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公寓

　　莲小姐找到这里来的时候，是一个雨夜。

　　我拎着一大堆从超市买回来的速冻食品，浑身湿透地回来了。

　　其实我手上是有雨伞的，但是因为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所以路上新买的那把伞只是在袋子里插着，并没有被打开来使用。

　　很无奈，但事实是，我并没有在两只手都提满东西的前提下，用嘴咬开雨伞包装，将它撑开并叼在嘴里的能力。

　　因此当我看见一只细腻白皙的手，从我鼻尖滴落的水珠下穿过，拿出了那把雨伞并三两下将它撑到我正上方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向她。

　　——天使。

　　女人的美貌我至今无法确切地形容，只记得如果非要用什么词语描述，那就是美丽得超出人的认知，在视线离开她面孔的下一秒你就会忘记她的容貌。

　　我很快反应过来，此刻的自己实在狼狈，如同落汤鸡一般被大雨摧残的可怜流浪猫狗。我抬起头看向她，那个女人安静地替我撑着伞，问：“请问这里是‘安亭公寓’吗？”

　　“是的……”我怔怔地应下，她实在是太美了，我一直盯着她的脸看。

　　女人微微笑起来，她接着问：“您是公寓的主人吗？”

　　我说：“是的，我叫祝禾……你……是来租房的客人吗？”

　　她点头：“没错，我的名字是莲。”

　　这就是我和莲小姐的相遇全过程了。

　　莲小姐为我撑着伞，我们一道走回了公寓楼。

　　其实我们所处的位置离公寓已经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莲小姐细心地把伞上面的雨水甩落后，才将它收起来递还给我。

　　我连声道谢，把东西放在地上，从兜里摸出来钥匙把大门打开。

　　我给自己挑选的房间在第一层，毕竟我本身就是很懒惰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去购买那么多速冻食品的原因。

　　莲小姐跟着我走进来，她并没有带任何行李，两手空空，身上也干净清爽。

　　我回过头，正打算同她讲讲房租的正事，莲小姐却忽然伸手抚在我的脸上。

　　她的手干燥温暖，刚刚贴上来的时候我觉得从脸颊那处忽然泛起一阵轻麻。愣了一下，我才愕然地睁大眼睛：“莲小姐……”

　　温暖的手因为接触到我脸上的水迹而变得湿润，但是莲小姐并没有放下手的意思。她的体温从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我的脸颊，我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

　　“小禾的状态真是糟糕透了呢，”莲小姐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快去洗一洗吧，我的事情不着急的。”

　　她弯起眸笑起来，我这才发现莲小姐虽然看起来几乎跟人类一模一样，但是她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在黑暗中隐隐发亮。

　　原来是妖怪啊。

　　第二天一直睡到了下午一点才起来，本来昨晚就想找莲小姐把房租的事情谈妥，但是莲小姐却直接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非常抱歉，但是这几天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忙呢。如果小禾不介意的话，我先将卡存放在你这里吧。之后会带着行李正式入住的，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了才好。”

　　那样温柔礼貌的莲小姐，将卡片塞进我的手心，歉意地开口说着，我想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她这样小小的要求的。

　　于是我欣然同意了，并且把二楼的钥匙先递给她，告诉她如果想要换房间的话可以跟我说。

　　莲小姐微笑起来，她看起来很高兴。

　　她向我挥了挥手，于是身影消失在水汽氤氲的大雨中。

　　我回忆了一遍，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怎么忘记把雨伞送给莲小姐了呢？

　　摇了摇头，我起身漱了个口。洗脸会让我身上慵懒的氛围全部在顷刻间消失，所以我今天早上不打算用清水洗脸了。

　　用温水浸湿毛巾，往脸上擦了擦。我走出卫生间，却看见一个脸上画着两道狭长的黑色条纹的陌生人正站在客厅里。

　　他看见我走出来，红色的眼瞳陡然亮起来。明明是下午，太阳正热烈的时候，室内却一片漆黑，我看着那两个灯笼似的眼睛，心底微微地惊悸了一下。

　　但是我并没有特别地害怕，因为同样的眼睛，在父亲身上也看见过很多次，所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睛。

　　母亲曾经指着父亲的眼睛告诉我：“碰见眼睛长成这样的人，立刻离开，不要犹豫，也不要回头，断绝所有正在进行的事情，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我说：“爸爸呢？”

　　母亲的表情严肃起来：“我正想告诉你这个，爸爸是妖怪，但是他是你的父亲，所以不会伤害你。”

　　父亲显得很无奈：“小禾在这里，基本不会碰见我的同类的。”

　　“以后呢？你死了以后，我死了以后呢？这是必要的。”母亲说。

　　“好吧，好吧。”父亲亲吻母亲的眼睛，算作安抚的道歉。

　　回忆到此结束，我看着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在心里思考我要应该假装看不见呢，还是普通地请他离开。

　　正当我思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时，他说话了：“我没见过你这样大胆的家伙，小子。”

　　“嗯？”我睁大眼睛。

　　我不明白，我做什么了？

　　“很少有人能直视我们的眼睛这么久，还不感到一点恐惧，”他皱起眉，冷笑道，“可如果你认为这样就能够把这栋房子里的那个烂摊子给保住的话，那就太狂妄了。”

　　“什么烂摊子？”

　　“那个叛徒——”妖怪的眼睛更亮了，他的脸上开始长出一些细密的鳞片，“你收留了那个叛徒，你想要保护她吗，用你这孱弱的人类之躯——”

　　他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双眸瞪大，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祝女之后……”

　　“你……”他咳出血来，不断地吐出鲜红的血液，室内的灯光也开始恢复，一闪一闪得实在晃人眼睛。

　　我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其实我是后天人类，本来是个半妖……”

　　那个妖怪已经不能说话，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瞪着我，然后扑通一声跪下。

　　我吓了一跳，连忙绕开他即将倒下的位置。

　　毕竟如他所说，我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罢了，怎么能受如此大礼呢？

　　妖怪的脖子上冒出细细密密的黑色鳞片，他的表情因为死亡的阴影而扭曲。他挣扎着，无力地跪倒在我身旁。而那些鳞片，它们一片又一片地从妖怪的皮肤上冒出来。眼尾，额头，手臂，哪里都有，哪里都是。

　　我庆幸自己不是密集恐惧症患者，否则的话，恐怕我已经被吓个半死了。

　　同鳞片一起出现的还有血，赤红的血液一股一股地从妖怪浑身上下流出来。他的喉咙滚了滚，只发出“咕嘟咕嘟”的血泡声——事实也正是如此，血水源源不断地从他喉间冒出来，似乎那里的皮肤已经开裂了一样。

　　我又退开两步，绕到了妖怪身后。

　　它现在看起来仿佛被煮沸了一样。

　　我那样想着。

　　皮肤在崩裂，就算是有鳞片覆盖也无法阻止血液汩汩流出。殷红色在地板上汇聚成涓涓细流，又变成一滩血泊。

　　妖怪最后不再动弹了，变成躺在地上的尸体。它死后，身形开始缩水，人变得细长，最后化为一条蛇的形状。

　　我看着地上弯弯绕绕地盘起来的黑蛇尸体，感叹了一声：果然死了以后就不可怕了。

　　也许是修行尚浅，也可能因为他确实算不上什么厉害的大妖怪。总之他死后显现的原型和普通的蛇并没有太大的差距，非要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大概这辈子不会看见另一条长成这样花纹的蛇。

　　他死后的样子确实不如他生前可怕。

　　我对这个莫名闯入我家的妖怪下了判决书，然后走上去，拎起了它的尾巴。感受一下黑蛇的份量——大概一斤半？

　　蛇妖的原型就是蛇……如果是蛇的话，应该也是能拿来泡酒的吧？

　　思维拓展一下。

　　说不定因为是蛇妖的缘故，泡出来的酒反而更有益处呢？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提着蛇尾去了卫生间。

　　妖怪死后，地上留下的血反而不多。人形表现出来那么大的出血量，放在地板上却只剩下小小的一摊血泊，浓郁的，颜色深得像要变成黑色一般。

　　所以我暂时没管它，只是把死蛇拎到卫生间用清水泡着。

　　嗯……回来再把它洗一遍。现在先出门买些白酒回来。

　　我得收回之前我是幸运的说法，现在的我很不幸，因为仅仅出门去买个白酒的功夫，就被缠上了。

　　虽说她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是有正统体制内教育毕业证的，正经管妖怪这块的警察。

　　“合法的，这是重点，我是合法的。”她这么说。

　　但是很遗憾，在我眼里她还是手持执照的神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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