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

　　季清要临产了，身边无亲无故，腹疼的汗流浃背，她慢慢挪动躺倒土坯床上。季清调整呼吸，慢慢开始发力。痛疼感让季清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嚎叫着，撕扯着。寡妇小阿瑶经过土房子，闻声冲进来，看到季清如此模样，扔下手中的篮子，冲上去接生。

　　漫长的撕扯般的痛疼过后，季清诞下一女，可身下血止不住的流。寡妇小阿瑶看得直哆嗦：“季清，季清，我喊人来救你。”

　　“别，孩子叫季月......”季清还没说出孩子的名字就没气了。

　　小阿瑶抱着孩子去喊人，季清死了，这孩子变成了孤儿。小阿瑶执意要把孩子留在身边，一众人商量之后决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名字“季月福”，往后的数年，大家都叫这个孩子“阿福”。

　　小阿瑶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她守着几亩地。孩子还小的时候，种地还能勉强维持生活，孩子渐渐大了，小阿瑶就想送阿福去村里的学校上学。她开始着手做一些针线活，纳鞋底做棉鞋。村里的女人喜欢绣花样，小阿瑶没那么擅长刺绣。为了能送阿福上学，就每日没夜的学，十根手指没一根是完好的。

　　十岁的阿福看到此景都会跑上去拉着妈妈的手仔细吹吹，这时小阿瑶就会抱抱阿福。或许是很久无亲无故，小阿瑶及其不舍阿福，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坦白，也许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到老到死。

　　乡村有一种贫瘠的韵味，有一种丰富的热烈。一年又一年，人生人死，花开花落。

　　“高楼林立，车来车往，人们擦肩而过，路灯照亮一整个夜晚，如果不是对这村子还有羁绊，我真想留在那里永永远远......好了，同学们，今天回去把课文抄一遍。”村里的教书先生去过城里，他的描述让阿福向往不已。村子里到了夜晚总是一片漆黑。

　　季月福继承了母亲的聪明才智，长得有几分相像季清，可到底没和母亲一样明艳动人。日子不经过，一转眼阿福就二十岁了。古时候，女子二十岁被称为桃李年华，青春年少。村子里不乏有人上门讲亲事，可阿福全都置之门外。每关上门，都能听见村里人的骂骂咧咧。

　　季月福抱着锄头看着远方的林子，枝丫光秃秃的，什么时候能穿越这片林子呢。远处的田埂上出现两个人影，小阿瑶领着一个男人。身影越来越近，阿福注意到那男人，一身儒雅，穿着深蓝的外套，这外套洋气却又贴合男人的气质。

　　“阿福，咱回家去。”小阿瑶伸手去拉阿福。

　　“你是月福？”男人的声音低沉，比村里教书先生的声音还要周正。

　　“我是，您是？”季月福望着男人，心底隐隐不安，却有一丝丝兴奋。

　　“走吧，先回去。”男人转身，往土房子走去。

　　一路上，阿福瞥了小阿瑶好几眼，阿瑶只顾着往前走，丝毫没有回应阿福。小阿瑶是感觉到了离别，她不敢再看阿福，没想到才二十年，她们就要分别。

　　小阿瑶推开土屋子的门，仅有几件破旧的木家具。土坯床上面铺了一层稻草，再压一层棉被，这时这个家最奢华的东西了。

　　“坐吧，坐吧，阿福去倒点水。”小阿瑶拿着小木凳招呼男人坐下。

　　三人面面相觑，那男人先开了口：“月福，我叫俞晟，我是来找你母亲季清的。”

　　季月福心里一惊，望向小阿瑶。“阿福，我不是里亲生母亲，你还记得村东头那间破旧的土房子吗，你妈在那生下你就死了。”小阿瑶望着地面，哽咽着。

　　又是一段沉默，阿福有点呆滞，思考良久后：“叔叔，我妈和你认识？”

　　“是的，你妈妈曾经是A城有名的古筝演奏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离开了。”俞晟看着窗外，把往事诉说。

　　“那我爸呢？是谁？”季月福有些焦急，她迫切想要知道这一切。

　　俞晟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你愿意和我走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去哪？”季月福抬起头，望着俞晟。

　　小阿瑶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冲出门去。阿福赶忙追了上去：“妈，妈，等等。”

　　小阿瑶停了下来：“你走吧，阿福，你走吧。”

　　阿福看着小阿瑶瘦小这背影，这个寡妇不在年轻了。

　　“出去吧，离开这里，你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小阿瑶哽咽着。

　　“妈......”阿福也泪流满面。

　　翌日清晨，小阿瑶找出一块大方巾，把阿福的行李收拾好。阿福望着小阿瑶：“我会回来的，带你走。”

　　“走吧，走吧，阿福。”小阿瑶挥挥手，望着两人消失在村口。

　　阿福背着行李，跟着男人上了车。第一次坐小汽车，季月福就像是无福消受好的东西一般，刚开了十几公里，胃里就翻江倒海。

　　她望向俞晟：“叔......叔”

　　俞晟看她脸色苍白，就知道她晕车了。“老吴，靠边停一下。”俞晟打开车门，扶着季月福下车。

　　季月福吐都是苦水，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季月福直起身来：“不好意思，叔叔，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月福，路边休息一下在走吧。”俞晟拍拍季月福的后背。

　　“叔叔，你为什么要带我走，我和你非亲非故吧？”季月福很早就想问俞晟是不是自己父亲，但心底总是隐隐害怕，只能试探的问。

　　“你不也相信我不是坏人，和我走了吗，季清和我还有我的妻子是很好的朋友。”俞晟笑着答道。

　　“妻子？”季月福满脸疑惑。

　　“对我的妻子叫洛妩芝，是个舞蹈家，我们有个儿子叫天冬。”俞晟望向远处的河，河水汤汤，流向远方，远方是未知。

　　俞晟拍了拍季月福的肩膀示意她上车，季月福凝视着俞晟的背影。许多年后，季月福在回想起，竟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大的勇气，能够和一个陌生人离开磨店村，离开寡妇小阿瑶。

　　季月福上车就闭上眼睛，防止自己再晕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季月福坐了一个梦，梦里仿佛听到了季清的轻声呼唤。她从未见过季清，所以在梦里也梦不见她的模样。一路舟车劳顿，
　　车子缓缓停下。

　　“月福，月福，到家了，下车吧。”俞晟推了推季月福。

　　季月福跟着俞晟下车了，站在平整干净的马路上，看着那座房子，那是一座红砖别墅。前面有个小院子，里面种了一些月季花。

　　季月福跟着俞晟走向大门，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迎接我们。黑发如瀑，皮肤亮白，颇有气韵。她缓缓走过来，深蓝色的连衣裙也摆动起来，宛如游丝。季月福仿佛看到了书里说的南方佳人，袅袅婷婷。

　　“阿晟，这是？”洛妩芝的声音轻柔，宛如仙乐。

　　“她叫季月福，是季清的孩子。”俞晟把行李递给洛妩芝。

　　“季......清。”洛妩芝愣了一下，幽深的瞳孔里泛过一丝忧伤，随即又平复了。“进来吧，月福。”

　　“妈，是爸回来了吗。”是干净低沉的声音，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季月福看向俞天冬，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高大帅气，那是他还不是很硬朗，但依然掩盖不住的帅气。

　　季月福抬头便看到了那一双眼睛，那是俞天冬的眼睛还满是温柔。只一眼，季月福就慌忙低下头。一低头便看到她那双黑布鞋以及磨损的发白，只好不自觉的收了收脚。又想到自己的头发都快脏的打结了，肩上还扛着一袋衣服。此时此刻，只能低头。

　　“爸，这难道是你的私生女？”俞天冬打趣着。

　　“去去去，少乱说，赶紧帮月福拿东西。”俞晟拍了拍俞天冬。

　　“我来吧。”俞天冬想接过季月福的行李，可季月福躲过了：“不用了，谢谢。”

　　即使季月福很努力的想要说好普通话，但有些东西在成长的过程耳濡目染，这样的印记是无法完全去掉的。

　　躲也躲不掉，俞天冬还是抢过了她的行李。洛妩芝给季月福拿了双拖鞋，季月福有些不好意思脱下鞋，她连袜子都没穿。

　　脱下鞋，看到自己黑黑的脚丫子，立刻将脚塞进了拖鞋里。

　　如此精致的家，客厅深蓝的皮质沙发，有一种高贵和神秘的感觉。没有电视，但有一整块玉石背景墙，上面的纹路就像青山。

　　季月福仿佛误入了宫殿一般，她掐了一下自己，证明这不是梦。这天差地别让她坐立难安，吃饭时不敢夹菜，一味吃饭。

　　“吃点菜吧，月福。”洛妩芝给季月福碗里添了点菜，“房间给你准备好啦，吃完我带你去看看。”

　　“月福，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俞晟也往季月福碗里添了点菜。

　　“已经非常好了，就像做梦一样，谢谢叔叔阿姨。”季月福抬头望向俞晟夫妇，她不怎么会说话，只能传达真诚的目光以便感谢。

　　“月福你多大了，几月生的。”洛妩芝问到。

　　“我二十岁了，一月生的。”季月福答道。

　　“和我们天冬一般大，天冬在A大上学。”洛妩芝摸了摸儿子的肩膀。

　　“那我应该喊你姐，我是三月生的。”俞天冬笑到。

　　季月福不敢抬头看，只答道：“可以。”
　　吃完饭后，洛妩芝把季月福带到房间，“月福，这是你的房间。洗漱和一些东西都准备好了，但还不全，等我有时间带你去置办。”

　　“谢谢阿姨，我用不了这么多的，不用买了阿姨。”季月福连忙摆手。

　　“没事的，月福，你先洗漱休息吧。”洛妩芝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季月福躺在柔软的床上，浅绿色的床单总能让她想起磨店村春天绿色的麦子。

　　望着窗外的月亮，这一夜，季月福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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