画。齐王身中数枪尸身仍屹立不倒,犹如一座功勋堆砌的高山,他衣领中沾满鲜血的绣帕被风吹起,依稀可见一个“秋”字,不知将随风飘向何处。

      在南辰宫城正中一座雕镂精美的大殿之中,气氛一片凝重,光润如玉的地砖上,两名喘着粗气、形容狼狈的传令官半伏半跪在御前,脸上手上都皲裂了,他们是八百里加急奔波而来,身背的文书袋已经呈给辰帝了。
      站在他们两旁的几位大臣皆着紫色袍服,显然品级不低,但此时都束着双手,脑袋低垂,无人敢吱声。都知道辰帝正在气头上,没人愿意触这霉头。
      云龙纹大屏风前,辰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椅背中央缠绕的金龙发出凛冽的光,“简直混账!”他把军报重重摔在地上,书筒敲击地砖发出叮里哐啷的金属之声,“北涼竟然如此嚣张!还叫嚣着让朕把公主送去求和!她们才几岁啊!咳咳咳!咳咳!新主帅就由秋居政担任,速速整兵!”辰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有一团烈火在胸中翻腾。
      紫宸殿外拐角处有个身着齐胸衫裙的小人在探头探脑,她一见情形不好,赶紧回身向凤仪殿跑去,这猛的一扭头,差点和身后的执香撞个满怀,回廊中都是小女孩风一般的身影,一抹银朱色在银装素裹的衬托下,好似一朵傲然盛放的霜美人,显得十分有生命力。
      这是皇后的独女——二公主李萤。按太后立下的宫规,只有每月初一、十五辰帝才可到凤仪殿陪伴皇后。今日正好十五,李萤早早来到紫宸殿准备迎接父皇,还没走近门前就听到辰帝愤怒的声音穿透菱花木门而来。
      既然换了新主帅,那原本的主帅齐王岂不是……

      “阿兄!阿兄!”
      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红墙金瓦内,凤仪殿小院中传来李萤凌乱的脚步声,她着急忙慌地跑向西厢房,脸上的汗渍都顾不得擦,裙摆拂起一阵薄薄的积雪,身后留下一串歪七扭八的脚印。
      “公主慢点跑!”婢女执香也是一身粉绿撞色的齐胸衫裙,她捧着毛领丹色披风跟在后面,生怕李萤摔着了。
      凤仪殿主殿中熏香缭绕,一抹明黄色身影正坐在右边里间的案台前整理琴谱,是皇后在为迎接辰帝做准备,待会圣上过来或许有兴致听个几曲;凤仪殿的掌事女官木槿在小厨房安排膳食,她办事稳妥,很令皇后放心。
      和执香相似装扮的婢女执茗从另一侧的东厢房掀起帘幕,一见是李萤回来了,她赶紧起身去取手炉,见院中又积起了雪,心里还想着一会辰帝来之前一定要差人扫雪。

      李萤气喘吁吁地跑到西厢房门口,太监丁维赶紧掀开重重的绵帘迎她进去,一阵透骨寒风也跟着扑进殿去。
      西厢房里间一位英气的少年正伏在案前收拾包袱,房中的裘帘锦幕、锦被绣枕都显示了此人在宫中颇受重视。其实原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不过他想把曾经父王亲手雕刻的动物木偶带上。耳边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他一回过身,看见来人是李萤,急忙起身扶住她。
      “阿兄都知道了吗?齐王叔他……”李萤放下了提起的裙摆,方才着急跑回来,她是一点形象都不顾了,但言及齐王,她又因为紧张双手抠着襦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已全部知晓,除呈进紫宸殿的军报外,传令官另单独给我带了信。”李言蹲下身擦着李萤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他看得到李萤眼里的担忧。“父王战死,母妃病重,我必须要去边关,去照顾母妃,去为父报仇,皎皎,我一定要让北涼人付出代价!”

      李言是齐王世子,被太后扣在宫中为质,以提防齐王。于太后而言,齐王就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原因有二:
      其一,先帝在世时曾有一句戏言,令太后芥蒂至今:皇后之子擅文,可处理内政;爱妃之子擅武,可抵御外敌。到时就把虎符交给老二!这老二,说的就是齐王。比起幼时时常生病的辰帝,齐王从小就在军中历练,跟着先帝耳濡目染学了不少行军之事。
      其二,当初辰帝还是太子之时,代先帝南巡,看上个商贾之女,不顾太后反对,要死要活地娶进了东宫,还嚷嚷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之后还专宠皇后,以致于登基五年后膝下都没有子嗣;反观齐王,他却求娶了河南道行军总管秋居政将军的独女秋若宁。旁人都道:齐王可真是好心思。太后实在无法对这一点视而不见。
      所以在齐王出征之前,李言一出生,太后就命吴内侍把他抱进宫了。“哀家也是为圣上着想,毕竟圣上赐了齐王虎符,去了军中他要是生了异心,圣上这皇位可坐不稳。”太后是如此向辰帝解释的。
      太后要把李言扣在宫中,辰帝当然是不同意的。“二弟不是那样的人,母后为何总是这般恶意揣测他?”为此事母子二人还生了分歧。但太后一贯强势,辰帝一贯懦弱,终究还是辰帝妥协了。
      辰帝又害怕太后对李言不利,毕竟太后自有千万种办法对李言下手,他自然也要想办法周旋一二。“母后年事已高,照顾婴儿多有不便,依朕看,小世子就交给皇后代为抚养,有孩子陪伴,也可让皇后宽宽心。”自悼太子夭折后皇后已经郁郁寡欢几年,她喜欢孩子,这个理由正合适,之后李言就被送进了凤仪殿,由皇后抚养长大。
      北涼屡屡来犯,南北战势你来我往,一晃竟是十余年过去了。

      “可你如何离开皇宫?皇祖母必定是不会答应的。”李萤眉头紧锁,她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凤仪殿的人太后是一个也不喜欢,不论做什么总能被挑错处,太后就只喜欢她母族的堂甥女刘贵妃和刘贵妃生的两位皇子。
      “这位是我的侍卫风吟,是父王偷偷派来保护我的,”李言面上写满担忧,但情绪还算稳定,他指了指头顶,“他早年江湖出身,武功远在这些羽林卫之上,可以带我偷偷离宫。”
      李萤顺着他的手指仰起头往上看,才发现房梁上还坐着一个人,看起来面色冷酷,很不好惹的样子,虽然此人长得略凶狠,但既是齐王叔派的人,那应当是可以放心的。“那阿兄保重,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李萤一把抱住李言,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眼中满是不舍。“一定要记得给我传信!”
      李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柔声说:“皎皎且宽心,万事我心中有数。”

      时日不久后,李言在军中如约寄信来。
      巍峨的宫殿上还有积雪,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柱,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冰柱上,映出耀眼的光芒,冰柱化成的水滴仿佛在歌唱:嘀嗒,嘀嗒。
      东厢房里间的窗户是可以滑动的,打开时为满月,合上时为弯月。此时弯月形窗户前坐着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的小女孩和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两人分坐在案台两侧,是皇后正在为李萤读信,李萤不过六岁多,识字还很有限。
      李萤双手托腮支在案台上,细细听着,她盯着皇后手中信纸的背面,试图透过字里行间想象那一头李言写信时的模样。
      信的内容也无甚特别,就说自己已安全抵达军中,并介绍了一下军中的情况,总之自己一切安好,望勿担忧,相信战事会有转机。信的结尾特别提到了此信纸透光好,附信的几张白纸可以做成花球花灯,竹篾骨架就在李言过往住的凤仪殿西厢房中,并还劝李萤在其内焚烛试试。
      这话与前信内容毫无关联,没头没尾的好生奇怪。“做花灯?”李萤歪起小脑袋,怎么突然就提到了做花灯?
      “大约是往年都为皎皎做了花灯,今年是做不成了,想弥补吧。”皇后嘴角微微上扬,将信放在案台上,眼神温柔得好似春日暖阳,她纤细的手指在李萤眉间的莲形花钿上轻轻一点,“只能我们皎皎自己动手做喽。”
      “啊——”李萤假装被推得向身后倒去,她顺势翻身下了榻,皇后被她这这副耍滑做作的样子逗得捂嘴直笑。
      李萤去了西厢房,那竹篾骨架就放在书架上,怪不得之前见过阿兄在剪竹条,原是要开始做这个了,她取了下来,放在自己的书案上,按李言说的仔仔细细粘上信纸,皇后把几张信纸递来放在案台上。李言的花球花灯与旁人的不同,并不是一个圆的球形,而是由许许多多小菱花面拼接而成,四个菱花正好合一张信纸。
      终于花灯做完了,李萤点燃一个精致的花朵状蜡烛放在花灯内,微弱的烛光从花灯中亮起,忽明忽暗,烛影摇曳,倒也别是一番意趣。
      李萤伏在左手手臂上,右手顺着竹篾骨架抚摸着花灯,神情好似在抚摸一件珍宝。不一会只见花灯上竟显出几个模模糊糊的字来,李萤意识到了阿兄可能是想向她传达什么。“母后!母后快来!”她赶紧回身向皇后招手。
      皇后闻声走过来,看见花灯上的字,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她取出里面的蜡烛,又取来烛台,把球形花灯滚来滚去,每一面都仔仔细细烫了烫。花灯上的字虽小,但并不难辨认。待花灯上的字显现完毕,皇后放下烛台,她发现这些字并没有特定的顺序,但也还是打开砚台,取下狼毫把字抄录下来。

      李萤靠在一旁的卧榻上,盯着手里的纸张,“母后,这些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皇后已经将上面每一个字都教李萤认了,但并不能组成一句话。
      “大抵是想留些字谜吧,皎皎好生想想。”皇后不以为意,只以为是李言想同李萤玩闹。
      看着看着,李萤恍惚间觉得纸上的字仿佛一个一个在眼前跳跃,有的字自动合在一起组成了词。“母后,你看这里有几个词,皇族,战事,报国……”
      皇后拿起狼毫走到李萤身边坐下,用笔把这几个字圈出来,看了半晌又圈出一个“亲生”。慢慢地这些字能凑成一句话:吾非亲生,亦非皇族,个中内情,来日详说,今战事急,唯愿报国,此信阅毕,请即焚毁。
      解出球形花灯上的谜语,李萤瞪大双眼,不由地发出一声惊呼,她从卧榻上翻下来。
      “公主,娘娘,怎么了?”木槿关切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执茗也回头望向里间,她们二人此刻正在外间剪青梅枝插花,忽然听见里间的呼声,还以为李萤被暖炉烫着了。
      “没事!就是皎皎做花灯脏了手,要净手,你们去烧水吧。”皇后冲外间回了一声,听到外间传来“是”的回应,她深吸一口气,冲着李萤摇摇头,食指竖到嘴前,做了个“嘘”的动作。皇后又起身走到书案前,在里间的正中央,四个防火寓意的祥瑞兽首脚托上,是一座纹饰精美的暖炉,她用烛台把信连同花灯一起点着了,放在暖炉的镂空网罩上,亲眼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皇后已经猜到,或许是当年齐王弟不愿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入宫受制于人,所以寻了一个替代品,也不知齐王弟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李萤也走到暖炉跟前,火光映在她脸上,带来一阵热浪。
      “皎皎,你阿兄或许不是真正的齐王世子。”皇后长舒一口气,一手拥着李萤的肩,一手搂着她的腰,盯着眼前火光,“混淆皇室血脉是重罪,此秘密万万不可告知他人,否则将有大患。”
      “嗯!”李萤重重地点一点头,她依偎在皇后身侧,很认真地回答:“但无论如何,他都是我阿兄。”随后她又斩钉截铁地补充:“对,他就是我阿兄!”她和这个假李言虽不是真的兄妹,但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却是真的。
      这个凤仪殿中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纯真无邪的童年身影:
      春日蝶——
      “阿兄快看!这儿!在这!”李萤指着院中红粉相间的桃花,一直蝴蝶在其中翩翩飞舞,李言举着蝴蝶网猛地一扑,蝴蝶没抓着,脸却砸到泥地里,他抬起头,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全花了,李萤被逗得哈哈大笑,乐得直拍手。
      夏惊雷——
      “轰隆——”还未至黄昏,太阳就被云层收敛了光芒,几声闷雷从天际传来,天色越来越暗。李萤被吓得慌了神,“快,执茗,快关窗!”李言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山海经》,走到李萤榻前,“皎皎莫怕,这雷神只劈坏人,我们皎皎这么可爱,雷神喜欢都来不及呢!”说着李言就为她读起来:“雷泽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
      秋落叶——
      李言教李萤拾取院中的落叶做成书签。“这书签啊要选形状完整、颜色鲜艳的,小心别损坏叶片。”说着两人把拾取的落叶铺在窗台前的书案上,覆上一张白纸,拿纸镇压平。李萤书架上有好些书都夹着李言做的书签。
      冬飘雪——
      这是凤仪殿中欢声笑语最多的一个季节,宫人们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主子一起玩耍。李萤抓起执茗捏的雪球就往李言身上砸去,“啪!”雪球砸到了李言的衣领,他索性摘下披风,全力反击。一大团雪球砸在李萤腿上,有雪钻进裤腿,传来一阵凉意,冻得李萤跳起来,像猴似的。整个凤仪殿都是轻松愉悦的氛围。
      这些纯净的、美好的、不受深宫污染的回忆于李萤而言,都是值得珍视的宝藏。

      正如李言信中所说,后来战事果然出现转机。不知因何缘故,北涼不再提前预判镇北军的动向,从前势如破竹的情形也不复存在。若不能在战术上取得优势,单论军备实力,北涼却是不如南辰,毕竟南辰要远比北涼富庶得多。
      四年后,北涼国库空虚,已无力再战,南辰也不愿再劳民伤财。终于在永顺二十二年双方讲和,就仍以东流江为界,双方休战,再不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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