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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张露水跟着同伴在废弃的建筑群里穿梭,随着远处嘈杂之声愈发清晰,她猜测车站快到了。
但谨慎起见,她们还是扒着破烂的窗框先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
主道上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每个人都被他们与手中的照片仔细比对后才得放行。
张露水看清他们佩戴的徽章并非彻普政府军时,心里一惊。而同伴瞬间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什么情况,反动势力这么快就到了吗?”
“大部队还在路上,这是找人的先遣小队。刚刚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叫简,是沙尔迪市电视台的台长。那些人为了让外界承认他们的正当性,正在试图控制我们所有的媒体人员。”
小麦色皮肤的姑娘眼神黯淡下去,和刚才坚定冷静带着张露水找路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们要抓你?那你会有危险吗?”
“只要配合他们就不会,毕竟他们需要一个发声渠道,但我难道要为这些人洗除罪恶吗!”简攥紧脖子上的相机带,指节发白。
“我昨天偷偷记录了他们屠杀反抗平民的证据,但现在网络已经全部瘫痪,只能靠人力把影像资料送出去,没想到他们现在就来找抓我了……”
外面纷乱的人声中突然爆发出男人的怒吼与女人的尖叫,原来是逃难的人们不满反叛军拦路,起了冲突。而反动势力考虑到人数悬殊,暂时还不敢动用武器。
简闭上眼,仿佛试图隔绝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再睁开时已然做了决定。
“我跟他们走,不能让他们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而张露水上前一步,在简即将起身时把她按住,看着她的眼睛,郑重承诺。
“相机给我,我帮你带出去。你的相机一定会被他们检查。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没有人会管我,车站就在前面,我只要坐上车就安全了。”
简没犹豫太久,把相机给了张露水,张露水把不大的相机装进外套内侧口袋,再次许诺:“你去吧,他们找到你就会放松警惕了。”
简走到几个士兵面前说了些什么,人与照片对上号后,他们把简带上了旁边的装甲车。
大包小包的人们没了阻碍,一窝蜂往车站里涌去。
张露水迷茫地看着这一切,如坠梦中。但外套里的相机棱角分明地膈着她的肋骨,用清晰的触觉提醒这份真实。
她只是个没有拿到硕士学位所以心情郁闷、想把免签国家一口气走完的学渣。
昨晚在小旅馆熬夜喝彻普土酒,没睡多久就被叫醒,得知彻普南部发生了战乱,反动势力一夜之间占领了7个小镇,让她赶快离开。
她还以为今天是彻普当地的愚人节,透过窗外看到原本生机勃勃的小镇变得萧条,摸出手机也没有信号,才知道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匆忙收拾好行李想去车站,又在陌生的街头迷失方向,幸好被同样要去汽车站的简带着抄了近路。
看到载着简的装甲车开走,张露水叹了口气,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坐上离开彻普的车,再将简的相机交给可靠的人。
但转身就看见三个本地男人堵在门口,明显不善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
“把你的东西交出来。”
如果是在以前,她会选择破财消灾,但现在,离开彻普需要很多钱。
认知心理学有个观点,危机情况可以激发人的潜能。比如现在,作为应用心理学肄业研究生的她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课上学过的霍夫兰说服理论。
仔细一看,站在最前面的成年男人感觉更狡猾心思多,而后面两个没长开的少年虽然看着凶狠,但明显头脑简单,只是听从为首的人。
她打不过也跑不掉,幸好还有一个可以试着沟通的对象。
“我可以把值钱的东西全部给你,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是担心反叛军影响你们原本的生活对吗?”
先给出顺从的态度,弱化对方的防御机制,再尽量与之共情。
“反叛军毫无预兆占领了南部,之前你们本地人都没有听到风声,是这样吧?所以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自己的正当性被认可,如果苛待平民,谁还会拥护他们呢?”
虽然没得到回应,但他们没有下一步动作就是好事,于是她继续说。
“而且我是中国人,你应该知道中国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之一。如果我在这里遭到抢劫,大使馆一定会追究到底,这对你们来说很不划算。”
霍夫兰的研究结果显示,恐惧信息被受众注意的程度更高。为首的男人眼睛转了转,显然也在思考这件事。
“你不要觉得大使馆太远,近的也有,你们来的时候肯定也看见了车站外面那对士兵,他们那么想获得国际社会认可,如果我在这里大声呼救,他们肯定会带着枪冲进来的。”
张露水冒险赌一把,他们现在站的位置看不到外面,不会知道反叛军的装甲车刚刚已经开走。
为首的男人几乎已经被说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弟,刚准备说些什么,身后听不懂英文的少年就不耐烦地大喊出声。
“大哥,再没有饭吃我们就要饿死了!现在打仗了谁还会施舍食物给我们这种流浪汉啊!”
在最基础的生存需求面前,张露水构建起的说服模型瞬间崩塌。
抢劫者不再犹豫,二话不说上前抢夺她的背包,体力不敌的她被推倒,口袋里的相机也摔了出来。
背包拉链上扣了个小密码锁,男人用力扯断拉链头,拉链崩开,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她挣扎着连滚带爬到挨着主干道的窗边,冲着人群大声求救:“救命啊!有人抢劫,有没有人能来帮帮我!”
但逃难的人们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只是警惕地加快赶往车站的脚步,她跌坐在地,满心绝望。
“住手!”一声暴喝伴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闯进来,利落制服了几个抢劫者。抢劫者自知不是对手,灰溜溜逃走了。
金发的男人走到她面前,优雅欠身伸手,碧蓝瞳色干净纯粹像彻普的天空。
“别害怕,我们是无国界医生,不会伤害你。”
但张露水没有回答,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个捡东西的人。
那一刻,全身血液涌向眼睛,只为把那人看得更清楚、再清楚一些。
虽蹲在地上,却也能看出身形舒展修长。桀骜不驯的前刺发型下是浓眉和立体的眉骨鼻骨,搭配出浑然天成的野性。
真的是他吗?
他捡完东西抬头,刚好与她目光交汇。那一秒的愣怔让她确定,真的是他。
她八年前不辞而别的初恋。
“你们……认识?”杰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神在两人间不断切换。
鹅蛋脸的女生未施粉黛,但皮肤、嘴唇、头发的颜色对比已足够明媚,端方的骨相又稳稳托住这份柔婉,酝酿出明艳大气的姿态。
来自东方的美人像废墟上开出的玫瑰,和他整天口嫌体正直的同事倒是意外的登对。
“何止认识。”她答着杰斯的问题,眼睛却死死盯着宋青原,想从他身上挖出哪怕一丝波动。
就算不是爱也可以。
可就连刚才的惊讶也已经从他眼里退去,深黑的瞳孔像一块坚冰,把她澎湃的情绪衬托得格外可笑。
明明设想过多次再见的开场白,此刻却一条都没用上,她被他的态度激怒,出言讥讽:
“宋医生,没想到你还活着。”
“……嗯。”他似乎无意解释或争端,只用干涩喑哑的声音回应。
就这样?
一个字就把她打发了?
八年前一声不吭抛弃她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冷静!
她恨不得上去扇他几巴掌,再把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逐一归还。此刻的淡漠却让她浑身发冷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没有立场这么做。
之前她想,如果可以再见的话,最坏的可能也就是他恨她,他们也许会相互折磨,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如果连恨都没有了呢?
杰斯开始微微冒汗,提高音量打破这奇怪的氛围:
“咳咳,既然都是朋友,那你先跟我们回营地吧,这里不方便说话,离开彻普的事我们再替你想办法。”
-
张露水跟着他们从另一侧的门出去,上了一辆身经百战的皮卡车。
为了缓和气氛,杰斯边开车边和张露水找话说:“你什么时候知道要打仗的啊?”
“就起床的时候。”
“我们也差不多,一大早中心医院的人就暂时集中到我们营地医院去了,我们帮着运一些药品回去,刚好路过这里就听见你在呼救。”
“嗯嗯,你们来这里很久了吗?”
“快两年了吧……当时这里瘟疫横行,我们控制住病毒后,又帮助这里的人重建了公共卫生体系,刚想离开就又打仗了。”
“那真是辛苦了。”张露水心不在焉地接话。
“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嘛。”
两人的视线在驾驶位交汇又迅速分开,张露水终于沉不住气,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
“宋医生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杰斯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宋青原看着车窗外空荡的街道,声音很凉。
“旅游。”
原本轻飘飘的眼神移回后视镜,和她的紧紧锁在一起。
本想用视线击碎他这幅生硬的面具,让他后悔、内疚,和她一起坠入情绪的深渊。
可此刻的他释放出十足的压迫感,镜面里的双眼像锋利的手术刀,仅仅只是看着她,她就不得不在这锋芒里一再后退。
当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往远离他的那侧车窗挪了挪时,鼻子突然一酸。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她需要躲避的人?
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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