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

　　接到HN白沙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入职通知的那天，颜亚楠抱着手机，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开心地原地转了三圈。

　　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专生来说，能挤进这家背靠高新区、福利待遇在本地都排得上号的国企，简直是中了头彩。她对着窗台上
　　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许愿：“萝萝啊萝萝，保佑我顺利度过试用期，从此端上铁饭碗，带你吃香喝辣！”

　　然而，在入职前夜的梦里，她却反复梦见一只姿态优雅的猎豹，迈着从容的步伐在她身边踱步，金色的瞳孔深邃地凝视着她，
　　让她无处可逃。醒来时，心头还萦绕着一股莫名的、混杂着悸动与不安的情绪。

　　上班第一天。

　　颜亚楠穿着用半个月兼职薪水购置的“战袍”——一套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通勤套装，提前半小时抵达了气派的办公大楼。产业
　　招商部经理李洁，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三十岁女性，带着她到各个部门做了简单的“游街示众”。

　　“等会儿我们要接待一位极其重要的客户，湘富投资的董事长。你跟着我，多看，多听，少说。”李洁语气严肃地叮嘱。

　　颜亚楠立刻进入状态，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李洁身后，边问边学，参与进接待的准备工作。她抱着一大摞沉甸甸的项目资料，
　　小心翼翼地走进会议室，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光可鉴人的长条会议桌上。

　　刚直起有些发酸的腰，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在迎宾员的引导和公司董事长、总经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那一刻，室内的光线仿佛都聚焦在了他身
　　上。

　　颜亚楠呼吸一滞。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衬得肩线平直流畅。他的脸庞轮廓硬朗分明，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
　　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子夜寒星，却又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与自信。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就足以让整
　　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颜亚楠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努力挺直背脊，试图让自己占据的空间最小化，生怕一个不小心，碍了哪位大佬的眼，给她
　　本就不易的职业生涯来个开门黑。

　　第一天上班，低调保平安。

　　许是她的动作引起了注意，那年轻男子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撞。

　　颜亚楠心头一跳，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垂下了眼睫。

　　然而，就在他路过她身边时，却出乎意料地微微颔首，动作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颜亚楠愣了一秒，赶紧挤出一个标准的、带着三分惶恐七分讨好的职业微笑作为回应。

　　看着他径直走向主位，颜亚楠的目光才敢偷偷瞟向桌上的座位牌——秦齐鸣。

　　湘富投资集团，董事长。

　　啧，帅气，多金，年轻有为。这配置，简直是晋江文学在逃男主角，还是都市商战言情分类的。颜亚楠在心里默默吐槽，试图
　　用这种方式压下那点不切实际的慌乱。

　　待众人落座，李洁也示意颜亚楠在后排找个位置坐下。她摊开崭新的笔记本，选择了一个既能看清全局，又不太起眼的位置
　　——正好在秦齐鸣斜后方的第二排。她前面，坐着的是本公司正襟危坐的总经理王中朝。

　　会议上洽谈的是一个名为“α放射素制备基地”的高精尖项目。放射性药物、恶性肿瘤诊断、靶向治疗……一系列专业术语砸
　　得颜亚楠头晕眼花。她一个学商务管理的，对这些的了解仅限于新闻标题，此刻听得云里雾里。

　　既然听不懂，她的心思便不可避免地飘走了。目光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时不时就溜达到主位那个身影上。

　　他发言时声音低沉厚重，带着一种稳定的磁性，谈吐从容，逻辑清晰。偶尔用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强调某个关键点，那姿态
　　优雅得让人移不开眼。

　　“颜亚楠，醒醒！你的花痴病晚期没得治了是吧？”她在内心疯狂刷弹幕，“这是工作！严肃点！你是来奋斗的，不是来
　　泡……啊不是，不是来欣赏男人的！”

　　她必须承认，自己被秦齐鸣身上那种矛盾的魅力吸引了——明明是杀伐决断的商界精英，偶尔唇角勾起的那抹笑意，却带着点
　　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仿佛看穿了所有人，包括正在偷偷看他的她。

　　等等！他是不是……又看过来了？

　　秦齐鸣似乎察觉到了那道来自后排、小心翼翼又持之以恒的窥探目光。他话音未落，深邃的眼眸便准确无误地穿越人群，再次
　　捕捉到了她。

　　颜亚楠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在与他对视的那零点零一秒，她仿佛感受到了实质性的电流，吓得她立刻埋下头，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胡乱划拉着，假装在认
　　真记录着什么了不得的天机。

　　“完了完了，被抓包了！他一定觉得我是个不专业的菜鸟！”颜亚楠内心哀嚎，脸上却强装镇定，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
　　她的心虚。

　　秦齐鸣看着那个几乎要把脑袋埋进笔记本里的身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七分属于商场的客套，剩下
　　的三分，则带着点玩味的邪魅，转瞬即逝。

　　作为第一天上班的“小白菜”，颜亚楠自然没有资格参与后续的领导会餐。她回到那个被隔断划分出来的、属于她的方格子
　　里，满足地拍了拍桌面。这就是她未来将要奋斗的地方了！

　　她一个刚毕业的大专生，能进入这么好的平台，已是幸运女神眷顾，不敢再有太多奢望。她翻看着公司的宣传册，努力记忆着
　　公司的组织架构和主营业务。

　　才集中精力没多久，那个男人的脸又不合时宜地蹦进脑海里。她甚至荒谬地升起一个念头：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怎么
　　会……隐隐有一丝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任凭她搜肠刮肚，记忆库里也没有这号人物。

　　“算了，不想了。霸道总裁和我这种职场小透明，能有什么前世今生？一定是昨天晚上的偶像剧后遗症。”她甩甩头，决定把
　　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到脑后。

　　“嗨，新同事？”一个爽利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颜亚楠抬头，看见一位穿着时尚、笑容亲切的女士站在她工位前，伸出手：“我是人力资源部的刘佳欣，大家都叫我刘姐，欢
　　迎你加入白沙。”

　　颜亚楠连忙起身握手，态度谦逊：“刘姐好，我叫颜亚楠，以后请多多指教。”面试时她见过刘佳欣，对她印象很好。

　　刘佳欣打量着她，笑道：“才满20岁吧？可是刷新了我们公司最年轻员工的记录哦。”

　　颜亚楠乖巧点头，没好意思问对方年龄，只在心里默默判断，刘姐看起来顶多三十出头，状态真好。

　　“刘姐您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五年啦，算是老白沙了。”刘佳欣语气里带着点自豪，“走，带你去尝尝我们食堂的招牌小炒肉，绝对不输外面饭店！”

　　有人带领，颜亚楠求之不得，连忙道谢。

　　两人在食堂里边吃边聊，气氛融洽。下午，经理李洁没再给颜亚楠安排具体任务，只让她继续熟悉环境。

　　为了庆祝自己成功找到工作，下班后，颜亚楠豪气干云地约上两位死党闺蜜，直奔当地口碑最好、也最难排队的一家火锅店。

　　她今天可是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两位闺蜜深知“铁公鸡拔毛”实属不易，此刻自然不会客气。刚落座，其中一位便抓过菜单，以风卷残云之势勾选了一大堆荤
　　菜，另一位则负责查漏补缺。

　　颜亚楠看着那飞速增长的菜单，眼皮跳了跳，却依旧大手一挥：“点！今天管够！姐们儿现在也是有稳定收入的人了！”

　　等到菜品上齐，小小的方桌和旁边的送餐车都被碟子堆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桌布的本色。

　　“工作找得这么顺利，必须得敬我们颜总一杯！”闺蜜甲挤眉弄眼地举起酸梅汤。

　　“去你的！”颜亚楠笑着啐了一口，“不过说真的，能进白沙，我到现在还觉得跟做梦一样。”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点与
　　她年龄不符的感慨，“有时候命运给你的馈赠，真的会让你不知所措，生怕自己德不配位，接不住这份好运。”

　　“哎呀，想那么多干嘛！接住了就是你的本事！”闺蜜乙涮着一片毛肚，含糊不清地安慰道，“我们楠楠要颜值有颜值，要能
　　力有潜力，说不定走了什么狗屎运，被哪个霸道总裁看上了呢？”

　　“噗——”颜亚楠差点被饮料呛到，“小说看多了吧你！现实是，霸道总裁只会觉得我的PPT做得不够美观！”

　　笑闹间，晚餐进入尾声。颜亚楠拿着账单起身去结账，却被告知：“您好，您这桌的消费已经有一位先生买过单了。”

　　“什么？”颜亚楠愣住了，下意识回头看向座位，两个闺蜜都好好坐在那儿，期间谁也没离开过。“谁买的？你是不是搞错
　　了？”

　　收银员确认了一下，抬手指向窗外：“没错，就是那位先生，刚走没多久。”

　　颜亚楠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高瘦挺拔的背影正走向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仅仅是背影，也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精英
　　气质。

　　而且，莫名眼熟。

　　她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多想，抓起钱包就冲了出去。不管是谁，这莫名其妙的单她可不能白受。

　　她刚跑到店门外，那人已弯腰坐进了车里。就在他侧身入内的瞬间，街灯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他的侧脸。

　　秦齐鸣？！

　　怎么会是他？

　　颜亚楠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经过她身边时，车内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短促地鸣
　　了一下笛，像是在打招呼，随后便扬长而去。

　　留下颜亚楠在夜风中独自凌乱。

　　他们根本不熟！满打满算，也就在今天的会议上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他一个身价不知几何的投资公司董事长，凭什么给她一个第一天见面的小员工付饭钱？

　　不过在秦齐鸣的眼里，秦齐鸣见她可不属于第一次了。不过是三年前的事了，秦齐鸣被颜亚楠的学校邀请去讲课，当时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颜亚楠小声嘀咕，随即又否定了自己，“不对，我有什么值得他‘图’的？图我工资低？图我
　　上班爱走神？”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钱必须还！

　　幸好，今天参会人员的联系方式她都存入了手机。她立刻找到那个名字，通过手机号码申请添加微信好友。

　　回到座位，面对两双写满“八卦”的眼睛，颜亚楠无奈地耸耸肩：“别提了，钱没付成，不知道被哪个田螺……呃，田螺公子
　　给结了账，我追出去人已经开车跑了。”

　　“男的？！”闺蜜甲瞬间捕捉到关键词，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快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们有了情况？”闺蜜乙立刻加入审讯队伍。

　　颜亚楠被她们盯得发毛，只好避重就轻：“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合作方老板，可能……正好看到，顺手就结了吧。”她没敢提秦
　　齐鸣的名字，怕引起更大的轰动。

　　“第一天上班的合作方老板，顺手给你结了几百块的火锅账？颜亚楠，你骗鬼呢！”闺蜜甲一脸“你休想糊弄我”的表情。

　　颜亚楠撩了撩头发，故意摆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姿势，下巴微扬，嘴角噙着一丝做作的得意：“这说明什么？说明姐的魅力，已
　　经突破了职场的界限，开始无差别辐射了！”

　　“呸！臭美！自恋狂！”闺蜜们异口同声地鄙视。

　　玩笑归玩笑，颜亚楠心里却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她时不时瞄一眼手机，那个微信好友申请，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直到她挤上回家的公交车，手机才终于震动了一下。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看着那条系统提示，颜亚楠深吸一口气。她点开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秦总，非常感谢您，但这钱我必须自己出？”

　　不行，太生硬。

　　“秦总，您这是……？”

　　不行，太像质问。

　　“嗨，秦总，谢谢您的火锅哦~”

　　……颜亚楠，你是想被拉黑吗？

　　反复纠结后，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稳妥、最商务的方式。她直接发起了转账，然后在下面附上一行字：

　　[秦总，晚上好。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饭钱请您务必收下，不然我于心难安。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

　　发送。

　　然后，她紧张地盯着屏幕。

　　几乎是在下一秒，对话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会说什么？客气一下？还是解释原因？

　　那“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反复出现了几次，仿佛那人也在斟酌词句。然而，几分钟过去了，直到她下车走到出租屋楼下，聊
　　天界面依旧只有她发出的转账和那句话，孤零零地挂着。

　　对方既没有收款，也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

　　这种“已读不回”的沉默，比直接拒绝更让人心绪不宁。

　　洗漱完毕，颜亚楠躺在床上，还在琢磨这件事。手机屏幕忽然一闪。

　　她立刻抓过来点开。

　　秦齐鸣的回复简单到吝啬：

　　[不用。]

　　只有两个字。

　　颜亚楠盯着那两个字，试图分析出一点言外之意。是真客气？还是觉得这点钱不值一提？或者……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疏离？

　　但她颜亚楠做人有一条基本原则：不占莫名其妙的好处，尤其是来自顶头上司的甲方爸爸的。

　　她捧着手机，再次斟酌语句：

　　[秦总，真的非常感谢。但我受之有愧，您也没有义务替我付钱的。请您收下吧，不然我下次都不敢去那家店吃饭了(>_<)]

　　为了缓和气氛，她还在结尾加上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符号。

　　然而，这条信息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连个回音都没有。直到第二天，转账因超时被自动退回，秦齐鸣也没有再理会她。

　　这件事像一个小插曲，很快被忙碌的工作冲淡。颜亚楠学历或许不高，但胜在脑子活、肯下功夫，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和学
　　习，很快就上手了本职工作，在部门里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就在她几乎要把“秦齐鸣”这三个字和那顿免费的火锅一起抛诸脑后时，下班前，部门经理李洁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亚楠，明天上午跟我去一趟湘富投资，拜访秦齐鸣董事长，你做一下会议记录的准备。”

　　颜亚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保持着镇定，点头应道：“好的，李经理。”

　　李洁交代完，转身欲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她看着颜亚楠，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探究和些许揶揄
　　的笑容，压低了声音：

　　“对了，秦总……上次开会后，私下问过你的情况。他对你，印象似乎很不错哦。”

　　颜亚楠猛地抬头，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才见过一面，她除了偷偷看了他几眼几乎什么都没做，他能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李洁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意味深长地又补了一句，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暗示：“小姑娘，好好干。秦总的赏识，可不是谁
　　都能得到的。”

　　这话里的含义，几乎不言自明。

　　颜亚楠心里警铃大作，却只能继续装傻充愣，一本正经地表忠心：“李经理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我觉得我们白沙公
　　司就特别好，我没想过跳槽的！”

　　李洁被她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逗笑了，摆摆手：“傻丫头，谁跟你说跳槽了？行了，明天别迟到。”

　　看着李洁离开的背影，颜亚楠缓缓坐回工位，心里五味杂陈。

　　天上不会掉馅饼，同样，天上也不会掉霸道总裁。

　　秦齐鸣这突如其来的“关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呢？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第一次觉得，这份看似幸运的工作，前方
　　似乎布满了她看不清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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