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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逸
楔子
宣诚三十七年,诚帝三子赵褚谋逆,联合谢、宋两家逼宫未遂,被六皇子赵慕于龙啸门就地正法。是年,宣诚帝驾崩,皇六子继位,改年号熙宁。
熙宁元年,三皇子府成年男子于秋后问斩,其余党羽流放岭南,无召不得归京。
......
宋黎清麻木地走了三天三夜,手脚被铁镣束缚,手腕、脚腕上反复磨出的血痕叠成暗红色,脚底生出大片血泡,每走一步都是密密麻麻的刺痛,可此刻的他无知无觉。
少年神思溃散,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无知无觉地念着一个名字——赵慕。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梁的新主。另一方面,也是少年不见光的恋人。
他们曾经在清晨的海棠树下练剑鸣萧,心有灵犀;在午后的沂水之上泛舟游湖,耳鬓斯磨;在夜里的烛光下互说衷肠,偷食禁果。只是命途多舛,这段故事的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悲剧。
少年最后一次见到赵慕是在破旧的花神庙——赵慕胸口没入冰冷的刀刃,他没有反抗,只是眼底的情绪复杂多变,惊讶、疼痛、不甘、落寞,直至麻木陌生。
是的,他正在用这种眼神看他曾经交付真心的爱人,因为,刺向赵慕的刀正握在宋黎清手中!
宋黎清手微微颤抖,他似乎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鲜血迫切地往他手上流——滚烫的,血腥的,粘稠的,粘住他的手脚,不得动弹。
想到此处,他的心脏开始抽搐,鼻尖莫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勾起了宋黎清早年初上战场时的不适,胸口开始闷闷的,嘴里泛出苦味,一股难以压抑的呕吐感涌上来,他开始猛烈地干呕。
他停下脚步,弓着身子,脑子昏沉,身体虚浮,濡湿的睫毛打碎了前行的路,他有些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突然,他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靠近,灰扑扑的,那人影似乎在喊自己。
——阿清。
耳边猛然响起温柔低沉的嗓音,宋黎清心脏砰砰乱撞。
“赵慕......”
“哥,你说什么呢?”
宋黎清视线逐渐清晰,不见心中之人,只见跟自己一样落魄的宋醒晨站在面前,比起从前不谙世事的样子此刻多了几分坚韧,若是以前他定然会感到欣慰,只是此刻心中突然空落落的。
“没什么,先走吧。”说完,眼神无光,低垂着头,像是被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一路上一言不发,只顾赶路。几次差点跌倒,好在宋醒晨及时扶住,只是宋醒晨见他眼神弥散,失魂落魄,好似与外界环境顿了联系似的,弄得向来没心没肺的他也不敢贸然搭话,只小心跟在宋黎清后面,默默守了一路。
多年以后,宋醒晨在某一天突然想起那一段路,乍然惊觉,如果当时他硬着头皮跟兄长搭话,是不是就能发现宋黎清状态不对,就能阻止后面发生的事了。
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他那向来可靠的兄长此刻正陷入危险的梦魇之中。可能是过度的劳累,也可能是方才期望落空,宋黎清开始沈溺于梦境,神志越发混乱,脑子出现空档,只有那时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像刀子剐心,一遍一遍刺激他的神经——
他把刀刺进了赵慕的胸膛,血流出来了,赵慕倒在血泊里。
赵慕胸口的刀刃,沾了血的刀,倒下的赵慕,他拿着刀......
赵慕...赵慕......赵慕死了吗?......是我,杀死了他吗?
......
梁国以三十里设一驿站,宋家一行已过二十多个,离京都已有六百多里,等过两千多里,到达流放地,就彻底与告别过去,过去的人了。
宋醒晨没发觉宋黎清步伐越来越沉重,看到前面驿站,眼神一亮,“哈,可以休息了!本少爷要喝三桶水!”话没说完,人就一溜烟跑水缸旁边了。
而宋黎清则忘记了饥渴,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在这,也不算忘记,只是不在意罢了。他逐渐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忘记周边的人,感受不到自己踩着的地面,周遭的所有景物都像是画一样,安静地,静止地,带着一种虚幻的感觉。虚幻的,一戳就破的。
除了眼前的一匹马。
那马喝水的动作在宋黎清眼里放慢,马儿咀嚼的声音又变得格外清晰。
他忘了想这里为什么会有马?这马又是谁的?自己是个什么境遇?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骑上去,回到花神庙,救回赵慕,现在,立刻,马上!
这个想法使他活了起来,于是,在众人眼里,瘦削的少年翻身上马,由于脚镣的束缚不得不侧骑,但良好的骑术丝毫没受影响,反而有一种翩然俊逸的感觉,只是没有人有闲心欣赏,所有人都口瞪目呆。
不是,他就这么跑了?
第一急的不是押送的官差,而是宋家家主。
“宋黎清,你给老子回来!”宋羽在后面歇斯底里,被柳姨娘拉着才没追上去。
“他在弄什么!他人跑了,要老子全家偿命吗!”宋羽此刻气炸了,本来宋家全家人捡回一条命他还在庆幸,结果被一向省心的大儿子给反手捅了一刀,简直想立即把人扫地出门!
只是这边大儿子跑了,那边二儿子又不省心,一声尖叫震耳欲聋!
“啊!!!有人!有人杀我!”宋醒晨跌跌撞撞跑出来,背后一把刀差点削掉他脖子。
“什么!”宋羽大惊,只见几名蒙面人已快速把他们围了起来,不分说就挥刀砍来。
押送的官差摸不清头脑,上面没说要杀人灭口啊......不过没等他们想清楚,就因逃跑不及被人灭口。
宋羽皱眉,这两名差役路上对他们还不错,没给他们上夹板,吃食也未曾苛待,他还未问清是受了京中哪位好友的嘱托......
宋羽到底做了这么多年大帅,虽身体大不如前,却也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只见宋元帅以镣铐为兵器,身法矫健,一人对十人也不落下风。若不是顾忌柳姨娘和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早给他们处理了。这时他不得不想起他的另一个儿子——方才逃逸的宋黎清。若他还在,也不至于此刻落得如此被动的局面。
呸,什么儿子!老子才没这什么劳什子小子!
没有这臭小子老子也能突破重围!
宋羽,出身农家,少年参军,从一贫民小子一路到先锋、校尉、中郎将、骠骑大将军,最后临危受命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被梁国百姓视为战神,其凶杀之名,在敌国是“可止小儿夜哭”的存在!
“啊——啊——”
几个蒙面人被一起震开,内肺出血,无力为继。
宋羽随手抓一个人,掐着脖子威胁:“谁派你们来的!”
“...咳...王...呃呃”话没说完,就被人掐断了脖子。
果然是王家。
王家是扶持赵慕上位的第一功臣,若不是王家挑拨,先皇也不会与端正纯孝的三皇子反目成仇,三皇子也不至于......
宋羽支持赵褚,一部分原因是慎王母妃与宋黎清的娘是姐妹,但更多是因为赵褚确实人品贵重,文治武功可堪大任。
宋羽看着一地尸体沉思,赵慕登基,宋羽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饶了宋家一命,但现在看来有的人很不满皇帝的判决。
柳娥惊魂未定,紧紧抱住宋醒晨,还没等缓过来,宋羽就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得赶紧去岭南。”
宋醒晨心有余悸:“还去!一路上还不知道王家安排了多少人手!”
柳娥定了定神,多年夫妻,瞬间理解到宋羽的意思:“我们如今是罪犯,王家现下气势正盛,不知有多少人想依附上他们,这周遭县里多是他们的人了,如果说这天下还有谁能保我们,便只有...”
皇帝。
毕竟他下令流放,态度貌似很坚决,甚至在初登基根基还不稳的时候得罪王家。
宋羽:“现下我们只有相信他了。”
王家的手伸不到岭南,越往南,这条路上越安全。
“只是”,柳娥犹犹豫豫,她本不想说,但“大公子提前逃走,是不是......”
早发现了那群蒙面人。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娘!大哥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有别的原因!”宋醒晨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如果宋黎清并没发现刺客,那他直接跑了,不管他们是不是会受到牵连,貌似也太......
宋醒晨当即闭嘴,看向宋羽。
宋羽面容刚毅,身形高大,像一座大山,总能给人安全感,但同时也很严格,对自己是,对儿子也是。
“老子管他什么理由,今日亲族受难之际他敢丢下人自己跑了,那我就当没他那个儿子!走!”
宋羽毅然转身,背影仍旧挺拔如山,只是莫名多了几分沧桑,宋醒晨跟上去,无精打采,只有柳娥看向宋黎清离去的方向,她没看错的话,方才好像有几个蒙面人追上去了......
柳娥看了看自己男人和儿子,抿抿薄唇,到底没有说......
......
太初宫
“你是说,他自己一个人跑了?”帘子后的男人声音清朗温润,说话的语气慵懒随意,听着总像有道勾子,勾得人心痒痒,但话音间又带有几分威压,让人不敢轻待。
卫凌单膝跪在冰冷的金砖上,顶着两边金柱蟠龙威严的目光,十分恳切道:“是,王家派人截杀,宋黎清只身逃走,下落不明,宋羽一人反杀十人,现下正往岭南。”
帘子后的人没说话,暗卫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正欲请罪,却听见里面轻声感叹——
“呵,早这样多好。”
当初为了家族要杀我,今日又不管处处维护的家里人了,真是讽刺!
赵慕抚上胸口的伤口,现在已经结痂,太医说若是这伤口再偏一分他必死无疑!
他想起宋黎清对他下手的场景,有一瞬间犹豫,但犹豫过后,仍旧是迅速、精准,毫无保留,如同自己见他的任何一次出刀一样......
赵慕回想中下意识用力掐伤口,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一次裂开。
“陛下!”
赵慕这才松手。
卫凌继续问:“还要追吗?”
赵慕讥笑,身子向后仰,带着几分自嘲,“随便吧,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便缓缓阖上了眼。
卫凌暗中查其神色,心下斟酌,悄悄退下。
等出大门后,卫凌叫来属下,吩咐道:“继续追,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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