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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河桥
许云有烟瘾。
我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我睡不着下楼买冰糖草莓吃,她就靠在我酒店大门旁边的位置抽烟。
我不是那自来熟的人,她也是。许云不和我搭话,只是明明灭灭的吞吐星火。她随便拢在脑后的头发随着晚风摇荡,身上的黑色赛车服发出布料摩挲的声音,将近一米八的身形塞进腰围只有六十六厘米的黑色宽大破洞牛仔裤,整个人像是路牌一样孤零零的。
许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指节上各纹着一只翅膀。云雾自由,人却被地心引力牵着,用力到生疼。她鼻梁上架着Gentle Monster的银色边框眼镜,漂亮深邃的丹凤眼,浅绿色的美瞳像蛇一样注视我。
她边看着我边把烟重新塞进嘴里。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过了马路到第三个摊位买我的草莓。扫码付款,十五一支的价格我却又花了五十买了个zipper的打火机。浅蓝色的蝴蝶纹理,翅膀像是她裤脚那块缝上去的浅色牛仔布料。
凌晨一点半,我坐在冰冷的石墩上啃着快要融化的冰糖,许云也点了我印象当中的第三根烟,用我买的那支蝴蝶。
“成年了?”
“二十了。”
“我记得你闻不了烟味的,我看那些男的抽你都躲的远远的。”
许云吐了口烟。爱喜,薄荷味的。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橘子,在夏日令人清爽的橘子弹珠无糖汽水。
她不是第一次碰见我,只是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罢了。父母本是带我来这里旅游的,不料为了个签证吵得沸沸扬扬,最后甚至没人退我的酒店,他们先收拾行李离开了。
我社恐的不正常,只挑晚上人少的时间活动。许云常在这里抽烟,我的背影她并不陌生。
“突然不怕吸二手烟死了。不想活了。”
我用舌尖碾了碾冰冷的草莓,她靠在一边轻笑一声不看我,手里转了转我买的淡蓝色的蝴蝶。
许云吸烟的时候眼睛总是会盯在某一处,路灯昏暗的像是消了气的啤酒,我透过云雾去看她的侧脸。她的身影被云雾包裹,尽管我离她只有几米距离,我依旧看不清那双眼睛。
她烟瘾很大,似乎在遇到我后变本加厉。酒店房间是禁烟的,每每她都要从床上坐起身,弯下腰在地上找取我们两个的衣物,带着我的打火机牵着我跑到门口抽烟。
本地的特色,茶烟。销售笑着解释,说茶烟既能抽又能泡,碧螺春熟生普都有。许云的注意力不在这,她只是微微低头,在销售弯腰去拿礼盒的时候凑到我耳边说:“能抽能泡,你点火烧你老公我就行。”
许云是一个极度慢热的人,吐完了三个烟圈后才说我能不能闻烟味,为我点完烟才愣愣地问我成没成年,都上了五次床了才想起体检报告的事。她漠视周围的一切,唯独会在我没经过她同意抽烟的时候蹙眉。
烟不好抽,我装酷似的拢着火苗侧头点烟,她告诉我小口,一进嘴的尼古丁却烧了我的喉咙。我狼狈的弯下腰咳,她边骂我边掐上我后颈惩罚似的留下红痕,过不几秒后又默默顺着我的脊柱往下顺。
“川若烟,若烟。你叫这个名字却不会抽烟。”
许云总爱笑着这么说我。
我总是反驳,说年龄歧视你大爷,咱俩不一定谁走谁前面比什么命苦。
“你不懂。”她摇摇头,瘦弱的胳膊环住我的肩膀。她下意识就要点上一根烟,却在嚓着火的时候被我拦下。
“操他妈的酒店,真耽误我抽事后烟。”她叼着支没点燃的爱喜握着打火机牵着我下楼,我看她背影,身后好似生出一双淡蓝色的翅膀。
她又吐了口烟圈,神情又变为陌生。我问她你在想什么吗,她只是沉默。像海一样。后低下头说一句:你要是敢像我这么抽我就干死你。
我说过,许云慢热到极致。我看得出她抽着烟是在想别人,那双翅膀扇动得太慢,以至于她不知以什么理由停下来。云雾升腾化为灰烬,眼泪滴落消失在指尖,她降落后又会去往哪里。
我不知道,她甚至也拿不定主意。
我的脑袋在驾驶座上摇摇欲坠,上下眼皮打架。一个刹车,我堪堪回了神,抬头正撞见许云开着窗抽烟。
七点十八,南方的风是湿冷的,太阳一下去就带走了温度,掠过我发丝的是冰冷。
她没注意到我正在看她,眼睛盯着红绿灯出神。无色的镜片隔绝她如夜般安静朦胧的瞳孔,一小声闷雷闪在我耳边。
烟火明灭,唇启齿闭,飘出去的云雾像是马头琴一样悠远。我知道她似乎有很多想说的,到了嘴边一股脑化成水雾,整个人像是一架踩了柔音踏板的钢琴。
霓虹色的街道染上她的衣物和侧脸,我看许云却比北方的冬天还要冷。
我知晓她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我捂不热的,像是乞讨用的铁碗,而我只是被谁随便投进去的硬币一样。她感谢我的存在,却也不会永远只对我一个人真心。
我不怨她,她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父母不关心我却会给我打过量的钱游山玩水,许云缺爱缺钱,我们在一起也不需要我切下一半或她拿下最温柔的那块心脏施舍给我。
前半世的生活不是我们选择的,懂得这个道理以后的后半段人生才算在真正活着。活在一个操蛋却又是被我们用仅存的良知建成守护的世界里。
卖冰糖草莓的铺子对面就是一家东北烧烤。许云喜欢喝那里冰镇的北冰洋,说是从来没尝过这种滋味。我笑着说不就普通橘子汽水,但隔不几天就要和她去吃次夜宵。
许云是本地人却吃不了辣,我们总要在菜单上选择“爆辣”“中辣““微辣”的位置手写个“不辣”。
烤三月瓜,奇怪的名字,其实就是西葫芦。我看着许云被汽水辣的咳了两声,塞了口西葫芦,下一秒再看向我却红了眼眶。
“太辣了,西葫芦。我都在这生活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吃不惯啊。”
……
太苦了,川若烟。我都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不能习惯啊。
这是我第一次见许云在烟外红了眼睛,平时都有云雾隐藏,我也只当那是被冷风吹涩的反应。看着暴露在我面前的、暴露在死亡顶光下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她每次抽烟都会哭,原来烟瘾只是她用来擦拭眼泪的纸巾罢了。
原来许云只是普通人,一个再怎么洒脱也会干抽烟就能红了眼眶的女人。
于是许云的烟瘾愈演愈烈。
“你要么抽烟要么和我接吻。二选一。”我对着侧头点烟的许云说。
我真的不希望她在我面前因为我完全不清楚的事情落下泪来。我不在乎她的过往,但我不希望她哭。
许云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黑色的瞳仁看向我。我读不懂那双丹凤眼里的戏谑,我看着她点了烟,烟头的星火明灭,下一秒她掐住我后脑把嘴里的烟渡给我。
满嘴的尼古丁,还有许云独带的苦涩。我咳得眼睛发红,她笑着把烟重新叼进嘴里,抬手把她头上的纯黑色鸭舌帽扣到我头上,遮我凌乱的发丝。
“流氓不做选择题。”她一只手搂住我弯下的腰笑着说着。
我不常听民谣,谁叫许云活的洒脱自由,我找不到能用来实体化她的词,因为她在我面前流淌着像音乐一样。她的心都飞散进周围的一切里了,我得爱她和这周围的一切。
如果要我送一首歌给许云的话,我想会是安和桥。当然是无人声纯伴奏的版本了,她常常无言面对一切,情绪绵延的又和马头琴一样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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