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将明

　　楔子
　　法国巴黎
　　女人从邮局出来后便径直走向了附近的咖啡店，进店之前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有些阴暗，该是要下雨了。
　　她没管带没带伞，推开门便进去了。
　　店里这个点人并不多，服务员在前台聊着闲天。
　　女人似乎常来这家店，服务员看到进门的客人是她便笑着冲她走过去。
　　服务员带着笑，用法语招呼着：“嘿程，终于来了，还是一杯加糖的冰美式？”
　　女人笑着点头，然后便走向了咖啡店座位的最里面，但赶巧不巧，如此偏的一个地方，今天被人占据了。
　　在法国待了快两年，一天又一天，她总是来这家咖啡店，在这之前，除非是店里人太多，这个位置一般没人跟她抢。
　　她无奈，只得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后拿起办公平板电脑放在桌上。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听着雨声她的心在此刻似乎得到了片刻安宁，而后，她看向窗外，却在心最安宁的时候想起了最不让她安宁的人。
　　像是翻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她移开了目光，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的页面上。
　　此时服务员也将冰美式端了上来，她觉得没什么事情便坐下与她闲聊。
　　“程，你最近写作有灵感吗？上次你说你的小说在这并不受众，你说你要转去中国发，怎么样？他们喜欢吗？”
　　程雨一手划着鼠标一手撑着头，她抬了下眼，见艾莉期待的眼神她便老实回答道：“还行，挺受欢迎的，就是没什么灵感了。”
　　艾莉有些担忧：“啊？是写多了吗？”
　　“不是，只是最近有一个剧情反转，我笔下的女主人公被骂了。”
　　艾莉点点头：“被骂是正常的，只是为什么女主人公也会被骂？不是有主角光环吗？”
　　程雨划鼠标的手停下，她陷入了沉思，到最后也没有回答艾莉这个问题。
　　她心知肚明为什么。
　　人逐渐变的更多，艾莉去招呼客人便没空与她聊了，她原以为艾莉的离开能让她集中注意力更好创作。
　　与她想的不一样，她逐渐失去了耐心，最后皱眉离开了。
　　外面还下着雨，她忘记了自己没有伞这件事，到门口之后才想起来。
　　她更加烦闷，眉头皱的更深。
　　或许今天这雨是非淋不可了。
　　她正想冒雨冲出去，里面的一个服务员冲出来阻止了她。
　　“程，伞，你拿着。”
　　这家咖啡店里，程雨最不熟悉的便是他，她听艾莉提过，他的性格似乎比较怪异，平时也不愿与店里的人说话。
　　但她记得他的名字，第一次见面她便记住了。
　　他的眼睛……
　　她本想拒绝，可不知道为什么，撑着伞到了家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接过了那把伞。
　　出租房有些小，刚来法国时她身上没什么钱，甚至睡过大街。
　　程雨并不在意，她认为这里是比国内更好的选择。
　　她心情并不是很好，也没什么胃口，晚饭只吃了一点便不吃了。
　　笔下的人物被骂，她真正在意的不是影响稿费和销量，而是女主人公是否真的如他们骂的那般差劲。
　　她看着电脑页面的内容，看着女主人公的名字发了会呆。
　　程似黎，又或者是程雨？你又是否后悔呢。
　　……

　　第一节
　　1999年
　　“离婚！小黎归你，房子也归你，三十万归我！”
　　“三十万？！那是这些年我们夫妻两的积蓄，三十万全给你我和小黎怎么办？守着这破房子？”
　　女人也有些心虚，但这钱她必须得拿，她有些退让：“二十五万行了吧，还有五万给小黎。”
　　她见他没说话，知道他有些动容。
　　心软的人啊，总该是这样的。
　　她继续说着，想打破他最后一丝犹豫：“程争，这十多年我跟着你我有享过一天福吗？前些年跟你做生意，我死心塌地跟着你，好不容易有些起色，总来总去加起来算是赚了个一百万，你倒好，就因为你那老乡说遇到了困难要借六十万，你就借去了，然后呢？还不是拿完钱就不见了。”
　　程争低下头。
　　女人没有停：“你心软，谁都可怜，那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我也苦啊。”
　　安静了一会，她见他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便想继续说。
　　“好……说好了，五万。”
　　女人有些愣住，随后笑了起来：“好。”
　　她想转身去拿钱和户口本，却发现了站在门外不远的人。
　　她笑容僵住，有些心虚。
　　她站在那里多久了？刚才所有的所有，她是不是都听到了？在她眼里，她是不是已经成了爱钱如命的妈妈？
　　“小黎……怎么不睡觉？”
　　程争听见她叫着小黎，也有些愣住，转头看向门外小小的她。
　　小黎没有理会女人，也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她走进房间，看向程争：“爸爸，我想去奶奶家。”
　　“小黎……”
　　女人打断程争，在听到她说那句话之后情绪有些激进：“不行！不能去奶奶家！你奶奶封建的很，她重男轻女，肯定不会待见你，你在那里住过不上……”
　　程似黎抬头看向她，眼神淡漠。
　　女人没再说下去的勇气，心虚的低下了头。
　　程争不愿看下去，摸了摸她的头：“小黎，乖。”他将她抱起来：“不去奶奶家啊，爸爸会照顾好你的，困了吧？走，爸爸带你去睡觉。”
　　程似黎点了点头，便将肩膀埋在了他肩上，没再看女人一眼。
　　女人瘫坐在地上，她眼里布满泪水，可最后没等眼泪流出，她便用手背擦了下双眼。
　　从她选择钱而不是女儿的那一刻起，她在小黎这便再没了当母亲的资格。
　　所以，她不该哭，她没资格。
　　这是她想要的，拿上钱，去过更好的日子。
　　只是一个小黎而已，如果她想，她可以有比小黎更好的女儿。
　　没关系的。
　　程似黎躺在床上，听着程争讲的故事，她不由得想起女人那些话。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奶奶是怎样的人，她根本不想去奶奶家，她只不过想确认，在女人心里，是钱重要还是她重要。
　　很显然，女人选择了前者。
　　可是，小似黎并不明白，钱真的很重要吗？以至于连女人都因为这个离开。
　　可是，如果它真的很重要，那为什么女人不能再等等她，再等几年，等她有能力，女人想要多少钱她便可以给她多少。
　　她可以的啊。
　　为什么不等她呢？
　　她抬头看向程争，程争对她一笑。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想这一切。
　　最后，她睁开了眼睛，她抬起头，看向遗像中的男人，照片与七年前那天晚上的程争样貌笑容都吻合。
　　程争离开了她，永远的离开了。
　　不过七年时光，他便离开了。
　　程似黎看向旁边空着的跪垫，讽刺的笑了笑。
　　程争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和女人有关，但今天女人却连他的葬礼都没有来。
　　他说，女人之前喜欢弹钢琴，只是因为他才荒废了。
　　他说，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女人。
　　他说，要她去学钢琴。
　　他说，或许女人看到她学琴之后欣慰，便愿意抚养她了。
　　他说，他爱她。
　　程似黎越加觉得讽刺。
　　或许就像女人说的，程争没有出息，也是因为没有出息，他一直没有忘记女人。
　　他让她不要像他一样，因为没出息才被女人瞧不起，她得让女人喜欢，才能让自己有栖息之地。
　　他没出息，而她也没办法做到有出息。
　　一直以来，她是最不希望女人离开的，也是最接受不了女人的离开。
　　一直以来，她都想学钢琴。
　　一直以来，她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自己不会比钱重要。
　　爸爸，你真是，很没有出息。
　　连我也是。
　　葬礼结束之后程似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打车去了殡仪馆。
　　女人离开之前留在家里唯一的东西，也是她想去殡仪馆找的东西。
　　一条手链，女人走了七年，程似黎便戴了七年，或许某天女人回来看到她戴着那条手链，便永远不会离开了。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小妹妹，你还有没有事？没事我们走了，我们很忙的。”
　　“别走，真的，那个手链对我很重要……”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并不想听她再废话，转身便想走。
　　忽然，门口出现的人阻断了工作人员的出路。
　　“陆……”
　　小男孩点了点头，退出门外让他先走，程似黎想叫住他，但最后有没有说话。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觉得宝贝的东西，别人总是嗤之以鼻。
　　待人走后，小男孩走进门，看向她：“你在找一条手链？”
　　程似黎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期望能找到，她点点头，转身就想走。
　　她的手腕被身后的人拉住。
　　小男孩似乎有些害怕她的离去，他急切的说着：“等下，你看下这个是不是你的？”
　　程似黎回过头，看清楚他手上的手链之后她既是惊喜又是难过。
　　眼泪似乎在下一秒便要翻涌而出。
　　她接过手链：“是我的……”
　　小男孩这才把放在她手腕上的手松开，他将手链递给她，呼了口长气。
　　“我就知道是你的，我在外面花圃捡的，它很耀眼，被阳光一照就反射出一条光线，刚好闪到了我。”
　　失而复得，她除了说谢谢就不知道说别的什么了。
　　小男孩摇摇头：“没事，找到失主就行。”
　　“谢谢你，那我就走了。”
　　“等下，现在外面下雨了，我借你一把伞你拿着吧，别淋感冒了。”
　　最后她撑着伞走进雨中，走到一半，她又突然回过了头。
　　“这把伞我怎么还给你？”
　　小男孩笑着：“放心，总有机会可以还的，快回去吧，雨要下大了。”
　　她心里有着一句为什么。
　　但最后也没问出口。
　　小男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的朝她的背影挥了个手。
　　身旁走来另一个人，小男孩没有管他。
　　那人问着：“你的伞借给她了，你怎么办？”
　　“爸爸，雨将明的。”
　　程似黎，雨将明。
　　下次再见。

　　2008年
　　“似黎，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没事啊，我和你师母平时都忙，家里大多只有池阿姨和我的小儿子在家里，你别拘谨。”
　　程似黎点点头：“谢谢师父。”
　　“没事。”姜维把行李箱推到她身旁：“我小儿子对钢琴不太感兴趣，你有空帮我激发激发，他叫姜可，初三了，比你小两岁。”
　　她还是点头。
　　姜维也点了点头：“那好，那我就先走了，还得赶飞机，安心在这住着。”
　　待人走去程似黎才开始打量起屋内的环境，装修风格有些简约，很符合姜维的风格。
　　她拉着行李箱走向姜维给自己安排的房间。
　　开门那一瞬楼上传来动静，她抬头一看，稚嫩模样的男生趴在楼梯扶手上，一双眼睛直溜溜的打量着她。
　　或许，他就是姜可。
　　她不再看他，开门进了房间。
　　两年前她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后去找过女人，但看到女人和她的新家庭，程似黎最终还是离开了。
　　她打听了，她父亲葬礼那天，是女人生产时。
　　也难怪她不会来。
　　她回到父亲的家，手里没什么钱，硬是饿了几天。
　　是姜维给了她饭吃，巧的是，他会钢琴。
　　后来父亲的房子实在破败，姜维看不下去，便让她来家里住。
　　程似黎其实还是不明白，姜维为什么这么帮她。
　　但她没有办法，身不由己，不如接受。
　　房间不是很大，装饰也与外面风格一样简约，她也并不挑，身在他人屋檐，她再是不满也无话可说。
　　她将行李箱摊开，就要收拾，抬头却看见门外站着人。
　　是趴在楼梯扶手上的那个男生。
　　他眼神里有一丝对她的警惕，但更多的是好奇。
　　姜可有些纤瘦，身高也比她高些。
　　“你就是我爸的徒弟？那个钢琴天才少女？”
　　程似黎手上拿着从行李箱里拿的衣服，她把衣服放在床上，淡淡道：“嗯。”
　　他警惕放松了些，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房间门口：“你叫什么名字？”
　　程似黎收拾着衣服：“程似黎。”
　　姜可点了点头：“我叫姜可，你饿了吗，今天池阿姨请假，我不会煮饭。”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她看向他，神情冷淡，反应一会然后回答：“会，家里有菜吗？我只会几道家常菜。”
　　姜可笑开了脸：“会就行，不至于饿死了，菜在冰箱里，我带你去拿。”
　　从前父亲在的时候，她为了不让父亲那么幸苦，便学过一些，于是做给他吃。
　　后面父亲走了，她一个人在家里，不得不学。
　　她见家里只有两个人怕浪费，便只炒了两道菜，将菜端上桌后她便将围裙拿下。
　　她转头却看见姜可看着她，她没什么反应，移开视线坐下安静吃饭。
　　姜可见她没理自己也不气馁，边吃饭边和她闲聊。
　　“似黎姐，吃完饭我来洗碗吧，你忙你自己的事情，我洗完碗要和同学出去打篮球，不过如果你想来看我打也行。”
　　程似黎点点头：“嗯。”
　　“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似黎姐，你是通校吧。”
　　“不是，住校，我下午就要走。”
　　姜可脸皱了起来：“啊？可池阿姨后天才回来，我通校，这怎么办。”
　　“师父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说今天下午你哥会回来，让他带你出去吃。”
　　姜可脸皱的更深：“不是吧，那还不如给我钱让我自己去吃呢。”
　　程似黎没有理应她，专心吃着饭。
　　“那似黎姐，你啥时候才能回来啊？”
　　“一星期放一次，五天后就能回。”
　　“这样啊，那行那行。”
　　程似黎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你慢慢吃，麻烦你洗碗了。”
　　“哦哦好的，没事，你忙你的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